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未曾落淚

第22章 她未曾落淚

江微瀾怔在了原地, 良久道:“什麽?”

她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可方才裕德的話說的十分清楚,太監尖細的聲音像是要将她的耳膜劃破。

江微瀾還是要這般問, 她淡着眸色看向裕德, 似乎當真沒聽清一般。

鴛禾也瞪圓了杏眼, 上前扯住裕德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裕德淚眼婆娑地擡起頭, 顫着嘴唇道:“娘娘,七殿下他,他薨了。”

盈桐正是端着新沏好的茶水進殿, 聞言手中的茶具一時沒拿穩, 只聽一聲迸裂的脆響,昂貴精細的茶具碎裂在殿門口,熱茶潑在地上騰升起一股白煙。

江微瀾一時沒穩住身形,晃了兩晃, 她伸手扶住桌案一角:“怎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鴛禾指節顫着, 一時沒抓住他的衣領, 裕德複又跌坐在地上。

裕德早已覺不出來疼,哭嚷着:“七殿下跟着梁大将軍那邊的小厮出了城, 怕是早了暗算, 咱們的人是從山腳下瞧見的屍身。”

江微瀾緩緩坐回了楠木椅上, 沉聲道:“既然是從山腳下發現, 想必都摔成了一灘肉泥,如何能确信是錦禦?”

裕德抹了把淚,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布包, 裏面赫然是一片金鑲玉的葉子。

這是她以往打賞下人的,淩錦禦病了的那夜, 她塞到他衣襟中的。

人們說她擅政,政事上比男子還要果斷,卻又是心腸最冷硬之人,七殿下重病那夜她都未去看過一眼,說起來好歹也是她看着長大的。

到底不是親生的母子姐弟,七殿下再一口一個母後的喚得親熱又如何,他們年歲相當,再者,江微瀾這等鐵石心腸的女子,如何會将他排在政事之前。

可那夜,她還是着一襲素衣袍去紫雲殿看他。

她知曉宮裏也有朝臣的眼線,宮人們都注意着掌權者的一舉一動,可淩錦禦是她親眼看着長成如今年歲。

她視淩錦禦為親弟弟,處處親自教導,如今他不論真假病倒在榻上,她到底還是心疼的,何嘗不會惦念他。

可那一巴掌的的确确是落在了他的臉上,江微瀾看得清那紅印是多麽的顯眼,他想來還記恨着。

她心中惦記,便還是只身去了紫雲殿,好生抱着他哄了又哄。

江微瀾三年前為他成開傘的那一刻,便知曉這個長相難得俊美的男子,并非人人蹉跎的小狗,這是一匹狼,一匹極有野心的狼。

可她還沒有看着這匹即将行弱冠禮的小狼大有作為,他便被人暗算殺害在了郊外的山腳下。

那一夜她還同淩錦禦講,說若是這趟任務順利完成,她便給淩錦禦想要的嘉獎。

如今才幾日過去,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她原以為,自己這般便能脫離了丞相府,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能保護好淩錦禦,保護好恩公之子,可她還是沒能如想象這般。

她誰都保護不了。

“哀家還沒好生抱一抱他。”江微瀾擡眸看着身旁的鴛禾,鴛禾眼早已紅了一圈。

*

淩錦禦的死,也只能算作這偌大的宮中的小插曲。

一個能威脅到太子與諸多朝臣利益的人,同當年樹敵無數的華太傅有什麽區別,多少人巴不得在朝立下根基的七皇子喪命。

這麽一來,高位上的小太後便失了勢,屆時朝臣們再想将她拆穿入腹是何等的容易。

江微瀾靠着江家登上了太後之位,而江丞相卻日漸與太後娘娘關系淡了些,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而江微瀾失了勢,最有利的便是淩啓康。

太後性子再烈又如何,到時沒有了依仗,還不是任由他揉圓搓扁。

淩啓康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辦的。

“當年父皇遺诏上提的是,待到新帝登基,根基穩固之時,太後娘娘自然會退出朝堂,”淩啓康搓撚着龍椅扶手上瑩亮的龍頭,“母後還記得嗎?”

簾後,江微瀾淡着臉應聲道:“确有此事。”

“如今兒臣坐在龍椅上也有三載,而依着母後的身份,是該好生歇息,受天下人供養……”淩啓康有意無意的看向下首的江謀乾,幽幽地道。

江謀乾像是沒有聽到這番話一般,仍是直直地站在原地并未表态。

朝堂上滿是諸臣應和的聲音,只道這一說法是陛下聖明,好似恨不得趕緊将她趕下臺一般。

裴寂涼皺了皺眉,雙手持着笏板,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為不妥。”

原本還在高呼陛下聖明的朝臣頓時噤若寒蟬,看着正是持着朝笏的年輕身影,心中只暗自道裴尚書是個沒有眼力見兒的。

如何能這般呢,他是真不怕掉腦袋,總是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

“哦?”淩啓康今日看起來心情極好,同他說話都是這般溫和,“愛卿不妨說一說,何以為不妥?”

身旁是嘈雜的議論聲,裴寂涼斜了身旁那幾個朝臣一眼,上前一步道:“太後娘娘幫着陛下分擔了不少政事,落下了病根,如今七殿下薨殂,娘娘正是勞心傷神,陛下突然提出當年的遺诏,怕是不妥。”

“愛卿的意思是,母後為着七弟傷心?”淩啓康好似聽見了什麽笑話,輕笑了一聲,“朕會好生安撫母後,不會讓母後為此傷神的,至于你說母後為朕處理朝政,如今朕已然能處理朝政,母後放心的放手便是。”

裴寂涼顯然并不打算這麽将此事一筆帶過,繼續道:“可娘娘勞心政事三載,夜夜批閱奏折落下一身病,陛下如何能在此時節……”

“一介女流之輩,”安裕蟄有幾分挑釁地看着裴寂涼,“見識短淺又誤國誤家,如今該撤手皇權卻遲遲不肯,究竟懷有怎樣的心思?”

裴寂涼臉色難看的緊,他不能想到這是朝臣能說出口的話,而淩啓康眼下并無表态。

淩啓康登基後,将安裕蟄一手提拔起來。

此人最善阿谀奉承,在禦史臺也算得上是個厲害的人物,更是幫着他多次回怼太後娘娘,如今可是淩啓康眼裏的紅人,誰人敢不敬畏幾分。

可如此直白的回怼當朝太後,安裕蟄當真是太過膽大包天,淩啓康卻好似沒聽到一般縱容。

此般無情無義之人,如何能稱帝,當真是叫人心寒。

“安大人真是置陛下于不義的境地,”裴寂涼冷聲道,“竟将天下女子都羞辱一番。”

“皇帝說得有理。”紗簾後傳來江微瀾無半分波瀾的聲音。

裴寂涼不可置信地擡眸,想要透過那多層厚厚的紗幔看清簾後人的臉色。

他不知曉江微瀾如何能說出這等話。

人們說她沒有心,沒有人情味,即便是養了三年的七皇子身死,太後也沒能掉下一滴淚,仍能冷下一張臉處理朝政之事。

可江微瀾如何會甘心,他同江微瀾一起長大,知曉她不同尋常女子,她志在家國而不是後宅,此生注定做不了什麽所謂的賢內助。

這般心思強硬的女子,偏偏才是最重情重義的,如何能放任那群雜碎将七皇子殺害而不管。

太後垂簾聽政的職權若是交還了出去,怕是再無法逆風翻盤,只能能任人拿捏了。

淩啓康正要說什麽,江微瀾繼續道:“哀家雖是女流之輩,卻将北辰三年朝政處理的井井有條,以至于你登基上位之時過得十分滋潤,未能過手朝政,不知曉群臣誅筆讨伐的辛苦。”

“英雄志在四方,如何拘泥于男女,武則天能做女皇,婉兒能做女官,木蘭替父從軍,哀家亦能垂簾聽政把控朝綱,”江微瀾語氣仍是平淡,清冷的嗓音卻如鼓槌聲聲入人心,“你一人如何能将朝政處理的井井有條,單憑尚大伴?”

淩啓康臉色瞬間肉眼可見的難看。

尚大伴自從父皇駕崩後,便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可謂是處處為着他着想。

江微瀾能說出方才那些話,必定對于他那邊也是十分了解的。

他自幼得父皇的寵愛,便也時常見着尚大伴,尚大伴更是看着他長大的,此等關系放在面前,他哪裏有不親近的一說。

是以,朝中政事悉數被送進慈寧宮之時,江微瀾手上審批下來一些簡單的折子給他過眼,他也會下意識的叫尚英哲看上一看,對于他的意見也會聽取。

可這又有什麽錯呢,那是尚大伴,不是不可議政的女流之輩。

淩啓康死死握緊手邊的龍頭,面上的郁色皆被珠簾所遮擋,叫人瞧不清他。

方才是他允着安裕蟄把話說的極為難聽,他忘記了,江微瀾只是失了淩錦禦的勢,可她把控超綱三年,如何在朝沒有自己的勢力。

江微瀾若是有他想的那麽簡單,怕是用不上他出手,早就倒臺了。

“母後是當之無愧的京城才女,”淩啓康出言道,他語調中帶了笑意,叫人愈發捉摸不清,“這等口才哪裏是兒臣這笨嘴拙舌說得過。”

“可這天下畢竟姓淩,母後既然心中惦記七弟,這些時日不若好生緬懷。”

許久不語的江謀乾擰了擰眉,對上了淩啓康的目光:“老臣為北辰效力多年,也自認為教女有方,既然陛下覺得遺诏沒有必要,那便随了陛下的意。”

裴寂涼倒是意料之中的看向江謀乾,到底是父女,矛盾是給外人看的,倘若太後娘娘當真有個什麽事,江丞相如何能坐視不理。

倘若江謀乾未曾出面,聽政一事從淩啓康口中提出,那便是在打老丞相的臉。

江謀乾在朝多年,哪怕是先帝在此,也是不會真的跟他動氣,更是要給上幾分面子的,更何況是如今的淩啓康。

挨到退朝之時,太後轎攆在前。

淩啓康看着身前江微瀾清瘦的身影,袖中攏着的手捏成了拳,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

祈安二十三年,冬。

慈寧宮裏的那棵鬓邊海棠上堆滿了落雪,今年的雪極為厚重,一腳踩下去也到了人的小腿。

整個京城滿是踩在雪地裏的咯吱聲,只道是瑞雪兆豐年。

算上一算,如今已是她入宮的第四年,而今也正是淩錦禦的生辰。

若是他還在,如今也有一十九歲了。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鴛禾持着幾支開的正盛的白梅綠梅進來,帶進一陣裹着寒氣的白霧,眼睫上結的細小冰碴也在她邁進殿門的那一刻化開,露珠般立在睫毛上。

“娘娘快瞧,今年這梅花開的正好。”鴛禾将幾支寒梅插到細高的白瓷瓶內,臉上還有方才在外凍的緋紅,歡脫的想讨她開心。

江微瀾看了那幾支争相開放的臘梅一眼:“皇帝那邊如何說?”

淩啓康如今勢力愈發強盛,到了能與丞相府抗衡的地步,再這般下去,丞相府若是倒了,她在宮中的處境也會愈發艱難。

孫順安雖得力,卻對此束手無策,壓根查不出這批勢力的來歷。

江微瀾甚至都不知曉這股勢力從何而來,又如何會為他所用,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陛下說,如今娘娘還是多注意身體,至于朝政……”鴛禾小心的擡頭看上她一眼,聲音越來越低。

淩啓康那日以太後需好生養病為由,将她軟禁在宮中。

江謀乾說她代表的是丞相府的臉面,而如今她近一年未曾着手朝政。

丞相父親那邊卻許久沒有動靜,好似如今也不在意她這所謂的臉面,和她在朝中的威望對丞相府如何了。

或是應該說,丞相父親有了更好的人選。

江微瀾只得想辦法牽制住淩啓康,可淩錦禦早已不在,想找個同他那般乖巧又得力的人實屬不易,但去年秋闱後,便有一個名字浮現在她心中。

沈京辭乃是寒門之子,考中狀元做得如今禦史的官職乃實屬不易,算得上還年輕有為。

可倘若他當真如賣杏所說這般不同,她便不會在諸多年輕朝臣之中選中他。

北辰有一股見不得光的勢力,被稱為暗閣。

暗閣通常為達官貴人做事,殺人放火等事也沒少接過。

無非雇主出的價高,暗閣那邊便會派人去做,而暗閣的路子頗多,便是先帝也會委托暗閣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暗閣就這般維持了多年,朝廷自然不會去管這些事。

她最初留意沈京辭此人,便是因着他跟暗閣有些關系。

暗閣的人最是看不慣朝堂官員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樣,而沈京辭卻還來入朝為官,江微瀾難免會留意。

沈京辭如今入朝做了禦史,宮外更是如日中天。

據她所知,沈京辭是個極能演戲的,莫要說朝臣,就連淩啓康都不知曉,自己身邊居然被暗閣安插了人。

若是能與沈京辭合作,淩錦禦的死與華家之事她便能運籌帷幄,為淩錦禦與華家報仇一事才能提上進程。

“他以哀家注重身體為由,不許哀家涉及朝政,”江微瀾輕嗤一聲,美眸中難得的帶了幾分愠怒,“當真是可笑至極。”

今日沈京辭正巧來面見皇帝,而今日她召見沈京辭則是最好的選擇,此為名正言順。

可若是今日她不去放手一搏,往後還不知會如何。

若淩啓康仍是要因着這個借口将她束縛于此,她如何面見沈京辭,如何提出誘人的條件将其打動。

今日這一步若是邁不出,她怕不知要在這裏待上多久了。

“沈大人如今正與陛下商談政事,娘娘打算如何?”鴛禾也細細蹩着眉。

“如今沈京辭也算的上是淩啓康身邊的紅人,哀家今日勢必要将他喚來。”江微瀾沉下了眸子,纖細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扣着桌案,冰冷的護甲也跟着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鴛禾知曉其中的利害,道:“妾這就去宣政殿等着求見。”

殿門打開一道縫,冬日的冷風一股股的想要往裏鑽。

看着鴛禾閃身離去,江微瀾不禁輕覆上了胸口。

宣政殿。

一襲白衣常服的男子倚在坐上,他眸色瑩亮,若是細看總覺得其中是黑的發綠,宛若一匹伺機而動的野狼,随時能上前撕碎獵物的脖頸。

沈京辭生的難得的俊美。

而紅潤的唇襯得他更為白皙,腰間清潤的玉帶将他的勁腰箍起,瞧着便是精致的文人墨客。

他雖長得俊美,但作為禦史,他卻有一張極為毒辣的嘴,這張嘴勸退了不少上門說親的媒婆,又将無數朝臣怼的啞口無言。

他這幅模樣在淩啓康眼中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他傳喚沈京辭多日,今日他願意前來他已是滿意至極。

“沈愛卿覺得如何?”淩啓康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複。

沈京辭擡起眼眸,随後緩緩搖了搖頭:“不可,如此不禁動搖軍心,也會寒了朝臣們的心。”

淩啓康臉上的笑頓時皲裂,他憤憤地一甩袖,在殿內踱來踱去:“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樣才能鏟除這些雜碎!”

對于帝王突然的暴怒,沈京辭沒看見一般,對此不甚在意。

那張臉沉下來之時,總會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這般冷淡又不失威壓的模樣他只見過一人。

江微瀾。

看他仍是往常那般淡着一張俊臉,淩啓康頓時覺得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漲紅了一張臉,而後洩氣般幽幽嘆了氣:“京辭,你知曉此事對朕來說多重要的。”

沈京辭自顧自的捧着一盞茶,酌飲一口才道:“方才的女官想來就是太後娘娘身邊的鴛禾姑姑了。”

這話來的莫名其妙,但淩啓康還是習慣一般無奈他這副模樣:“沒錯,方才過來的正是太後身邊的姑姑,你同鴛禾還是舊相識?”

舊相識?

沈京辭擡眸看向面前緊閉的窗棂,那是慈寧宮的方向。

時隔一年便已經物是人非,當年親密的故人,如今再提起都已成了舊相識。

“臣與鴛禾姑姑幼時相熟。”沈京辭并未多說什麽,就見淩啓康一臉了然。

沈京辭如今已是将弱冠的年紀,年輕有為的男子本該最受世家小姐的追捧。

誰料他非但不與世家交好,反倒還将世家小姐們為難一番,如今依舊是連個婚約都沒有。

淩啓康頓了頓首:“倒是個癡情的,原來是早就惦念上慈寧宮的人了。”

他欣賞沈京辭的才華與氣概,沈京辭雖是寒門子弟,卻從不注重什麽名財與利,時常有着超脫常人的想法,總能使人以為這是位閱歷頗深的長者。

一切都好似自小便受身邊人的熏陶一般,這在寒門可是極為難得的,淩啓康喜歡極了他這幅樣子。

沈京辭并未反駁他的話。

淩啓康的話從某個角度來說,确實是不錯的,他的确是惦記上了慈寧宮的貴人。

沈京辭伸出修長的指節,将桌案上那只朝他爬來的那只蛐蛐撥開:“方才鴛禾姑姑來,臣聽聞是太後娘娘召見,想着去看上一看。”

饒是淩啓康知曉他性子怪異,處處包容他,如今也沉下了臉。

沈京辭并未被他這副模樣如何,在他人眼中,這或許被稱為帝王的威壓,可這在他眼中,絲毫沒有半分帝王之氣。

沈京辭不為所動,淡聲道:“請陛下準許。”

淩啓康看了他許久,道:“旁人就罷了,可你開了口,朕還能開口阻攔你不成?”

如今戰事在即,淩啓康最是信任他,自然不希望他在這些事上不盡心。

“謝陛下。”沈京辭平靜地朝着他颔首。

鴛禾在殿外凍上了許久,終是見着宣政殿的殿門打開,其內走出一個身形颀長的男子。

男子瞧着氣度極為出衆,容貌也是極為上成的,一襲常服也不似宮中的角色,鴛禾便知曉,這便是娘娘口中的沈京辭大人了。

不等她出口,就見沈大人站定在她面前:“讓姑姑久等了。”

*

宣政殿離慈寧宮的腳程頗遠,鴛禾帶着沈京辭走了許久,才堪堪看到了慈寧宮的一角。

京城的冬日是極冷的,往年的瑞雪兆豐年也不似如今這番,今年頗有要将人埋在雪中的架勢。

慈寧宮裏暖融融的,眼下滿是鴛禾方才采來的臘梅香,淡雅的想起叫她心中放松下來許多。

江微瀾一顆顆撥動着玉手钏,嗒嗒的脆響規律的響起。

殿內燒着地龍,整個暖洋洋的叫人不願再動彈,相柳也是這麽幹的。

它不同于尋常的蛇冬日裏會冬眠,許也是因着慈寧宮的暖意,今日反倒是像人一般懶懶的蜷在江微瀾白皙的臂腕上。

相柳惬意的在她手腕上小憩,柔軟的下巴小幅度起伏着,好似一切看來都是如此的惬意美好。

殿外的聲音愈發清晰,江微瀾撫了撫玄色的衣袖,就見身旁的帷簾被人挑開,李蘭亭道:“娘娘,鴛禾與沈大人來了。”

鴛禾身後是一個眉眼修長舒朗的男子,那雙桃花眼極為勾人,好似泛着微微的綠,整個人宛若潤玉上的一點光澤,是個溫潤的男子人。

殿內的宮人都魚貫而出,只留兩人在此。

沈京辭垂着眸子朝着她行了跪禮:“微臣沈京辭,請太後娘娘坤安。”

江微瀾看着地上端跪着的身影不語。

這嫩竹般的身子,倒是像極了淩錦禦,如若他還在的話,也該是這般年歲了,興許還會長得比眼前相傳容貌驚為天人的沈京辭更加好看。

驚為天人是誇張了,但沈京辭長得的确俊秀,如果沒有淩錦禦作對比的話。

“兩殿的腳程是有些長的,想來你這一路也凍得難耐。”江微瀾将一盞清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沈京辭仍垂着首,卻是開門見山的道:“娘娘喚微臣前來所為何事?”

江微瀾微微揚起了眉頭,手腕上的相柳也跟着擡起了舌頭,對着面前滿是乖順的沈京辭吐着蛇信子。

江微瀾輕笑一聲,自顧自的酌飲着那盞清茶:“看來沈大人還有要事,不願在慈寧宮多待半刻,而是想要哀家長話短說了。”

“微臣并無此意。”沈京辭緩聲道,那雙長睫上挂的水珠她看得清晰。

江微瀾淺淺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喝茶驅一驅身上的寒意。

眼前的沈京辭看着恪守禮節,端坐在那處,從頭至尾都沒有擡眼看她一眼。

倒不同于傳聞中所說的那麽桀骜,他像是生來就該這麽沉穩,這麽守禮,這麽的……乖巧懂事。

腦海中的詞彙莫名出現,分明不屬于眼前人,而是薨殂的淩錦禦。

江微瀾唇角帶着得體的淡笑,像是不經意的開口道:“你入朝為官有一年了,皇帝也頗為信任你,可你甘願在他身邊待上許久才處理自己的事?”

沈京辭聽她這麽問也不驚訝,像是意料之中地抿了一口茶湯:“什麽都瞞不過娘娘的眼睛。”

太後娘娘手眼通天,在他入朝為官之前便知曉,這些事是瞞不過江微瀾的。

“懷着滿腔恨意,在淩啓康身邊隐忍下一年,”這話在他耳旁變了味,他總覺得江微瀾聲音帶了幾分蠱惑,“哀家若是重返朝堂手握朝綱,你想要的或許還能快些。”

沈京辭默着飲下半盞茶,像是在想這句話有幾分可信。

“助娘娘重返朝堂,”沈京辭勾了勾唇角,兩顆犬齒冒出了尖,“娘娘既然找上了我,便是知曉我一定能将此事辦好,可娘娘還能給微臣些什麽?”

江微瀾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你想要的,任何一樣東西。”

香籠中緩緩飄出一陣輕煙,這股香味總能使得人心神安定。

沈京辭微微颔首,而後道:“娘娘也不打算問問微臣想要的是什麽?”

江微瀾不由地多打量了他幾眼,而後目光落在了那雙修長的指節上。

玉竹般修長的長指被凍得有些發白,而指關節處泛了紅,瞧着極冷。

江微瀾下意識地伸出手背,貼在沈京辭那只冰冷的手上,探了探他手背上的溫度,同當年與淩錦禦那般,直到發覺對方揚着水眸看着她。

她擡眼對上那雙有幾分不可置信的水眸,那神色一閃而過,沈京辭聲音有些啞,匆忙收回了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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