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忍別離

第19章 忍別離

替身風波

19

五六個高大随從, 在階下站成一排,向祝青臣抱拳行禮,聲若洪鐘:“見過太傅!”

祝青臣被吓了一大跳, 險些被門檻絆倒, 挂在門上。

李钺伸手扶住他, 把他拽回自己身邊,滿臉戒備。

新使臣笑着道:“太傅見笑了,這幾個毛頭小子,初次面見太傅,心裏高興,因此失儀了。”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客氣的微笑:“遠道而來, 辛苦了。”

使臣又朝幾個随從招招手:“驚着太傅了,還不快過來給太傅賠罪。”

祝青臣還沒來得及拒絕, 随從們便到了眼前,齊聲謝罪:“我等失儀, 請太傅見諒。”

使臣介紹道:“今次之事, 我王深感歉意, 這些禮物都是千挑萬選,贈與太傅的。禮物貴重, 因此又派了他們随行護送。”

使臣顯然意有所指, 說到禮物的時候, 還直直地指着這些随從。

很顯然, 這些人也是禮物。

見祝青臣不說話, 使臣又道:“這是大王的十七王子, 久仰太傅大名, 纏了大王好幾天, 一定要來拜見太傅。只是未得太傅宣召,不敢貿然進殿。”

與李钺身形相似的随從向前一步,向祝青臣行禮,喊了一聲:“太傅。”

祝青臣攏着雙手,站在原地,并不答話,只是微微颔首,就當是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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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其他人看見的場景。

實際上,祝青臣站在石階上,李钺擋在他面前,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他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李钺的轉述:“祝卿卿,他掐着嗓子說話,他還擦粉了,打扮得跟唱戲的似的。”

祝青臣不說話,使臣問:“太傅可要看看禮物?”

祝青臣卻道:“不必了,大王親自挑選的禮物,一定都是好的,讓他們送進庫房,我慢慢看。”

使臣和躍躍欲試的随從們對視一眼,顯然有些失望:“也好,也好。”

祝青臣又道:“另外,這些随從……”

似乎還有機會!

使臣眼前一亮,連忙道:“這些随從一路看護禮物,對這些東西都很熟悉,若是太傅不棄,便将他們留在身邊,照管這些東西。太傅閑時賞玩,也更方便。”

這話說得暧昧至極,是賞玩,但賞玩什麽,究竟是人還是物,但憑祝青臣喜歡。

祝青臣勾了勾唇角,使臣見他笑,以為有了希望,連忙招呼随從們上前:“快來,向太傅謝恩。”

李钺死死擋在祝青臣面前,不肯挪動半步,不讓他看其他人。

随從們齊聲謝恩,祝青臣沒有答應,只是轉過頭,對使臣道:“素來聽聞草原兵強馬壯,随從也如此高大。”

使臣笑着應了:“是,這幾個都是高高大大的,身強體壯。”

李钺大為震驚,回頭看了一眼,最後飄下臺階,和這些随從站在一起,昂首挺胸。

祝卿卿,分明是他更高!是他更身強體壯!是他更有力氣!

祝青臣沒忍住笑出聲,使臣滿心以為事情成了,連忙道:“既然如此……”

祝青臣接話:“既然如此,大王好意,我也不好推辭,便留下吧。”

“那真是太好……”

“正巧前幾日大雨,把我亡夫陵寝山下的路沖壞了,就有勞諸位了。”

“亡……陵寝?山路?”使臣愣了一下。

祝青臣眼睛彎彎,笑意狡黠,似乎有一條毛茸茸的狐貍尾巴,在他身後晃來晃去。

“是啊,近來官府人手不足,尚在調配,路沒修好,百姓經過也不方便。既然大王特意派幾位前來,幾位又有一把子力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他轉過頭,對身邊侍從道:“快,把幾位帶下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去上工,争取三日內把路修好。”

侍從憋笑點頭:“是,臣馬上去辦。”

滿大周誰不知道太傅與先帝情深似海,也就草原人自作聰明,竟然敢送人過來。

他走上前,朝幾個随從伸出手:“幾位,這邊請。”

“太傅!”草原王子從震驚中回過神,大跨一步上前,“我久仰太傅,此來大周,是想留在太傅身邊伺候,不是……”

祝青臣站在臺階上,垂眼看着他,從始至終沒有挪動一步:“王子此言差矣,我心系大周百姓,王子為百姓修路,便是服侍我了。”

“這……”

雖說草原不如大周,但他好歹也是草原王子,是草原大王的兒子,他是沖着祝青臣來的,祝青臣怎麽能把他派去修路?

祝青臣歪了歪腦袋:“王子可是心中不滿?”

“我……”王子哽了一下,改了口,“臣不敢。”

“那就去吧。”祝青臣揚了揚下巴,“百姓們都會感念使臣大恩的。”

“是。”

幾個随從被帶下去了,祝青臣又一次看向新使臣。

直到這時,新使臣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是做錯事情了。

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使臣惶恐不安,趕忙要下跪謝罪:“是臣自作聰明了,求太傅恕罪!”

祝青臣笑了笑,讓侍從把他扶起來:“使臣說的什麽話?我聽不懂,使臣遠道而來辛苦了,回驿館歇息吧。”

他轉頭看向阿爾泰。

這個新使臣,是阿爾泰這個老使臣引見來的。

不過,引見之後,阿爾泰就不再說話,默不作聲地站在一邊。

祝青臣沉下語氣,淡淡道:“新使臣不曉得我與先帝情深,阿爾泰大人也不曉得麽?明知道草原要送人來,大人怎麽不勸一勸?”

沒有想到他會挑明,阿爾泰恍惚擡起頭:“臣……”

祝青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大人想給新使臣立威,我沒意見,但是不要扯上大周與我。”

“是。”阿爾泰反應過來,沒有辯解,直接跪下磕頭,“臣不敢了。”

新使臣是阿爾泰引見的,與他同住在驿館。

阿爾泰一定知道草原送人過來的事情,也一定知道祝青臣不會接受。

若是他跟新使臣說一聲,或許那幾個随從還是會被帶進宮,但新使臣不一定會傻了吧唧地直往上沖,說那麽一堆話。

可他沒有阻止。

他想讓祝青臣對新使臣發怒。

新使臣在祝青臣面前失了體面,他就是在祝青臣面前、唯一說得上話的使臣,是草原需要倚仗的使臣,也是祝青臣唯一信任的使臣。

可他沒想到,祝青臣看破了。

不僅看破了,還說破了。

祝青臣最後道:“再有下次,我可要換人扶持了。”

阿爾泰連聲應道:“是是是,多謝太傅。”

不知過了多久,冷汗浸濕了阿爾泰背上的衣裳。

風一吹,涼飕飕的。

他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準備出宮。

祝青臣看着柔弱,實際上,任何事情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他不敢,他再也不敢在祝青臣面前耍心眼了。

*

衆人散去。

封乾殿裏,祝青臣坐在軟墊上,呆呆地看着李钺。

——李钺站在他面前,學着剛才那個小王子的模樣,朝他行了個禮:“見過太傅。”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拿腔作調:“回太傅,我是鳳翔城土匪窩的大孫子李钺,今年十八。久仰太傅大名,不求名分地位,只求能夠侍奉在太傅身邊,求太傅恩準。”

祝青臣看着他的表演,沒忍住想笑:“李钺,你瘋了……”

李钺擡頭看他,祝青臣連忙憋住笑:“對不起,你繼續。”

李钺用鐵質的束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臣仰慕太傅已久,畢生心願就是侍奉太傅,太傅怎麽能說臣瘋了?”

祝青臣湊上前去看他:“哭了?”

李钺點點頭:“太傅言語傷人,臣心裏難過,所以哭了。”

祝青臣摸摸他的臉頰:“哪裏哭了?眼淚都沒有。”

李钺随機應變:“回太傅,眼淚流進心底了。”

“那怎麽辦?”祝青臣故意問,“你想留下來侍奉太傅嗎?”

“臣求之不得。”

“那好吧。”祝青臣點點頭,“雖然你不如先前那些随從年輕,也不如他們是活的,但是……”

李钺擡起頭,變了臉色,捏他腰上的軟肉:“祝卿卿,什麽叫不如他們是活的?你現在嫌我是死鬼了?”

祝青臣被他捏着腰上的癢癢肉,又被他說的話逗得想笑,一時間笑得停不下來。

李钺又道:“那幾個随從也就只有活着這一個優點,我比他們高,比他們有力氣,除了我死了,我想不出我有其他缺點。”

祝青臣攀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唇角:“知道了,我又沒有把他們留下,你幹嘛演這麽一出?”

李钺道:“你沒有把他們留下,但他們人還在城外,我怕你後悔,所以演給你看看,我也可以。”

“還是算了吧,我還是喜歡你本來的樣子。”祝青臣又親了他一下,“今天的補上。”

祝青臣解釋道:“草原那邊就是這樣,他們好像沒什麽腦子,知道我喜歡男人,滿以為抓住了我的小辮子。”

“先前派呼延律過來,是想拉攏我,現在想讨好我,又給我送男人。他們也就只有這些招數,我不要就是了。”

“不要生氣了,我只喜歡李钺一個人。”

祝青臣說完這話,便把自己發熱的臉頰貼在李钺的盔甲上,給自己降降溫。

李钺似有所感,低聲道:“天氣熱的時候你就喜歡我,因為我身上涼,等天氣冷了,你就不喜歡我這個死鬼了。”

“胡說。”祝青臣擡起頭,“等天氣冷了,我就裹着被子抱你,照樣喜歡你。”

“嗯。”李钺翹了翹嘴角,把他抱起來

和之前許多次一樣,李钺把他放在供案上,捧着他的臉,低頭親他。

祝青臣坐在供案上,拽着李钺的盔甲,被親得暈頭轉向。

可是,忽然,李钺擡起頭,抽身而出。

祝青臣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伸手要他抱:“怎麽了?”

李钺低聲道:“太傅還沒說要留用我,我沒名沒分的,還不能夠侍奉太傅。”

又開始了。

祝青臣深吸一口氣:“你有名分,怎麽沒有?這次選人就選了你一個人,太傅很喜歡你,你就是太傅唯一喜歡的人。”

說完這話,祝青臣便一把拽住李钺的衣領,貼上去親他。

李钺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繼續親他。

*

草原使臣花了三日,把大雨沖垮的土路修好了。

使臣在京城待了将近一個月,最後啓程離開。

離開時,賓主盡歡,兩國約定再不起兵戈,永結為好。

城門外,祝青臣率領群臣,送使臣離開。

來日史書工筆,會說祝太傅目送使臣出京,伫立良久,不願離去。

實際情況其實是這樣的——

祝青臣扭頭看向身邊的李钺:“可以走了嗎?李钺,那些人已經走遠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李钺目光幽深:“他們應該慶幸自己跑得快。”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李钺,我站得腿酸,回去嘛。”

李钺這才轉過頭,摟住他的肩膀:“怎麽不早說?走。”

回到馬車上,李钺幫祝青臣揉腿。

*

時近六月,天氣越來越熱。

祝青臣也越來越愛黏着李钺。

李钺身上冰涼涼的,抱着舒服,比冰塊還舒服。

看奏章的時候要李钺抱着,上朝的時候要李钺陪着,就連吃一碗甜粥,也要李钺幫他捧着碗,冰鎮一下。

祝青臣原本是最怕熱的,這個夏季卻過得無比滋潤。

每次,李钺将他抱在懷裏的時候,都會說:“祝卿卿,要是天氣不熱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祝青臣每次都轉過頭,親他的唇角:“不會的,天氣冷了就會熱,就算冬日嚴寒,我也可以裹着被子來抱你。”

聽見他的回答,李钺眼中似乎有些落寞,但很快就被他藏住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只能陪我一個夏天,冬天就不陪我……”

話還沒說完,祝青臣就停住了,不自覺紅了眼眶。

他頓了頓,馬上否定自己之前的看法:“不會的,你不是說了嗎?只要你有祭品吃,就會一直陪我的。”

祝青臣正色道:“我會頂住壓力,不讓你的棺材下葬,也會天天給你祭祀的。”

李钺沒有再說話,祝青臣生怕他消失,連忙又親他兩下。

下一次,李钺再說起“夏日冬日”的事情時,祝青臣第一次生氣了。

他大聲喊道:“不許說這個!每次抱我都要說一遍,以後不許說!永遠不許說!”

他把門外的侍從吓了一跳。

侍從們在外面敲門,祝青臣轉過頭,趁機擦了擦眼睛:“我沒事,下去。”

侍從無法,只能退下去。

李钺也無法,只能抱住他:“知道了,再也不說了。”

祝青臣氣得打他,把他的盔甲拍得邦邦響:“你再敢說這些話,我馬上寫信給草原,讓他們把王子送過來!”

“嗯,不說了。”李钺颔首,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淚。

直到夏日暑氣漸漸消散,天氣涼了下來。

這天清晨,祝青臣正蓋着薄被睡覺,忽然,一只冰涼的手指戳了戳他:“祝卿卿。”

“嗯?”祝青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李钺,“幹嘛?”

李钺蹲在榻邊:“昨日說好了,從今日起,你要早起練五禽戲。”

祝青臣一聽這話,拽着被子,就把自己的腦袋蒙起來了:“不要,我要再睡一會兒。”

李钺哄他:“不行,今年你又病了兩次,每次都要喝藥,正好現在不熱了,起來鍛煉身體,每天早晚做一次就好了。”

“不要,李钺,我困死了。”祝青臣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再說了,死了又不會怎麽樣,死了就和你一樣變成鬼呗,我們還可以待在一起。”

李钺頓了一下,直接上手:“不可以,起來鍛煉。”

“不要……”

祝青臣被李钺從被窩裏拖出來,洗漱更衣。

一刻鐘後,祝青臣站在武場裏,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李钺,等一下練完,我可不可以回去繼續睡……”

他話還沒說完,武場外,忽然傳來威武将軍的聲音:“太傅倒是起得早,臣還以為太傅昨日是說笑呢。”

祝青臣猛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钺:“怎麽回事?一大早的,他怎麽來了?”

李钺道:“他來教你五禽戲。”

“不是你教我嗎?”

祝青臣想拽住他的衣領,問個明白,但是威武将軍已經到了眼前,他不能這樣做。

一股不太妙的感覺恍惚升上心頭,李钺抱住他,摸摸他的腦袋:“祝卿卿,我也會在旁邊教你,不要怕。”

祝青臣轉回頭,同威武将軍打了聲招呼。

威武将軍颔首,在祝青臣面前站定:“五禽戲不難,太傅跟着我做就是了。從前先帝也總是想讓太傅多修養多鍛煉,只不過每每心疼太傅,舍不得太傅早起,現在……”

他自覺說錯了話,閉上嘴,認真做動作。

祝青臣眼眶泛紅,轉頭去看李钺。

李钺低下頭,假意沒有看見,擡起他的手:“祝卿卿,這樣。”

接下來幾日,李钺雷打不動喊祝青臣起床,拖着他去武場鍛煉。

過了幾日,用膳時,李钺悄悄把案上的空碗筷拿走。

這原本是祝青臣給他吃飯用的,就算他不吃飯,擺在那裏也好。

可是現在,他好像不需要了。

一頓飯沒吃飯,祝青臣就發現了。

祝青臣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全身都搜了一遍,最後在桌案底下找到了碗筷。

祝青臣重新把碗筷擺好,李钺無奈地看着他,想跟他說些什麽,但是見他在吃飯,怕影響他的食欲,只好閉上嘴,趁着祝青臣不注意,再把碗筷拿走。

又過了幾日,李钺便不再讓祝青臣抱着自己睡覺。

他說,現在天冷了,祝青臣再抱着他睡,會生病的。

祝青臣自然不肯,把冬日裏的厚衣裳翻出來穿上,又給自己裹上厚厚的被子,一定要窩在他懷裏。

李钺也不肯,只說隔着被子也冷。

祝青臣說:“李钺,你最近總是惹我,我真的會寫信給草原那邊的。”

兩人僵持不下,最後還是李钺抱住了他:“祝卿卿,不要寫信。”

似乎每隔幾天,李钺就會把屬于自己的一點痕跡,悄悄抹去。

祝青臣也察覺到了什麽,但是他不敢說,更不敢去問李钺。

他只能頂着朝堂上的壓力,不讓李钺下葬,更加努力地給李钺上香、放祭品,每天都按着李钺親。

他是李钺在世間最放不下的人,李钺不會舍得離開他的。

就這樣,兩個人各懷心思,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

由春到夏,再由夏到秋。

或許是托五禽戲的福,祝青臣一直到入冬,都沒有再生病。

這天清晨,李钺照舊喊祝青臣起床:“祝卿卿,起來了,去做五禽戲,今日還要上朝,抓緊時間。”

祝青臣照舊賴床,縮在被子裏,悶聲道:“不用上朝。”

“今日十五,有大朝會。”

“但是今天沒有。”祝青臣探出腦袋,認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頓道,“先帝忌日,罷朝三日。”

李钺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忌日。

“我忘了。”李钺低聲哄道,“那先起來做五禽戲,做完了再睡。正好你不用上朝,我們在一起待一整天,晚上一起看雪。”

祝青臣點點頭,從溫暖的被窩裏鑽出來,撲進他冰涼的懷裏。

李钺想推開他,但是祝青臣抱得太緊。

他按着李钺的臉,鄭重其事地在他的唇上親了三下:“這是今天的,你的顏色又變淡了。”

“嗯。”李钺拍拍他,“去洗漱。”

祝青臣下了床,披上厚厚的衣裳,簡單洗漱一番,然後和李钺一起吃早飯。

奏章昨日都看完了,李端被威武将軍帶出宮去玩耍了,祝青臣難得清閑一日,便遣散了所有侍從。

殿中燒着地龍,還有炭盆,溫暖如春。

祝青臣裹着毯子,和李钺一起坐在廊下,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雙眼微阖,目光放空。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着,什麽話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李钺忽然低聲道:“祝卿卿,地府那邊催我回去了。”

祝青臣垂着眼睛,并不說話。

李钺轉頭去看他,看見祝青臣閉着眼睛,還以為他是睡着了。

于是李钺繼續道:“尋常鬼魂和親近之人辭別,通常只有七天時間,還不能讓他們看見自己。我在你身邊待了一年,現在地府那邊瞞不下去了,我再不回去也會出事的,所以……”

所以,他這些天來,都在盡力把自己從祝青臣的生活中剝離。

他想讓祝青臣盡快習慣沒有他的生活。

不出意外,今天他就該走了。

“我已經在地府那邊看好了一座院子,和我們小時候在鳳翔城住的土匪寨一樣,你再給我燒一點東西,我去那邊布置一下,等到你也……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祝青臣從始至終閉着眼睛,沒有回答。

李钺摸摸他的腦袋,把當面沒敢說出來的話,全都說了一遍。

一直到了中午,李钺終于說完,祝青臣才悠悠醒轉。

祝青臣擡起頭,問:“李钺,有一件事情,我很想問你,但是不敢問你。”

李钺轉頭看他:“什麽?”

祝青臣垂下眼睛:“去年的今天,為什麽非要上山去打獵?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就去打獵?我病了,他們所有人都瞞着我,到現在也不肯告訴我。”

那個時候,也是冬季,比今年的冬天還冷。

祝青臣得了風寒,燒得厲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他隐約感覺到李钺給他敷冷毛巾,又幫他擦臉,還握着他的手,和他說話。

可是,沒多久,李钺就走了。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李钺已經不見了。

所有人都瞞着他,所有人都說陛下在上朝,過一會兒就來看他。

祝青臣覺得心慌,于是趁着人不注意,跑出房間去看。

他跑出房門,跑過回廊與宮道,在封乾殿聽到了壓抑的哭聲,看到了滿眼的素白。

李钺的棺椁擺在正中,祝青臣雙腿一軟,就這樣倒了下去。

李钺就這樣死了。

而他連李钺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李钺不語,祝青臣擡眼看他:“你為什麽丢下我去打獵?”

李钺不肯說,祝青臣又道:“我知道,因為你嫌棄我是個病秧子,我當時病得太厲害了,馬上就死了,所以你要丢下我去找別人。”

這下李钺開口了,他說:“祝卿卿,不許胡說。”

祝青臣的聲音悶悶的:“後來,太醫來找我請罪,他說,我當時就快死了,有個古方上寫,用白狼脊髓入藥,或許可以救。”

李钺又一次打斷他:“祝卿卿,沒有這樣的事,都是胡說的。”

“可是我确實好了。”祝青臣直起身子,伸出手,搓了搓他盔甲上的血跡,又從他身上摘下一撮銀白色的狼毛。

祝青臣将狼毛摘下來的瞬間,他手上的狼毛化作灰燼,而李钺的盔甲上又粘上了新的。

“李钺……”

“祝卿卿,不許胡說。”

“是我害死你的。”

“不是!別胡說!”

祝青臣低下頭,肩膀顫抖,帶了哭腔:“李钺,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自己在這裏,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李钺慌了,手忙腳亂地幫他擦眼淚,但是祝青臣的眼淚一掉下來,被他一碰,就結成了冰。

他手足無措,把旁邊的毯子扯過來,李钺隔着毯子抱住他。

“不是,祝卿卿,和你沒有關系,是我太自負,是我嫌棄你生病,我想丢下你,帶着人去其他地方,和你沒有關系。”

祝青臣放聲大哭:“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我要跟你一起!”

作者有話說:

零點還有一章,嗚嗚我的可憐小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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