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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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雪擡起眼望向玻璃,眼前仿佛能看到被壓制的丁陸時。

空教室內,陣陣鞭影雨點似的落到丁陸時身上,“服不服?”

丁陸時口中滿是腥味,“呸!”

“呵,骨頭這麽硬,再來!”

玻璃鏡面般倒映出五官精巧的鄒雪,他氣質卓絕,像是自帶玻璃罩,不染凡塵,皎潔如雪。他伸直食指,以太陽穴為支點微微側頭,與倒影中的烏瞳對視。

雪,看似無瑕,內裏卻藏了無數髒污,正如真正的鄒雪。惡意平素安靜地蟄伏,随時伺機而動,再如黑洞般吞噬、污染。

哦……

鄒雪想,假如他老了以後也寫忏悔錄,一定會詳細忏悔自己有多罪孽深重。

眼見丁陸時尤不馴又憤憎地昂首,吳孟陣心裏升起一絲厭煩,正抓起他的頭發,忽聽得有人高喊,“老師,這邊!”

吳孟陣暗罵了聲,“走!”

要擱之前,他們真不怕,只是前段時間才被記小過,再抓到得記大過,得不償失。

幾人四散跑了,丁陸時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鞋。

普普通通,藏藍帆布所制,便宜、耐造,穿久了,鞋頭有些許開膠。

啧,是她。

早該想到,這個學校裏,居然只她一人站在他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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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剛才誓不低頭的,像嵌了鋼骨的脖子瞬息軟了,疲憊和倦意一下子湧了上來。

好像他的身體本能的知道,她絕不會害他。

周西畔一臉郁悶地看着丁陸時。

做一個有良心的普通人可太難了,她真想跑啊,但跑了後想,起碼得告訴老師吧!

結果,辦公室居然沒人!

保安亭離得遠,又是個六七十的養老大爺,等過來萬一動武,有個好歹咋辦,而且就大爺那龜速,搞不好到了丁陸時都涼了。

左右為難,她只好嚎一嗓子。萬幸,那些人還怕老師。

她蹲身,撿起被踩髒的外套給他披上,“丁陸時,我要叫你大哥了,你語文不是挺好,識實務者為俊傑沒聽過麽?”

“你懂什麽?”丁陸時沒什麽力氣地垂着眼皮。

無語,“你站得起來麽,我送你去醫院?”

他搖搖晃晃得站起,四肢酸軟,“不去醫院。”

那“教鞭”有貓膩,打起來疼,身上卻沒什麽傷痕,全是內傷,去醫院也查不出什麽。

眼見他的狀态不對,她呼了一口氣,“行,我服了你了,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丁陸時接下去沒出什麽幺蛾子,她扶着他打上車,他像是累得要睡着,不光是頭無力地一點一點,眼皮也像是粘了膠水閉合,連連垂到她的肩膀,她用鼻腔噴出一股氣,翻了個白眼把他的頭移開。

可随着車的颠簸,他的頭還是會掉到她肩膀前,她锲而不舍地移了幾次,發現他的額頭居然燒了起來。

也是,這麽冷的天,還被扒了外套挨打,不燒才怪。

車子在別墅群停了下來,“到了。”

她忙拉他下車,才發現這裏荒山野嶺,再看費用,默默吐血,她連忙問司機,“師傅,我要回H中要坐什麽車啊?”

“這裏的人都自己開車,你得走到前面大路上才有公交,你等下沿着這條路往前走個十幾分鐘,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就有站臺了,要不要我帶你回去?”

心中流下苦澀的淚,她是不想麽,是袋裏沒錢啊。“謝謝啊,我走過去就行。”

趁着丁陸時不太清醒,她胡亂踩了他幾腳,“我對你算仁至義盡了,認識你之後,我省出來的錢合着都花你身上了,離譜,我是什麽絕世冤種?”

她把他放到門口後,拍了拍他的臉,“喂,你醒醒!”

丁陸時勉力睜眼,自己按響了門鈴,“你可以回去了。”

“行!”

她朝前走了一段後左轉向大道的方向,眼角餘光卻乍然看到了鄒雪,腳下的步子頓時亂了套。

奇怪,鄒雪怎麽會在這裏?

她心裏起了疑心,一時也不急着回校了,腳尖一轉,又回到了門口。

丁陸時一見淡然的鄒雪,登時腎上腺素飙升,偏鄒雪火上燒油,“你這麽有骨氣,你媽媽怎麽甘心做一只金絲雀呢?”

丁陸時的眼睛像要噴火,一把揪住鄒雪的衣領,“別想扯我媽進來。”

鄒有軍在樓梯上看到這一幕,只覺得心髒都要跳出來,“松手,阿雪剛從醫院出來呢!”

丁陸時不甚甘心的松手,知道僵持下去他只會吃虧,正想上樓,但鄒雪背對着鄒有軍,慢慢舉手捂住傷口,眼神挑釁地朝丁陸時翹唇。

丁陸時本就在發燒,全身更被抽打過,痛得無以複加,此時忍無可忍地朝鄒雪狠瞪一眼。

鄒有軍的臉立時轉陰。

鄒雪之前的話像一粒種子,他還在家的時候丁陸時尚如此,那他不在的時候,鄒雪豈不是被欺負死?

“丁陸時,你給我去閣樓反省,不低頭認錯就不要吃飯了!”

這句話硬梆梆的,其中的盛怒,就連在門外的周西畔都聽得清清楚楚。

呂晴請來的阿姨面帶猶豫,呂晴給她發薪水,她自然要幫着兩母子說話,“這年紀本來就容易餓,不吃飯怎麽行?”

“餓一頓而已,死不了!”

丁陸時繃着一張臉走到屋頂閣樓,這裏原是作為儲物間的,只不過在頂層不方便,久而久之被棄之不用。

閣樓冬冷夏熱,當初只輔了一層瓷磚,如今關上門,除了一扇傾斜的窗戶可供透氣,其餘什麽都沒有。

丁陸時又累又倦,索性席地躺在地上,發熱的身體貼着冰涼的瓷磚,倒減輕了部分不适。

窗戶就在他頭頂,他眼也不眨得看着灰蒙的天空,感覺自己就像坐井觀天的蛙,而這閣樓也與監獄異曲同工。

他有一瞬感覺到荒謬,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姓丁,為什麽要受鄒雪的閑氣,在鄒家受罰?

指尖摸到手機,指節停住。

聯系了媽媽,她會怎麽說?

“你怎麽不學學鄒雪!”

“鄒有軍對我很好,小時,你也希望我幸福對吧?”

手機從手中滑了下去,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比起跟他兩個人一起艱難的生存,他媽媽顯然更想在鄒家舒服無憂的活着。

他蜷縮身體,開始後悔。

應該先吃點藥的,起碼現在,他不會這麽難受,他還是打不死的小強,而不是茍延殘喘,狼狽地像一條狗。

無親、無故,一人茕茕孑立。

他攤成大字,旱地游泳似的原地劃了劃,突然格格笑了,無法自制地笑出了眼淚。

丁陸時啊丁陸時,你做人真失敗!

“砰砰!”

他循聲望向窗戶處,見到一只手正在敲窗。

眼淚被壓了下去,他喘着粗氣坐起,背上新出了一身潮汗,使力打開窗戶後,塑料袋從外面遞了進來。

“丁陸時!”周西畔炸着毛絨絨的頭,氣洶洶地湊上前,“之前的教材費,剛才的打車費,還有這次買藥的錢,一共836.4,記得還我!”

他愣了一下,等回神再次張望,她早走了。

解開塑料袋,才發現裏面有盒感冒藥,一瓶水,兼兩個包子。

拿起包子咬了口,素包,竟還是熱的。

從哪買的?

她肯定不會打車,兩條腿走了多久……

奇怪,太奇怪了……

他困擾地皺起了眉,關他屁事,今天是怎麽了?

他和着水吞下藥片,繼續枕着頭平躺着望向天空。

836.4,搞笑麽,誰會把小數點記得這麽清楚,真是摳門到家了!

唇邊無意識浮起微笑,他瞬間意識到,立時握拳猛地捶地,拉平了唇角。

天真、愚蠢,救了他又怎樣?

休想、休想,讓他動搖。

閉上眼睛,“識實務者為俊傑沒聽過麽?”她的聲音再次浮現。

他的眼睛倏忽雪亮的張開,打通電話,“喂,媽……”

呵,叫家長,當誰不會呢。

時間倒回半小時前,周西畔本來是真不想管丁陸時,甫聽到鄒有軍說要丁陸時反省,她簡直不能更贊同了,丁陸時這人不就是欠教訓麽!

她當下滿意地掉頭就走,卻在半路聽到有人在播電視劇,放什麽不好,偏偏在放《阿旺新傳》,裏面的呆子阿旺,讓她下意識想到自己的爸爸周貝。

“你爸爸小時候是頂頂聰明的,要不是燒糊塗了,也不會變成這樣。”

丁陸時發燒就她一個人知道,他勢不低頭的脾氣,萬一死抗着,也燒糊塗了怎麽辦?

他是混蛋,難道她就要變得更混蛋?

本來輕快的步伐慢慢變得沉重,她跺了下腳,還是轉身去買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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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陸時的禁閉因呂晴連夜回來結束。

她直沖閣樓,把丁陸時拉了出來,摸到退燒了,她趕他去休息,戰鬥力十足地破開主卧的門,“好啊,怪不得突然讓我去海南,在這等着我是吧。”

鄒有軍頭大如鬥,“那丁陸時弄傷阿雪又怎麽算?”

“你有證據麽?學校都沒定論,哦,你是包拯是吧,鐵口斷案了!我還要怪你呢,我生龍活虎一兒子,回來就病成這樣!”

“我難道還會虐待他?”

“誰知道,疑鄰盜斧聽過沒,你都有這想法了,就算你現在不會,以後難保不會!”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但誰也沒提離婚,不過鄒雪和丁陸時兩人不和這件事倒是在他們心裏深入人心了。

那件事學校最後還是推給了意外,鄒有君沒鬧着給個說法,只不過丁陸時被劃到了E班,也算徹底脫離了鄒雪的勢力範圍。

轉眼到了寒假,周西畔的家如今只剩她一個人,她起了個大早,在春節那天去探望周貝。

周貝耙耙頭皮,朝她後面張望了許久,“你媽還是沒來麽?”

“嗯,她身體不好。”王秀珍是周貝的精神支柱,她完全不敢告訴他王秀珍已去世的事。

周貝炫耀自己當了這裏的除草冠軍,他幹活又快又好,這裏吃得好睡得香,他都胖了,“不過,我還是很想你媽媽。”

他想起什麽似的,突然緊張地左右張望,确定沒人聽他們說話,才躬着背悄聲,“要是缺錢,就去找鄒有軍要。”

鄒有軍當初捐了不少錢給他們,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爸爸,人家幫我們又不是義務,哪能老是伸手?”

“可他答應過我的,”周貝眼睛亮晶晶的閃,注意力像是轉移到面前的玻璃上,忍不住屈指摳弄,“只要我幫他,他就幫我,我們約好了互相幫助。”

什麽……意思?正要細問,探監時間到了。

周西畔站在原地,看着周貝孩童似的朝她揮手,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另一頭,鄒雪自眼睛痊愈後第一次打球,揮拍的動作忽然遲滞。

瘦猴一臉緊張,“沒事。”他轉了轉疼痛的腳腕,“繼續!”

沒想到跑了幾步,疼痛加劇,他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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