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這一走兩個多月,柳茵電話也沒打,只是存着。
就是上課有些心不在焉,上次的造型課作業拼了個昏天黑地,倉促完成。
畫布上鋪展開,荷葉樓亭,錯落有致,大多圓形荷葉,垂感的線條強調莖葉曲線。
亭臺上游人分布疏密得當,最舒服的是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有信筆一勾,氣韻皆成的閑适感,與畫作傳遞的風格相得益彰。
“這肉粉和綠色搭配的很舒服,和你之前風格不一樣,色彩亮了很多。”畫作課的老師姜海茹來到座位前,表情誇張的對其他人:“這就是跟着名家多熏陶的好處,審美就是出衆。”
柳茵對這個說法沒感覺,跟她外公教導無關。
完全是因為臨別前林醉的那句話,讓她心被填得滿滿當當。
想起那天紫風亭的畫面,靈感爆棚之下,一揮而就,幾乎沒改動,就充當了期末作業。
“這就對了!”姜海茹爽朗拍了下手,朝她笑笑:“在專業能力和手頭功夫過硬的情況下,還能跳出舒适圈去表達觀點就很好了。”說完,轉而敲了下側邊木架,掃視一圈其他畫,皺起眉頭:“你們呢?不是一味的模仿,就是元素拼貼,搞一些不知所雲的東西給我,就覺得能拿到分了?”
她一個個挨個點過去:“我點到的,都去重改一下,我要看到你們真實的态度。”
姜老師是當年特招柳茵進校的人,看自家孩子怎麽都歡喜,倒不是說她不公正。
她年輕時也是為畫癡狂的人,就是喜歡誰的風格,滿心滿眼就都是。
每次誇的太狠,導致班裏其他人犯嘀咕,私下裏開玩笑也是陰陽怪氣。
不過柳茵對這些充耳不聞,她對人一向不怎麽在乎。
這多少有點影響她交朋友,成為特立獨行的存在,難免寂寞。
果不其然,布置完作業,底下同學都在小聲議論,柳茵被四面八方飛來的白眼追殺。
下課後的樓道裏,班裏同學在紮堆讨論什麽,随便過一耳朵,都是談論她。
“說也太難聽了,好像我們這屆就指望着她了一樣。”
“快畢業了,誰還關心作業成績,搞藝術的哪個不是被藝術搞。”
見柳茵從對面過來,幾個人彼此對視一眼,轉了話頭:“哎,班長不是說小長假有活動嗎?”
“對啊,聽新聞說下周有直立銀河的景觀,可以去山上看看。”
“好久沒有露營采風了,反正姜老師也不怎麽管我們,幹脆班長組織去呗。”
五一假期臨近,難得有百年難得一遇的星河奇觀,老師也同意外出寫生,班委們就選了郊外去爬山。就是地點遲遲定不下來,正在采納同學們的意見,群裏拉了投票在讨論。
柳茵本來沒什麽參與感,看到鏈接裏提到的選項,其中有一個就是鄰市的小隴山。
她想起來,那天晚上去找林醉,他說去野外就是這個地方,離學校不遠。
指尖在手機側壁摩挲了幾下,心念一動,按了發送鍵。
投票成功後,柳茵感覺到周圍異樣,全班的視線都從手機屏移到了她臉上。
跟大白天見到鬼似的。也難怪,柳茵從不參加過校級的集體活動,小打小鬧的場面容不下這尊大佛,衆人都默認她肯定不屑,第一個甩手走人。
沒想到……柳茵第一個出來響應,還選了最平平無奇的小隴山。
嘶!簡直邪了門了——
柳茵沒有擡頭回應,盯着屏幕上各個選項的進度條,小隴山的投票還沒過半。
她有些焦躁,還差五票,豈不是要和林醉擦肩而過?
腦內天人交戰過後,她視線掃過後面聊天的幾個室友,心念一動,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不會吧,仙女下凡啊,拜托我們這種普通人,沒聽錯吧?”班長一臉震驚,驚掉了下下巴。
旁邊的學委也停下手中動作,好奇地湊過來:“那我們有什麽好處?”
柳茵頂着所有人的視線,淡定開口:“我可以幫你們改期末作業。”
她們彼此對視一眼,班長張潔不以為意,随口譏諷道:“你之前還不是說我們是水貨嗎,哪能救得過來啊?”
旁邊的人立馬附和:“就是啊,這是求人的态度嗎?憑什麽要跟着你選啊?求人就好好說話。”
柳茵如芒在背,嘴唇嚅動,語音勉強成形:“如果你們願意幫我投一下票,有什麽要求,我都可以盡力去做。”
“唉,可是山上那麽熱,哪個地方都不想去,回去睡覺不好麽。”
幾個人故意挖苦,對視一笑,停不下來。高燕和秋瑤聽見動靜,趕出來打圓場:“哎呀班長,你之前不是要進研會嘛,積極參加活動也能有印象分啊,反正躲不掉,去哪個都一樣。”
見班長動搖,旁邊的人也猶豫起來:“姜老師打分那麽狠,萬一挂了科也還挺麻煩的......”
女生的友誼建立的太快,超出了柳茵的預期,感激的看了眼兩個室友。
上課時,刷到班級群裏的通知,已經确定去小隴山的時候,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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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長假轉眼便到了,藝術系兩個班分開坐大巴車,路上風光無限。
市裏卻沒多少好去處,難得野外空氣新鮮,還能賞星空,實在是一件浪漫的事。
車上,大家都格外興奮,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
柳茵戴着耳機,手指還停留在微信界面,想要給林醉發個消息。
琢磨了下,給他轉了條微博鏈接,說的是這個禮拜有星雲奇觀的新聞資訊。
“聽說這兩天有直系銀河景觀,你在山上能看到嗎?”
隔幾分鐘,再刷一下,沒回。她默默安慰,大概是山上信號不好吧。
到山腳下,班長将大家安排到山上的民宿裏,各自休整,到了晚上在後院燒烤一起轟趴。
按宿舍分的房子,柳茵和秋瑤住一間,自從上次投票事件後,柳茵的高冷面具徹底揭開,彼此都親近了些許,加上八卦之心作祟,等吃飯的這段時間,坐在房間裏閑聊天。
秋瑤收拾着床鋪,悄咪咪的說:“聽說生科院也有人去山上,離我們不遠呢。”
“是麽?”柳茵吹頭發這會,心電感應一樣聽到手機提示,是條語音消息。
林醉:【這兩天要下山,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
柳茵心下一沉,完了,這麽倒黴嗎?她好不容易剛來,他就要走。
見柳茵皺着眉頭盯手機,肉眼可見的失落,秋瑤忍不住八卦之心燃起:“柳仙,你該不會談戀愛了吧?那麽積極投票來了也不到處玩......是不是約了男朋友啊,想開溜啊?”
柳茵趕緊上前堵嘴:“你要說出去,作業質量會打折扣哦。”
“放心!”秋瑤三指向上,眼冒星星:“反正你不想參加班級活動嘛,就說生病了,我幫你打掩護!”
這女人一臉磕到了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柳茵哭笑不得,又覺得心裏暖暖的,平白多了個熱心的小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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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隴山的基地,平房搭成的臨時教室裏,坐着五六個本科學生,大部分都是女孩。
林醉正在教他們使用設備,屏幕上顯示着操作流程:“大家盡量仔細确認設備的點位數據,在植被覆蓋多的地方做下标記,下山前收設備節省時間比較好找。”
“知道了!”有這樣好看的師兄授課,不用在學校裏跟院裏的師弟師妹擠座位,已是神仙待遇,大家興致很高,回答的中氣十足。
“有些比較危險地方,拍照或者定位發群裏,留給我去收就行。”
林醉仔細調試設備的時候,站在旁邊的有個女生簡直看呆了,直勾勾地盯着。
有個女生被推上前,支支吾吾:“師兄,她們讓我問,這個數據對不對?”
“重新調試一下,這是去年的數據了。”林醉微微皺眉,擡頭向後叮囑:“參數設置錯誤,會導致一個繁殖季的數據全部有問題不能用,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
聽到頗為嚴肅的回答,問話的女生有點臉紅,悻悻看了幾個同伴一眼,飛快跑開了。
窗外停了小電摩,有人朝裏面喊:“林老師的快遞!”
林醉轉眼恢複溫柔,叮囑班長分發東西:“給大家買的水果到了,去領吧。”
回到宿舍,剛進走廊就有人打招呼,是另一個負責帶隊的博士師兄周洋,胖胖的身材很親和,一見人就笑:“師弟你又出名了,才今天一天,又有師妹找我要你的聯系方式。”
林醉進門換鞋:“有問題師哥不能幫忙解答嗎?”
“少裝蒜啊,他們那是沖着學習來的嗎?肯定是你又散發魅力了。”
林醉哭笑不得:“好,那明天标本課,你帶吧,我去山上檢查設備去。”
“梁老師又催了?也只有你能應付的了院長的,他看你是哪哪都好,誰不知道院長偏心啊,就把重心放在你一個人身上,我們都是放養的,下屆留校任教肯定是你了!”
林醉無奈搖頭:“我沒想過,去哪裏都行。”
“啧啧,要不是我只是打算混個文憑,你這個性格又對人挑不出錯,作為你的大齡師兄,我可真的是有點嫉妒你的,上天也太不公平了,給你打開了到底幾扇門啊。”
“那咱倆換換?”
“這輩子是換不了了,你晚上最好睜只眼睡覺哦,小心師妹們圍攻。”
林醉笑了笑不置可否,穿戴好裝備出門。微信上彈出消息,是柳茵發過來的,附帶一張照片,是之前的星象咨詢,圖片裏星河璀璨的夜空,格外沉靜迷人。
他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站在院子裏,對着霧氣朦胧的山路拍了張照片。
微信傳過去,配了字“天氣不錯,多帶水。”
很快,那邊就回複:“好,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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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級寫生變成了大型party,柳茵趁機開溜了,點開林醉發來的圖片。
對比着地圖中的示例照片,不斷點開微信圖,看清基地是在某個方位,就上路了。
一上午都沒摸清方位,她承認自己路癡,迷魂陣一般在林子裏兜兜轉轉,累得夠嗆。
好不容易爬上一段坡路,想歇歇,聽到耳邊一陣密集的鳥叫聲,細弱無助。她循聲上前撥開樹葉,看到一張細密的網,挂了十幾只被線纏住爪子的鳥雀。
正煽動着翅膀掙紮,發出鳴叫。
好在網線細軟,只是簡單挂住,有些力氣大的眼看就要掙脫飛走。
“誰這麽缺德,在這裏放一張網?”
柳茵皺起眉頭,蹲下來在畫袋裏找工具刀,準備拆剪這些網。
鳥雀受驚容易動來動去,她一時找不到下手之處,急得一張小臉汗津津的,輕聲安撫:“小乖乖,別叨我啊,我是來解救你的……”
“等等!”身後傳來一聲斷喝。
柳茵受驚吓猛一回頭,伴随身後樹枝“咔嚓”一聲。
她腰後登時倚空,整個人直接順着陡坡滑了下去,下坡路像踩了滑梯,一路打滑。
“啊!”她驚叫出聲,額頭眼看要磕上一塊凸起的碎石,尖頭朝上,不瞎怕是也得毀容。
雜亂的想法一閃而過,她下意識想伸手去擋,刺痛卻并未襲來——
一雙寬大的手掌伸過來,緊扣住她細瘦的手腕,瞬間止住下滑的趨勢。
誰?柳茵緩緩睜開眼,像做夢一般,她看見了林醉的臉。
他額角青筋隐現,一手抓着枝幹,一手拉着她,卡在一顆凸起的石頭上才堪堪停住。
“別低頭,看着我的眼睛。”他腕上一使力,推了一把,将她送上緩路。
柳茵爬上去才發現,路旁邊恰好是一個虛掩着的深坑,她一腳就差點踩進去。
那頭林醉猛拉了一把,沒想到女孩的重量太輕,被拉得整個人栽過來,兩人一齊倒在了泥地上。
慌亂中,柳茵撞進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那是林醉的腰,勁瘦且有力量感,抱起來很有踏實的感覺,只是有點濕濕涼涼——
她收回手發現有血跡,驚恐的瞪圓了眼睛:“你後背擦傷了!”
“沒事,蹭了一下,小傷。”林醉迅速起身,把衣服捋下去蓋住後背。
“可是……”她還是不放心,可伸出手被對方避開。
“那些是我們布下的霧網,用來統計鳥類數據,下午就會有人來收,不會受傷的。”
“哦哦。”柳茵被轉移注意力,有點尴尬收起東西:“我還以為是有人在獵鳥,差點幹擾你們實驗。”
林醉邊說邊引她往大路上走,見她不放心,又解釋:“沒事,這些網很輕,偶爾有些鳥兒掙紮劇烈,收回去的時候會敷藥,等到健康再放出生。”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沒辦法,有時侯科研需要。你怎麽來山裏了?”
“我們班級組織寫生,我沒跟上,迷路了,手機也沒電。”
柳茵随口瞎說,臉上雲淡風輕。
兩人同時回頭,山上霧蒙蒙的,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晖即将散盡。
林醉眯着眼像是在感受風,收回手點頭:“山上夜裏太冷,我先帶你回基地休整一下,看有沒有扭傷,有些傷肉眼一時半刻發現不了。”
臨走時,他到剛才的捕鳥網前面檢查,小心謹慎将幾只被纏住的鳥,放進棉布袋子裏。
“這幾只看着有點沒精神,我帶回去檢查一下,走吧。”
基地在半山腰,蓋了一排平房,三間用作教室,其餘的是會客室和飯廳。
正是晚飯時間,幾個學生和基地的老師有說有笑往飯堂走去,見到林醉回來,還帶着一個女孩子,衆人目光都被吸引,笑着打趣:“師兄,這哪來的小姑娘?”
“碰到的學生,迷路了。”林醉只是簡單打了招呼。
不知是不是錯覺,柳茵飛快在一堆眼神,辨認出一雙暗含攻擊性的目光。
一擡頭,那雙眼睛卻混入人群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