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洗手作羹湯

第29章 洗手作羹湯

沈京辭的臉随着躍動的燭光忽明忽暗, 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江微瀾要趕他走,因為那位曾經的心上人要來了,且還是打着所謂商議政事的名頭, 同意了那亂臣賊子, 允他深夜裏來私會北辰最尊貴的太後娘娘。

這一刻, 沈京辭也忘記了他如今也只是北辰的臣子, 如何又不是頂着議事的名頭來私會太後娘娘。

但他想起裴寂涼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就牙癢。

實在是叫人氣憤的緊,裴寂涼怎能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太後娘娘,這等人居然能被娘娘記了這麽些年。

且不說先前如何, 光他所知曉的, 便是那夜江微瀾滿身酒氣的對着他喚出了裴寂涼的名字。

想來裴寂涼是位夜潛慈寧宮的慣犯。

慈寧殿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酸氣,像是誰不小心打翻了釀了許久的醋壇子。

他等上了許久,也并沒有聽見江微瀾說出一句挽留的話,沈京辭眼眸裏微微泛了冷, 神色不變的朝着她躬身一禮:“微臣告退。”

慈寧殿內重歸靜谧,月光從琉璃窗棂柔柔的灑進, 将榻上如玉的人兒映的不染凡塵一般。

佛珠清脆的噠噠聲在殿內響起, 江微瀾斂了眉眼。

沈京辭不對勁。

依照他的性情,如今定也是不會心甘情願為她做事的, 再加上先前聽為宮外的探子報, 說是江丞相早就同沈京辭謀合到了一起, 而他眼下這副模樣又是什麽意思。

江謀乾的心機她不是未曾見過, 能做到這等高位上的,又能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倘若沈京辭當真成了他的人,今日對她這般模樣, 便實在是令人心中生疑。

玉珠相碰的清脆聲微微一頓,江微瀾沉聲道:“若浮, 七殿下殿內還有個叫式微的宮女,這些時日換她來侍奉沈大人。”

“屬下知曉。”若浮看了她一眼才道:“可娘娘這般難道不會引起沈大人的猜忌?”

“哀家要的便是讓他去猜忌。”江微瀾看着窗外道。

月色如水,大雪漸深。

丞相府一片昏黑,府內的人好似早就昏睡了過去,可這番靜谧中卻有兇獸埋伏于此。

書房內,江丞相倚在太師椅上,那雙起了褶皺的手緩緩從桌案上撤離開來。

“老爺可是想小姐了?”身旁的苦筍開口問道。

江謀乾愣了愣神,而後略顯老态的聲音響起:“想她作何,那個孽女,不是早就與丞相府斷絕了關系。”

“小姐不過是氣話罷了,老爺難道還真要與小姐動氣不成?”苦筍嘆了一口氣。

他們這群府上的人都知曉丞相待小姐有多麽疼愛。

他跟着老爺有數餘年,看着老爺經歷了喪女之痛,更知曉老爺對于這位長得像極了小姐的繼女如何疼愛。

可偏偏老爺就是個嘴硬的,即便是送小姐入宮那日,生怕她顧慮過多,只說是好生入宮照料皇上,為相府光耀明楣,将來才好扶持江大公子。

他問老爺為何要這般做,老爺只說他不懂。

唯有娘娘身上的擔子重了,才不會思量那麽多,在宮中也才會更加謹慎。

大公子哪裏用的上娘娘扶持,可這些年小姐對老爺誤會頗多,許也心生了怨怼。

他知曉,若是哪日老爺将養女一事告知于小姐,小姐也不會是這般模樣。

“夫人怎樣了,睡下沒有?”江謀乾沒有理會他的話,許久,朝他這般問道。

苦筍斟酌着開口:“老爺這些時日不在府上,夫人……是越發的不好了,方才身邊的綠蘿好不容易将夫人哄睡,只說夫人夢中也念着小姐的名字。”

夫人沒了小姐後,神态愈發的不正常了,偶爾會瘋瘋癫癫的大吼大叫,身邊的侍女丫鬟壓根制止不住,只能任由她大發脾氣,将桌上名貴的茶盞摔的稀碎。

先前小姐還在的時候倒還好,夫人也總會把所剩無幾的溫情給小姐,會給小姐梳發髻,親自教小姐繡香囊,丞相府難得的溫馨。

如今小姐早已不在,夫人沒了慰藉更是如此。

“府上的那些花好生照料着,”江謀乾囑咐着,“莫要讓夫人看了神傷。”

苦筍點了點頭:“老爺放心,定然不會叫夫人如此的。”

夫人再如何癫狂,也不會忘記每日去親自澆那片牡丹花。

那是早夭的小姐最喜愛的花。

“太後那邊也要留意,莫讓有心人插了空子。”江謀乾意有所指的道。

“這些時日,沈大人與裴大人跟娘娘走的極近。”苦筍搖了搖頭,“裴大人或許還好,可沈大人此人……”

江謀乾冷哼一聲:“這人來歷不明,哪裏像是什麽寒門書生,也不知道是哪邊的勢力,亂臣賊子,盯緊他。”

寒門書生許也是編造出來欺騙旁人的,他混跡官場多年,寒不寒門,便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沈京辭此人身上根本沒有那些所謂寒門的意思,沒有書本銅錢的酸臭氣,也沒有所謂清高模樣。

他曾多次試探的與沈京辭拉近,想去試探試探他究竟是那邊的勢力,偏這人非他能掌控的,而今沈京辭在朝如日中天,三兩句就将他回絕的啞口無言。

“那,老爺,您前些時日叫奴送出去那寶珠國秘藥如何處置。”苦筍撓了撓頭,而後詢問道。

江謀乾深吸了一口氣,沒一會便緩緩吐出,那雙清明的眸子微閃,總能讓人想起狐貍,讓人覺得他老謀深算:“江微瀾太過冒險了,理應叫她穩妥些。”

“是。”

江微等上了許久,是入了深夜才聽聞殿外傳來通報。

殿外匆匆趕來的裴寂涼染了一身的寒雪,這副神色匆匆的模樣,很難讓她不去猜想究竟發生了何事。

身旁的燭光漸弱,李蘭亭拿出小剪,把其上燃盡的那一節剪斷,燭火伴着她的動作微微晃了晃,而後又明亮了許多。

“娘娘,”裴寂涼一呼一吸間似乎還帶着殿外的冰涼,“關于狼牙墜一事有些眉目了。”

江微瀾那雙清透的鳳眸微微眯了眯:“哦?你可确定是哀家要找的那枚狼牙墜?”

自她暗中派人去尋淩錦禦丢下的那枚狼牙墜之時,不知暗中誰的勢力聽聞了此風聲,竟是卑劣的開始大肆販賣狼牙。

此番混淆視聽之舉,卻是影響到她派出去的那群人,那群不知真正狼牙墜長相何樣之人。

而今京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滿是鑲嵌珠寶與夜明珠的狼牙墜。

甚至前些時日,裴寂涼為他尋來的那些狼牙墜之中,還當真有仿的極像的墜子,連她都被迷惑了,究竟哪枚為真的百病消。

裴寂涼頓了頓首,盡量讓聲音溫和:“臣昨夜親自去探查究竟為何,卻得知那枚墜子早在七殿下薨了那日,被暗閣的人所帶走。”

江微瀾翻閱奏折的手就此頓住。

“暗閣所帶走?”江微瀾輕輕嗤笑一聲,眸裏滿是冷色。

裴寂涼看她笑,以為江微瀾是不信他方才所說的話,朝着她躬身一禮“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沈京辭便是暗閣之人,倘若暗格當年有個什麽,他如何能不知道呢?

他自說在暗閣待上了許久,那麽去年便是淩錦禦薨殂之時。

暗閣既然是什麽都知曉,那邊閣主派人往暗閣裏新添置物件,旁的也就罷了,添置的是萬金難求的百病消。

而沈京辭雖口頭上答應的好好的,說要幫她将狼牙墜找出來,可這麽些時日過去了,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眼下裴寂涼都聽聞了口風。

“還請娘娘莫要動怒,如今暗閣中究竟如何誰也不知,如若娘娘為此牽連下沈京辭,”裴寂涼眸色愈發深沉,倒像是在想些什麽,“怕是難說。”

“你與沈京辭兩人,每每見面都要拔刀相向一般,你倒是難得為他說話。”江微瀾話雖這般說,臉上的神色卻并未輕快些。

裴寂涼臉色微僵,而後不動聲色的扯了扯唇角,像是有些嫌棄。

如今就連身邊人究竟是好是壞,她都無從得知,如何又能輕快些。

慈寧宮內陷入了一陣沉默,兩人久久沒有再說些什麽。

夜深,冬日這場雪也跟着愈下愈大,窗外是清脆的咔嚓聲,像是積雪壓斷了脆弱的樹枝,而那樹枝總算不用再承受厚重的積雪,暢快地跌落在地。

殿門被什麽人推開,江微瀾只當是鴛禾進來添水:“沈京辭那裏如何了?”

未聽那人應聲,江微瀾眉頭微微皺了皺:“沈京辭?”

那片黑暗之處緩緩走出一道颀長的身影,她好似看見沈京辭長睫上還有未曾融化的冰淩。

她早早便叫這人出了慈寧宮,讓他去偏殿暖閣待着,如今他這滿身寒意的模樣,瞧起來可不像是方才從暖閣裏待着的。

天大寒,這人竟從殿外站了許久?

“微臣想到娘娘要夜裏處理國之政事,甚是辛勞,便擅自為娘娘做了份糕。”沈京辭笑了笑,不由的看向她身旁的裴寂涼,“只不過,微臣今日這趟來的不巧。”

裴寂涼微微蹙了蹙眉,突然便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淡淡清茶香。

冬日裏的這種掐尖兒嫩茶,氣味最大。

江微瀾溫和的朝着他笑了笑,方才臉上的不悅早就一掃而空:“你倒是有心了,不過方才那段話,又何以見得?”

沈京辭攤開手中的那只小小蒸籠,赫然露出其裏一塊翠綠精致的糕。

那塊糕點上看不清畫了些什麽,她只知曉那是塊格外精致的糕點,并不輸于禦膳房所做。

“微臣不知曉裴大人今晚要來,便只做了一塊,”沈京辭臉上有些為難,可看向裴寂涼的眼眸卻并沒有半分歉意,“裴大人不會怪我吧?”

那塊精致的茶糕散發着誘人香氣,清茶香溢滿了整個慈寧宮。

裴寂涼這些時日都忙着處理朝中要事,夜裏又要去查狼牙墜一事,今夜便是更忙,至今都沒有吃一口晚膳,不想便也罷了,沈京辭反而要拿着塊糕來他眼前晃。

“此事怪我,沒有打探好裴大人今夜到底來不來,而專程只為娘娘做了塊糕,”沈京辭臉上挂着一絲歉意的笑,讓人分不清真假,“裴大人明日還來否,我明日送與你吃可好?”

裴寂涼生硬地扯了扯唇角的笑:“我不吃糕。”

“那便可惜了。”沈京辭沒在說什麽,捧着這塊茶糕到了她的眼前。

江微瀾下來沒有夜裏吃些東西的習慣,她雖時常處理政務到深夜,卻不肯夜裏吃些東西墊墊肚。

而今看着沈京辭眼下這副有些得意,好似是邀功求賞的模樣,還是接了過來。

他就這般坐在了裴寂涼的身邊,而後聽見江微瀾笑看着他,出言道:“沈大人,你那狼牙墜藏在了何處?”

沈京辭微微揚了揚眉頭,對上她的眸子有幾分詫異:“娘娘這話來的怪,微臣身上何時配有過狼牙墜?”

沈京辭這副模樣實在不像是說謊,倒顯得她有些咄咄逼人了。

江微瀾不确信狼牙墜一事他究竟知不知曉,是裴寂涼方才那句話點醒了她。

百病消這等千金難求的東西,即便是到了自己手上,也不可去向身邊人招搖。

再如何傑出的人也不能保證自己身邊到底有沒有生了異心之人,而若是被多數人知曉,實則才更不利于他。

倘若當年暗閣閣主就抱着這麽樣的一個心思,也定然是不會告訴身邊的人,她這樣問也不過是想詐一詐沈京辭。

“娘娘懷疑我?”沈京辭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卻,看着她不肯挪眼。

江微瀾微微搖了搖頭,也只這麽看着他,并未開口解釋些什麽。

沈京辭看向了身旁的裴寂涼,而後輕笑一聲:“因為裴大人?”

“同他是沒有什麽關系的,”江微瀾道,她眸子裏是淡漠,沈京辭只覺得她眸中的冰冷能将他凍傷,方才他在殿外并沒有如今這般寒涼,“哀家只是突然想到了此事。”

“這未免太過巧合,”沈京辭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太過突然了。”

江微瀾不語,可她越是沉默,眼前的沈京辭臉上郁色瞧着便越發濃重。

“娘娘,您還是不肯信我。”沈京辭清冷的聲線裏仿佛混了殿外的冰碴。

手上是他方才送來的茶糕,殿外分明格外的寒涼,茶糕到她手上之時卻還泛着熱氣。

沈京辭若是方才去了慈寧宮的膳房那邊,定會有人來告知當日的值夜女官,可李蘭亭與鴛禾并未來她跟前通報,想來是沈京辭根本不願自己知曉,便剛才說了那番自作主張之言。

她不知曉沈京辭究竟是懷了怎樣的心思,去為自己做這份茶糕,

他分明知曉裴寂涼今夜會與他商談正事,方才才有些不悅的轉身離去。

可他為人臣子,商議政事這等國家大事之前,他如何能不悅。

江微瀾只覺得他近些時日不似先前那般,還記得以往這人只會疏遠的同她相談幾句,不論她說什麽沈京辭也只會應下。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如現在這般的。

這一刻,江微瀾的心思不在朝臣政務之上,她滿心都是朝中暗地的流言。

她雖知曉沈京辭是亂臣賊子,可他不能是惦記一國太後的亂臣賊子,此事不論是于情還是于理,都不可這般。

“倘若你不能将此事一五一十的交代與哀家,哀家又如何能聽信于你的一面之詞?”江微瀾道,她澄澈的眸子裏不摻雜一絲情緒,“沈京辭,你究竟是存了怎樣的心思?”

沈京辭生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眸,而此時此刻那雙多情的眸子裏有些暗淡:“微臣,一心奉娘娘為主,絕無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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