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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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西畔風塵仆仆地到家後,倒頭就睡。

為了省錢,她在滬市做了兩天的麥當勞難民,沒有一天躺下休息過。

從傍晚悶頭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她饑腸辘辘,随意弄了點東西吃。

剛吃完,正簡單的梳洗,門就被拍響了。

她搭着毛巾開門,就見隔壁的梁嬸子帶着一個手拿羅盤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

“西畔,有個事想麻煩你。”

她瞥了眼中年男人,用毛巾擦了擦臉,“什麽事?”

“哎啊,大師說你媽媽的墳有問題,帶煞啊!得做做法事。”

中年男人一臉凝重地點頭,惹得周西畔笑出了聲,“梁嬸,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信這?封建迷信!我還有事,先關門了哈。”

眼見她不太有耐心地要關門,梁嬸急得上手抵住了她的門,“西畔,你要是不做,就是全村的罪人!”

“什麽意思?”她關門的動作一頓。

梁嬸的大嗓門繼續喊道:“你不知道我們鵝口村最近是有多邪門!”

旁邊閑散的土狗此時像聽懂人話似的昂起頭,朝着她的家門狂吠。

“自從你媽媽走後,前頭的阿峰,老三家的秀芹,還有去年确診的大安,哪個不是得了癌,鄉下人家,哪個出的起錢治。他們都說,是你媽媽的怨氣作祟咧!”

周西畔聽不下去了,氣得怒罵:“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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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嬸原本以為她不過一個好擺弄的姑娘,聽到這中氣十足的罵聲,倒有些心虛起來。

周西畔冷靜下來,再度開門,“梁嬸,聽你剛才的說法,我也覺得有問題,但我不覺得是我媽的問題。你等我一下,”她小跑着翻找出紙筆,“你把我們村裏患病的人名都告訴我,我去打聽一下。”

梁嬸答應得爽快,只是帶“大師”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明年她兒子要娶老婆,她是真不想被“克死”,但要她狠心去為難一個小姑娘,她又于心不忍。

周西畔拿着筆記本,一戶戶的走訪。

他們的發病時間不一,得的病種類不一,甚至程度也不一樣。

她拿着筆記本坐在溪邊發呆,正好遇到過來洗水果的周有發。

他熱情地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西畔,你怎麽在這呢,要不要吃點蘋果?”

“謝謝叔,不用,我在想事情呢。”

“什麽事啊,想這麽出神?”

她把筆記本拿給他看,“叔,你看出這些人之間有什麽關聯麽?”

有發甩了甩手,在身上擦了擦水跡,拿過本子眯眼看了看,随後又皺着眉遞還給她,“嗨,這臨時讓我想,我一下子還真想不起來,我回頭仔細回憶回憶,要想出點什麽,馬上告訴你。”

“好,謝謝叔。”

“你也別在這坐着了,冬天冷,你回自己家去想。”

“好。”

有發看她離開的背影,眉頭鎖了下。別說,他好像還真有點印象,總覺得之前在哪瞧見過這幾個人的名字。

而在走回家的路上,周西畔的手機震了震,她拿出來一看,是丁陸時的訊息,“我在原來的丁氏,給你十分鐘。”

周西畔吸了一口氣,小跑到丁氏的原址後,看到丁陸時折了根樹枝,正在幼稚地抽打旁邊的野草,間或劃過泥土,翻起一些沙泥。

她略無語地吐槽,“你手怎麽這麽欠啊!”

見她來了,他扔掉樹枝,開始扒拉鏽蝕的鐵門。

“你幹嘛啊,丁陸時,你瘋啦!”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下,“我就是想進去看一看而已。”

因為丁海去世,呂晴不懂打理,原來的丁氏被快速折現,之前建在鵝口村的丁氏工廠寫了個大大的拆字,聽說過幾天就要重新推倒重建。

向來不馴的臉上居然閃過一絲落寞,“要是這裏被拆了,我爸爸的痕跡就又少了一點。”

“這裏很危險,”她指向小心落石的提示,“這裏已經陸續在拆了,這裏的牆根本沒你想象的牢固,要不是過年,這裏早就被推倒了。”

“那沒辦法再進去了麽?”

她想了想,“你等我一會。”

當初丁氏在鵝口落地,秉着就近原則,雇傭的員工自然也多是村民,周西畔說明源由,在原來的保安處借到了鑰匙。

“不要進去,就在院子裏看看吧。”鑰匙插進鎖芯時發出讓人牙酸的艱澀聲響,費了點力氣才開了鎖。

鐵門吱得敞開,丁陸時邁進門檻,看着面前的廠房失語。

在他小時候,丁海經常帶他到這裏的辦公室玩。他總覺得這裏的門窗十分高大,連他關個窗都要踮腳,但原來,這麽矮麽?

往昔的記憶也像經歷了推倒重建,這裏既讓他熟悉,又好像萬分陌生,連帶着丁海和他的相處片斷都變得模糊不清。

“我想要進去看一看。”這麽說着,他已經邁步走上了階梯。

“喂!喂!丁陸時!”本來站在鐵門旁邊的周西畔只好跟在他後面勸阻,“這裏很危險,快回去!”

并非吓他,她早看到院子角落停靠着一輛錘牆的吊車,一路走來,這牆體斑駁脫落,牆面更是直接露出內裏的鋼筋和紅磚,跟危房差不了多少。

但他充耳不聞,她只好懸着心東張西望,四處觀察。

丁陸時走到二樓的廠長辦公室門前,透過窗戶看到裏面的雜亂。

是了,因丁海走得急,原本仰仗丁海的親戚突然發難,為了搶丁氏的公章,在這裏上演過全武行,把呂晴吓得當場報警。

後來呂晴改嫁,這裏又被那些氣不過的人砸過一次。

他爸爸的痕跡,恐怕早在幾年前就消失了。

他就此止步。

“走吧。”

這次他沒再反駁她的話,靜默的回身下樓。

這裏本就是強弩之末,就在兩人快走到一樓的時候,跟在後面的周西畔一眼望到牆上有塊磚石搖搖欲墜,顧不得提醒就猛推了他一把。

丁陸時被推得腳下滑了幾階,他下意識回頭,耳邊聽得砰的一聲落石響,周西畔舉臂格擋,被砂石落了滿頭。

耳尖地聽到牆體開裂的聲音,他連忙把她拉下臺階,“快跑!”

嘩啦啦碎石聲像是在身後如影随行,兩人大踹着氣疾跑出廠房範圍,在空曠的院子裏停住腳步,俱都氣喘得不行。

丁陸時的胸口還在劇烈起伏,卻幾步走到她面前,擡起她的手臂猛得撩袖,好在冬天穿得衣服厚,除了稍有點腫外,并沒有擦傷。

他擰眉按了按,“痛不痛?”

她迅速反應過來抽回手臂,朝他擺手,“皮外傷而已,還可以活動。”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撚了撚,“你的頭發……”

黑發因落塵變為灰白,她立刻閉眼彎身簡單拍了拍,“沒事,我回去洗個頭洗個澡就行。”

“嗯。”

“回去吧?”

“嗯。”

他反常地沉默,周西畔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她此刻更想洗個熱水澡,于是她朝他揮了揮手,“那,再見?”

她果真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丁陸時費解地凝目,望向自己的手。

真奇怪。

她要是真出意外,不應該是大仇得報,他高興都來不及麽?為什麽剛才,他居然在期望她不要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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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西畔痛快洗了個澡,頭發吹到一半,接到了一通來自監獄的電話,“是周貝的家屬麽?他突發癫痫,現在保外就醫,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他的情況?”

時間退回半小時前,周貝被安排了除草的工作。

腦子軸有軸的好處,獄警提什麽要求,他就一板一眼地完成。

新入獄的偷車賊見他完成得又快又好,起了抱大腿的念頭,湊過去和他聊天。

“兄弟,你是哪裏的人啊?”

周貝手上的動作不停,老老實實回答:“九西鵝口村。”

“鵝口村,這麽巧,我朋友就在那呢!我上次為了避難,還去他家住過幾天呢!”

周貝理所當然地信了,表情柔和起來,擡臉問:“那你認得住村尾的王秀珍麽,她過得怎麽樣?”

王秀珍克村人的流言傳了好些天了,于是對方困擾地耙了耙頭皮,“王秀珍,她是你什麽人啊?我倒是見過她的墳頭……”

另一邊,鄒雪被推出了手術室,鄒有軍立刻迎上前去,醫生指了指拍攝的片子,“手術很成功,我們取出了他的腫瘤,神經也沒有受到損傷,接下去就要再觀察幾天,看會不會有并發症的情況。”

鄒有軍緊繃的表情放松下來,“這次多虧你了,謝謝醫生啊。”

客套一番後,他瞥見自己的秘書正向自己示意,“不好意思,我有點事情先處理下。”

和醫生道別後,秘書疾步走到他耳邊,“周貝那邊出了狀況。”

鄒有軍擡了下眸,對方又道,“軍哥,我早說過只有一種人不會洩密,他是你發小,但如果你現在還不下決心,以後進去的人就是你。”

鄒有軍在原地站定,咬了咬牙,閉眼,“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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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西畔見到周貝的時候,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手腕吊着生理鹽水。

“爸爸?”她走到他床前,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嘶!”

他沒什麽力氣,幾秒後就松了口,只阖上眼睛,低低地、委屈地說着:“你騙我,你騙我……”

“……對不起。”

“你媽媽什麽時候走的?”

聽她說王秀珍是自盡的,他的眼角滲下了眼淚,忽而又睜開眼睛,“他也騙我!”

情緒激動之後,他突發驚悸,她從座位上彈起,“醫生,醫生呢,我爸爸不舒服!”

接下去如同一場無聲的蒙太奇,她被推擠到走廊,周貝被拉進搶救室,眼前是數張病危通知單讓她簽字。

她艱難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我爸爸,會好的吧?”

沒有人回答她,四十分鐘後,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走到她面前,“你見見他吧,他快不行了。”

鵝口村的周有發雙手抱胸,苦思冥想間,忽然靈光一閃。

“啊呀,我怎麽沒想到呢!”他拍了下額頭,“本子上的那些人,不都是丁氏的員工麽!”

就在這一天晚上,周西畔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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