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山腳下的怒罵聲再次不絕于耳, 只是這一次,挨罵的是剛剛罵人的少年,鬧出的動靜亦更甚。

大約過了半刻鐘, 才緩緩的消停, 衆人不由松了口氣,然很快, 這口氣又提了上來。

李鳳璟坐在景子顏腿上, 一手摁住他的衣襟,一手半握成拳往景子顏身上砸,但突然, 他收住揮出去的一拳, 愣神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 “你剛剛...在向恩人行禮?”

景子顏被揍得莫名其妙, 但大庭廣衆下他又不能還手損了小殿下皇家顏面,只能硬着頭皮受着,此時被這一問哪還有好臉色,氣呼呼道,“誰是你恩人!”

李鳳璟擡手指了指賀若真。

景子顏沒好氣道, “嗯啊,怎麽了!”

李鳳璟神色複雜的看着景子顏,“你剛剛叫她...什麽?”

“國師啊!”景子顏扒開他的手,将自己的衣襟解救出來。

“哪個國師, 你叫誰國師?”

景子顏一愣,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打人還打傻了不成!當今還能有哪個國師, 清杳國師啊!”

轟!

李鳳璟只覺耳邊一道雷響, 将他轟的暈頭轉向, 清杳國師幾個字更是在他腦海中翻來覆去的橫沖直撞。

清杳國師。

賀若族少主,賀若真,字清杳。

而景子顏叫恩人清杳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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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每個字他都聽的真切,但連在一起,他卻好像不懂其意。

李鳳璟就那麽呆呆的坐着,似是在消化這個令他難以接受的答案,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似魂魄歸位,緩緩轉頭看向賀若真。

賀若真自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毫不閃躲的迎上李鳳璟的目光。

三尺此時也是呆若木雞,見李鳳璟要起身他才回神,忙上前攙扶。

李鳳璟甩開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賀若真面前。

太陽不知何時被雲朵遮擋,輕風拂過桃粉紗裙,與那片白色裙角短暫的交織。

一片寂靜中,李鳳璟感覺到自己的聲音略微發顫,

“你,是誰。”

賀若真沒有錯過少年眼底的震驚,和幾絲驚慌。

她負在身後的手指動了動,壓下心底不明的情緒,平靜道,“雪山賀若族少主,賀若清杳,見過小殿下。”

那一刻,賀若真清楚的看見李鳳璟的身子微微一個踉跄。

她突然開始後悔,若早知她的身份會讓他這般難以接受,她一開始便該告訴他。

他作為嫡皇長子,自然知道皇族與賀若族絕不可聯姻,若早知她的身份,他便不會生出旁的心思。

李鳳璟緊緊攥着拳,眼睫不停的顫動着。

她是賀若真,她竟是賀若真,她怎能是賀若真!

“參見清杳國師。”

衆人再次震驚後,紛紛拜見。

身後并不整齊的行禮聲讓李鳳璟心間又是一顫,他不得不接受不管他如何不願相信,都無法改變她就是賀若真的事實。

此時此刻,李鳳璟的第一反應不是丢了面子,而是想起某年,某天,他在皇家訓誡上看到的其中一條,

雲宋皇族不可與賀若族聯姻。

而按照輩分,他應該喚她一聲,師姑。

李鳳璟強行按下鼻尖的酸澀。

為何早不知晚不知,偏偏在他确定自己對她動心的時候,知道她是賀若真。

他下山的路上還在想,他下山後該用什麽辦法,什麽理由繼續留在她的身邊。

而今倒是不用想了,他是皇長子,她是國師,他們可以每日相見。

李鳳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那股窒息中勉強脫身,他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或許,他此時更應該感到慶幸,慶幸一切還來得及,他還沒有陷得太深。

不知過了多久,李鳳璟緩緩低頭,往後退了一步,擡手彎腰,聲音低沉而又壓抑,“鳳璟,拜見國師。”

那聲師姑,他是無論如何也喚不出來的。

賀若真動了動唇,最終只伸手虛扶。

“小殿下無需多禮。”

李鳳璟擡眸看了眼那只離他的手腕還有一個拳頭距離的手,心中徒然生出幾分怒氣。

原來如此,不是他何處惹她生氣,而是她有意在與他保持距離。

“你從一開始便知曉我不是景子顏。”

即便明知答案,他還是問出了口。

賀若真點頭,“嗯。”

她本想解釋幾句,卻見李鳳璟直起身子,重重甩下衣袖,轉過身朝衆人道,“起。”

景子顏初時并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聽到這裏心頭也就有了數。

原來小殿下不知國師的身份,且還冒用了他的身份,而國師不知因何未拆穿。

怪不得方才任他怎麽喊,小殿下也不出聲,要這麽說,還是他捅了這個簍子?

好吧,他原諒他了。

恰此時,段忱帶着人下了山,作為錦衣衛千戶警覺性自是不弱,只看了幾眼便知曉發生了什麽,他正要往後退時,卻見李鳳璟朝他看來,“所以,程伯伯又是誰。”

段忱腳步一滞,下意識看向賀若真,卻見賀若真望向遠去,不知在想什麽。

段忱,“......”

說好的幫他遮掩呢?

“若我沒猜錯,程伯伯這張面皮下,應當是我熟悉的臉吧。”

李鳳璟不緊不慢道。

段忱見此心中一震,知曉李鳳璟這是真的動了怒,他沉默片刻後擡手撕了易容皮。

李鳳璟看到段忱的真容時面上并無意外之色,錦衣衛中讓他有熟悉感的,不外乎那幾人。

“原是段伯伯。”

段忱忙半跪請罪。

景子顏看着這一幕,又覺無語又很好奇,“你們為何要瞞着呢?”

注定有交集的幾個人哪能瞞的住真實身份呢,所以又何必搞這一出...

景子顏這話點醒了李鳳璟。

他與賀若真的初見那一幕不由分說的闖進了腦海.....

‘我叫景子顏,恩人如何稱呼?’

他當時因誤會她丢了好大一個人,一時編不出新名,便用了景子顏的名字。

李鳳璟看向賀若真的腰間,不知何時那處已多出一塊牌子,牌子上有四個字,清杳國師。

不,不是多出,是原本就存在的。

他撲進她的懷裏時被那塊牌子咯了一下,抽身後他還看了一眼,上頭只有一座雪上,之後他便沒有再見過這個牌子。

如今想來,應是他将牌子撞到了雪山一面,而賀若真看出他想隐瞞身份便将身份牌收了起來。

所以從一開始,她并未想瞞他,只是顧及他的顏面,沒有拆穿他。

沈念在此時上前道,“小殿下,國師,此處不宜敘舊,不如先回城中。”

李鳳璟這才看見沈念,“沈公子也來了。”

“是,奉旨與景公子押送犯人回京。”

沈念溫聲回道。

李鳳璟哦了聲,也沒心思問為何是他與景子顏來,他折身走向馬車,“回城。”

景子顏剛想要跟上去卻又想起賀若真還在,忙駐足恭敬道,“國師請。”

賀若真看了眼小殿下氣沖沖的背影,想着他大約是不願見她的,便轉身去了沈念的馬車。

而李鳳璟等了半晌,卻只等來景子顏和三尺,得知賀若真已經上了馬車後頓時便火冒三丈。

如今便是連與他同乘都不願了嗎!

不願便不願,他才不稀罕!

“回城!”

景子顏看李鳳璟半晌後,輕輕拉了拉三尺,“我怎麽覺得你家主子這脾氣越來越大了。”

三尺扯了扯唇角。

那還不是拜您所賜,如今幾百號人都知道小殿下扮女裝,小殿下的脾氣能好才怪了。

-

沈念盯着賀若真足足看了半刻後,賀若真終是忍不住,“你想問什麽問便是。”

沈念輕笑了聲,朝後頭擡了擡下巴,“小殿下是怎麽回事?”

賀若真本有意讓李鳳璟先行,但李鳳璟的馬車駕到她的馬車後,便遲遲未動。

賀若真等了半晌不見動靜便差人去問,得到的答案是,

“國師乃長輩,本殿豈能不懂禮數。”

雲宋國師歷來都是一人之下,即便是皇子也當客氣待之,加上到了李鳳璟這裏又矮了一輩,讓賀若真先行自然是合情合理。

但小殿下畢竟是嫡長皇子,将來定會入主東宮,走前面也是應當,所以這事本就無法認真計較。

而眼下這情景,李鳳璟的馬車裏有景子顏,賀若真的馬車裏有沈念,若全然按規矩來算,那還真是理不清。

賀若真既已經讓了,李鳳璟卻執拗的不肯動,顯然是在與賀若真置氣。

賀若真不欲與他僵持,便走了前頭。

“聰明如沈公子,看不出來?”

賀若真揉了揉眉心道。

她是知道到了這一天小殿下定會生氣,卻沒想會将人氣成這般,尤其是想到小殿下那微微踉跄的一步,她便心生煩悶。

“我問的是為何隐瞞身份?”

沈念道。

賀若真雖無意瞞他,卻也不願如實說,畢竟關乎到小殿下的顏面。

少年那般看重顏面,若知曉她同人說了那日的事,怕是要更氣了。

“我無意隐瞞,陰差陽錯罷了。”

沈念見賀若真不願說實話,也就沒再追問,他沉默了幾息後,突然道,“國師對雪山族規應很熟悉吧。”

賀若真一愣,擡眸看向沈念,“何意。”

沈念迎上她的視線,正色道,“我知國師懂我的意思,國師心裏有數便好。”

賀若真當然懂沈念的意思,凝眉道,“我自是有數。”

“國師有數,可小殿下呢。”沈念又道,“小殿下方才的反應,可不止是驚訝。”

那眼裏的某種情愫都快要溢出來了!

好在今日沒被旁的人瞧見,那貼身宮人瞧着并不是有心計的,而景公子…也想不到那處去,段大人雖來的晚沒看見,但這些日子的相處,恐怕心頭也有了計較,但依段大人對小殿下的态度來看,不會背地裏捅刀子。

所以小殿下只要今後将這份心思按了下去,也就能風平浪靜了。

“小殿下雖玩心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自有分寸。”賀若真道,“近日我刻意疏遠他,眼下他知道真相,恨我都來不及,自不會再有旁的心思。”

沈念深深看了她一眼,“但願如此。”

自古愛恨大多相交,哪能分的那麽清。

不過小殿下年少,只要斷了念想,他日想起,或許也起不了什麽波瀾。

沈念壓下心頭的不安,從随身的匣子裏拿出一道聖旨遞給賀若真,“這是陛下給國師的。”

賀若真皺了皺眉,“陛下又想做甚。”

沈念将聖旨往前遞了遞,“國師看看不就知曉了。”

賀若真很不想伸手,但她不得不接。

“小殿下及冠後便要入主東宮,原本該在那時由天子選太傅,但陛下說…一幫朝臣無人能治小殿下。”沈念緩緩道。

賀若真掃過聖旨上的內容,而後将聖旨一收往沈念懷裏塞去,沒好氣道,“我就能治了!”

“當年唯有帝師可教導陛下,小殿下的性子随了陛下,帝師當初能教導陛下,帝師之女自然也能教得了小殿下。”

沈念聳了聳肩,将聖旨放回匣子裏,“你別這麽看我,這話是陛下說的。”

賀若真別過頭,又揉了揉眉心,片刻後擡眸道,“滿朝文武找不出一人能勝任太傅,陛下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将此拿出來當做理由。”

“怎麽,是父親沒有為我撐腰?”

沈念聞言唇角不由扯了扯,“你也好意思将此事拿出來說。”

“多大的人了,還興告狀這一套,過往這些年,阿弟惹了你多少回,也不見你向誰告狀,怎偏偏這次,竟去告陛下的狀。”

“你可知道,前幾日陛下收到雪山送來的一個箱子,陛下滿心歡喜的當着文武百官開箱,裏頭竟是一封書信,和幾十封不一樣的考卷。”

賀若真一怔,“考卷?”

沈念說到此,眼底添了幾絲笑意,“帝師說,陛下近年雖治國有方,但學無止境,身為一國之主更應做表率,作為帝師,為了幫助陛下學習,便親自出了考卷,讓陛下務必親自作答,如此便能更好的知道陛下的才能。”

“那可是一箱子的考卷,陛下當時臉都白了,誰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提筆作答,當時滿朝文武,沒一個敢吭聲,後來好幾日上奏的折子都少了許多,生怕撞到了槍口上。”

賀若真聽完,忍不住啧了幾聲,“還得是父親治的住陛下。”

“那可不,所以陛下更加覺得帝師之女能教小殿下。”沈念看着她道。

賀若真,“……”

沈念見她半晌不作聲,看熱鬧不嫌事大道,“國師現在作何感想。”

賀若真,“有事無事,別輕易告狀。”

沈念不由輕笑出聲。

沈念生的俊美,雖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但奈何他性子寡淡清冷,便是桃花眼也比冰雪還要冷上幾分,可一笑起來整個人便添了幾分生動,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在那雙眼裏。

賀若真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道,“沈公子進京一月,高中鴻胪,不知府上可還清靜?”

沈念聞言眸中的笑意淡了幾分。

“被我說中了?”賀若真打趣道,“沈公子玉樹臨風,文采斐然,免不得惹人芳心大動。”

沈念瞪她一眼,“你這是從何處學的?”

“下山時母親教的。”

賀若真坦蕩道,說罷又道,“我不信沈姨和姨夫沒教你。”

沈念,“……”

他默了半晌後,才道,“教自是教了,可是……”

“可是什麽?”

賀若真忙追問道。

沈念眼裏閃過一絲無奈和煩悶,“可母親沒說,京中的姑娘膽子這般大。”

沈念撿了幾件給他造成困擾的事提了提,好幾次半路上有姑娘撞進他懷裏;路過閣樓落來好幾塊手帕在身上;放榜那日府中沒斷過人,但他根本不知那些夫人和媒婆口中非他不嫁的姑娘是誰…

天知道得聖旨出京時他有多開心。

賀若真大感震撼,“她們倒是很有勇氣。”

“這些便不提,可公主還未及笄,淑妃族人便來了幾次,我……”

沈念重重一嘆,“罷了,不提了,京中無親長,我也就能與你說一說。”

賀若真,“……”

淑妃膝下的公主,行二,還不到十四。

賀若真幽幽一嘆,心中頗為同情。

沈念自小就極其愛潔,亦不喜人碰觸,便是他胞弟碰了他,他都得多沐浴半刻,她自然也不例外。

而今被強行碰觸,的确是有些難為他了。

“日後出門多帶兩個随從。”

思來想去,賀若真只能道。

沈念不會武功自然很難避開,唯有多帶些人,或許能攔一攔。

“可需要我尋幾個會武功的?”

“不必。”沈念,“你我還是不便有太多牽扯,我已托了楚家叔叔幫忙。”

賀若真,“嗯,也好。”

到了杋城,已近天黑。

李鳳璟換了衣裳後與段忱去了衙門,雖然聖旨說是叫景子顏提筆,但最後還是按李鳳璟的意思寫的。

付良的失職罪在所難免,摘了烏紗帽抄了家,滿門下獄;何夷作為主犯更不用提,單獨關押由錦衣衛輪流看守。

李鳳璟借此在段忱的幫助下将府衙在管理位的人都查了一遍,果不其然發現少有人手上是完全幹淨的,一夜後,近三十人下了獄。

一時間杋城上下人心惶惶。

段忱原本想勸幾句,有的錯可輕可重,能饒恕一二,但看李鳳璟氣勢洶洶便做罷。

總歸是沒有污蔑他們,也算是自作自受。

國不可一日無君,偌大的一城也不能沒有知府,且上位者幾乎都進了牢獄,府衙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

但好在并沒有亂太久。

正如賀若真所想,小殿下雖玩心重,但畢竟自小養在聖上跟前,自有幾分魄力與才能。

新官未到無人可用,他便将沈念景子顏留下,合着段忱,幾人一個頂幾個位置。

然小殿下并沒有就此罷手,接連幾日每日都能揪幾個出來,頗有一股誓要将杋城清個徹底的架勢。

段忱只帶了幾個錦衣衛,景子顏沈念過來也只帶了不到十人,哪夠小殿下這麽折騰。

幾日下來,一個個的腿都要跑折了。

段忱架不住景子顏的哀求,求到了賀若真跟前。

“國師,您再不去這杋城恐怕連匹馬都要保不住了。”

衆人都心知肚明,這官場少有人真真正正的幹淨,只要不危害國家,不傷害百姓,大多時候便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可如今但凡被李鳳璟查出一星半點,便先停職再做商酌。

碌碌無為了多年的府衙哪經得住這陣仗。

“小殿下這哪是查案,分明是撒氣。”

段忱幾近祈求道,“國師,您便就去一趟吧。”

賀若真這幾日留在客棧,雖沒有插手後頭的事,但不代表她一無所知。

她沉默了片刻後,道,“不是撒氣。”

段忱,“嗯?”

“他是殺雞儆猴。”賀若真道。

段忱聞言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

離京城如此近的杋城都這般髒污,別的地方還不知是怎樣可怖。

此事有小殿下與國師參與,必定受到所有人的密切關注,自然不能輕拿輕放,就算一時無法将各地蛀蟲都揪出來,也能起個震懾的作用讓他們有所收斂。

“不過…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撒氣。”賀若真放下手中的書。

段忱,“……”

“也是時候了,我去一趟。”

她若再不去,景子顏段忱有武功傍身還好,她那位玉樹臨風的表哥怕是要昏給她看。

“他身體可吃得消?”

出門後,賀若真突然道。

段忱很快便明白她問的是誰,搖頭嘆道,“我從來沒見小殿下這般刻苦認真過。”

“那叫一個挑燈夜讀,連蛛絲馬跡都不放過,就是有人漏了班時都得被揪出來,也唯有小殿下離宮出走時的陣仗能作比。”

賀若真訝異的挑眉,“那我得去見識見識,他離宮出走是何等陣仗。”

段忱,“……”

他反正是很不想見識了。

作者有話說:

中午還有

可愛的小殿下章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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