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販夢者(4)
販夢者(4)
那手骨節分明、修長勻稱。殷覺的視線落在了那只手上……
空氣裏浮動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不等她回頭去看,一聲低沉好聽的男聲從後面傳了過來——
“別回頭。”
那聲音懶洋洋的,聽起來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但是語調殷覺卻很熟悉。
宋薄在她斜後方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半低着頭,眼睛直直盯着前面擡着棺木的那些人。他們算是整個隊伍當中體格還算健壯的,但仍舊能從他們佝偻着的脊背中看出他們跟年輕人之間的差距。
殷覺的視線定格在了其中一個擡着棺木的人身上,她刻意放慢了腳步,等着宋薄走到跟她差不多平齊的位置,輕聲說了句:“眼熟。”
宋薄側臉看了她一眼,随後朝着她視線的位置看了過去,就見排在最末的那個人一邊跟周圍的人保持步調一致,一邊心不在焉的四下張望着什麽。
他的臉不知道被什麽顏料塗的黝黑,頭上裹着厚厚的黑色布巾,上半身以一種及其別扭的姿态前俯着,跟其他幾個擡着棺木的人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宋薄提醒了句:“不要輕舉妄動。”
兩人這會兒的距離很近,他的聲音低且沉,氣息堪堪貼着殷覺耳側滑過。
殷覺不動聲色的往外撤了一點,視線仍在那人身上沒有移開。心裏默默評價了一句:僞裝做的實在差勁。
兩人沉默的并排跟在這群擡着棺木的人後面。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殷覺回憶着來時路上見到的那些土堆,心裏已經暗自有了計較,只是不知道這口棺木最後會被安置在什麽地方。
宋薄的步伐在刻意加快,他們距離最末那人也越來越近,而且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人好像沒有再注意到他們。就在兩人即将撞上最末那人的時候,宋薄扯着殷覺往側面拉了一下,而自己卻回撤了大半步,剛好把腳送到這人腳下……
這人肩上擔着相當一部分棺木的重量,這一腳踩下來的瞬間,宋薄長長地“嘶”了一口涼氣……
這人被身後的聲音吓了一跳,肩膀明顯一抖,僵着脖子往後轉了九十度,對上宋薄一張痛苦萬分的臉,驚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這一僵不要緊,原本跟他一起擡着棺木的人步伐都亂了套,原本整整齊齊的隊伍瞬間被打亂,另外那些人好像這才注意到跟隊伍格格不入的兩人,人群開始慢慢往這邊聚攏。
殷覺下颌微動,全身戒備,渾身肌肉緊繃。
宋薄低低笑了一聲。
兩人略微背對,殷覺看不見他臉上表情,就聽見他極快的提醒了最末那人一句:“擡好你的棺,把頭轉回去。”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那人一臉見鬼似的神情立馬将頭重新轉了回去。
只是轉頭的時候又看到了宋薄旁邊的殷覺,這人轉了一半的頭,又扭了回來,剛想張嘴說些什麽,腿上就重重挨了一腳。
宋薄:“看路。”
“……”
這人雖然不忿,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的重新将身體轉了回去,而且莫名的,他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畢竟剛剛就要圍上來的“原住民”,莫名其妙就被安撫了。
而殷覺,看清楚這人的正臉後也算是解開了心裏的謎團。把臉塗的黢黑的這人的确是先前在巴士上的其中一個,那個發現小個子消失後,一臉惶恐、語無倫次的戴眼鏡的瘦弱男人。
宋薄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一些,她這才注意到從剛才到現在這人一直拉着她沒松開過,殷覺皺了下眉,把胳膊從宋薄手中抽了出來,收手的時候看到宋薄自然下垂的右臂輕顫了下,他穿着跟人群同樣的黑色長衫,長長的袖子遮住了整條手臂。
殷覺看了兩眼,想問什麽,終究忍住了。
被宋薄抓過的位置那種禁锢感依稀還在,奇怪的是她竟然不太排斥這種感覺。
隊伍仍在沉默前進着,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岔路過後的視野驟然開闊,目光所及是大片雜草叢生的荒地,只有當中一塊兒裸露着褐色的地皮。
隊伍最前方的人率先停了下來,緊接着後面的人左右各自分開,給擡着方形棺木的那群人讓了一條路出來。
眼鏡男的額上開始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的呼吸有些紊亂,顯然長時間佝偻着背已經吃不消了。宋薄看準時機猛地上前一步擡手搶過了他手裏的橫杆,代替了眼鏡男的位置。
眼鏡男驚愕轉頭:“你……”
宋薄玩味一笑:“怎麽?想自己送死?”說着,就準備把剛接到手裏的橫杆遞還給他。
眼鏡男吓得又一哆嗦:“不……”
宋薄輕嗤了聲,玩兒似的把橫杆架在了肩膀上,跟着那群人一起擡着方形棺木往中間那處空地去,空地早前已經挖好了現成的坑洞,将棺木上的橫杠一抽,吊着繩子直接就能把棺木往坑洞裏放。
人群慢慢往坑洞處聚攏,宋薄和另外三個人一人拉了棺木一角準備把棺木往下送。
送到一半宋薄擡了擡眼,動作停住了。他一停,另外三個人木怔怔的往他這兒看,就見他好奇的挑了挑眉,沒事兒人似的拽着繩子上下掂了好幾下,直扯得另外三個跟着他的動作幅度一起,身體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向後。
宋薄:“啧,還挺結實。”
被拽的跟不倒翁似的另外三人:“……”
好在他只是試探了一下,拽完也沒其他多餘的動作,沉思了一會兒就老老實實的把棺木放下去了。
眼鏡男在人群外圍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驚膽戰的轉頭問殷覺:“……他這是……在幹嘛?”
殷覺一臉淡定的回:“不知道。”
眼鏡男:“……”
他小聲的嘀咕了句什麽,剛嘀咕完,那邊拽着繩子的四個人忽然被即将落到底部的棺木墜的往前一趔,宋薄立刻腳下使力,又将繩子在掌心繞了兩圈猛地往上一提,才幫另外三人穩住身形。
那三個人剛站穩,後面圍着的送葬隊就跟心有靈犀似的齊齊轉頭往眼鏡男和殷覺站着的位置看了過去,看得眼鏡男臉色又是一變。好在這群人就當真只是看看,在眼鏡男幾乎站不住之前,又一齊轉了回去。
封土的過程沒再出什麽意外,填完最後一層,人群就陸陸續續地散了。整個葬禮過程及其安靜又簡單的詭異。
轉眼間,荒野裏就剩了他們三個。宋薄拍了拍身上的土,往殷覺這邊走了過來。
眼鏡男有些急切,幾乎瞬間迎了上去,眼睛不住的往後面封好了的土堆那兒看:“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他心有餘悸,剛剛下棺的如果是他,絕對沒有眼前這男人的反應能力,可能直接就被拉到土坑裏去了。
宋薄啞然了瞬,好笑的睨他一眼,反問他:“能有什麽問題?”
眼鏡男:“剛剛……”
宋薄:“棺沉,手滑,沒拉穩。”他搓了下手腕,微偏着頭,“還有什麽想問的?可以一次問完。”
眼鏡男被他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結結巴巴的回了句:“沒……沒有了……”
宋薄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看灰沉沉的天色,長舒了口氣,示意着寨子的方向,直接走在了最前面:“回去了。”
眼鏡男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因為宋薄的表現實在是太優秀了,這個寨子處處都透着詭異,那些極度排外的原住民、寨中祠堂供奉着的古怪碑文以及寨子裏越來越少的年輕人……
殷覺和宋薄是他進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同伴,殷覺冷冰冰的他瞧不出來,但是宋薄,絕對是個粗壯有力的大腿!
三人沿着來時的路往寨子的方向走,快走到寨口的時候前面的宋薄忽然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殷覺一言不發的在後面跟着,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察覺到宋薄視線,殷覺擡起了臉,跟剛剛下棺的時候相比,宋薄這會兒的神色才比較正常。
殷覺心裏有了計較,便也站在了原地。她微微偏着頭,眼睛望着寨西河岸的方向,語氣平淡:“一無所獲,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朝着河西岸的竹樓去了。
目前她對任務情況确實是一無所獲,要想再了解點什麽,也只有等和宋薄分開之後再回去查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