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賀若真到府衙時, 李鳳璟正在發難,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你們是不懂此道理還是有意懈怠, 若是不懂便脫了官服自請卸任,免得丢人現眼!”

“若拿俸祿玩忽職守, 本殿必要重責, 如何處置便由你們自己來選。”

這身官服是好不容才穿上又有誰會願意脫,只要能保住飯碗,多大的責罰都是甘願受的。

底下跪着的十幾人都做了同樣的選擇。

“臣願領罰。”

李鳳璟, “既如此, 本殿便罰你們三十軍棍, 活得下來罰俸祿半年, 降職一級,活不下來一卷草席扔去亂葬崗,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

很快,裏頭便傳來一陣悶哼聲。

賀若真在門口駐足,遙遙看着高位上一身肅然的小殿下。

她見慣小殿下的活潑生動, 可愛燦爛,如今乍一瞧他這般竟有幾分怔愣。

但很快她便輕輕勾唇,到底是得萬千寵愛長大的皇長子,那與生俱來的貴氣與上位者的威懾, 早已融入他的骨血,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展露無遺。

“這些人是軍營的教頭,夫長等, 近年無戰事安逸的太久, 他們便窩在杋城紙醉金迷, 手底下的兵也有樣學樣,今晨景公子随小殿下去營中,幾百人無一人能在景公子手上過三招,小殿下當即大怒,将有官職的都帶了回來。”

段忱輕聲解釋道。

“三十軍棍可能要他們的命?”賀若真看了一會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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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忱見其中有人已沒什麽動靜,皺眉道,“這懲罰對軍中人來說不算要命,一般都能活下來,除非松懈過度,疏于操練。”

賀若真自然瞧見了。

她快速掃過十幾號人,面上閃過一絲凝重。

若打完三十軍棍,這裏頭除了最前頭那一個,沒人能撐的過去。

一城兵将竟已松懈至此!

但眼下鬧的動靜已足夠大,若再添上這十幾條命,于小殿下名聲無益。

這些人已在鬼門關走過一遭,這番教訓便也夠了。

如此想着,賀若真擡步朝李鳳璟走去。

李鳳璟早早便看到了賀若真,但他強迫自己垂目不要去看,她幾日都不願理他,他又何必巴巴的去惹人嫌。

“小殿下。”

即便李鳳璟暗下決心要與人泾渭分明,可當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心頭還是止不住的一顫,他氣的在心底裏暗罵自己沒出息,以至于他擡頭看賀若真時,眼裏還帶着未消的怒氣。

賀若真見此不由一嘆,倒還挺記仇。

“國師找本殿有事?”

李鳳璟盯着賀若真道。

不是不理他要與他撇清幹系嗎,又來尋他作甚。

賀若真知曉他心中還有氣,但此情此景确實不适合哄人,便道,“這些人已受懲戒,想必不敢再犯,如今杋城正缺人手,小殿下可否給他們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

李鳳璟氣哼哼的偏過頭,原不是來找他,是來求情的!

段忱朝景子顏使了個顏色,後者忙站出來道,“如今營中一盤散沙,若他們都回不去必要出大亂子,小殿下不若便饒恕他們這一回?”

恰在此時過來的沈念也跟着求情。

堂下頓時便跪了一地。

李鳳璟這才重重哼了聲,叫停執刑的衙役,“既然國師為你們求情,本殿便饒你們這一次,若是再犯,便當衆杖斃!”

“還不謝過國師。”

十幾人知曉這關算是過了,紛紛跪倒在地謝恩,“謝國師,謝殿下。”

段忱吩咐人将他們送回軍營養傷,便又開始忙的腳不沾地。

沈念景子顏亦是如此。

堂內很快便只剩李鳳璟賀若真二人。

李鳳璟心裏是想走的,但雙腳卻是不動分毫,眼神也極不聽話的想往旁邊人身上瞧,小殿下不得不說服自己,左右是舍不得把她丢在這裏,那他便聽她解釋,只要她開口他就不與她鬧了。

畢竟他心裏也清楚,他們的身份并不由自己選擇,且她也不是故意想瞞着他。

但等了半晌,卻聽賀若真道,

“時至今日,有罪之人皆已受到懲戒,沈公子與景公子還需押罪人進京,小殿下可否就查到這裏?”

李鳳璟,“!”

他是來聽她說這個的嗎!

小殿下轉過身怒氣騰騰瞪着賀若真。

她竟連一句解釋都不肯給他,就算是要劃清幹系,也何至于此!

然他所有的怒氣對上那雙清淡如水的眸子時,頓時又洩了氣。

說到底,是他隐瞞在先,若當時他不說自己是景子顏,她便會表明身份,如今他又如何怪得了她!

罷了,總歸不是一路人,他跟她置氣作甚!

“明日便有新官上任,之後的事自有知府處置。”

李鳳璟撂下這一句後便轉身離開。

說是不置氣,但那張漂亮的臉上卻滿是委屈。

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委屈。

賀若真看着少年氣急敗壞的背影,微微蹙眉。

他,好像更氣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這一趟,他本就無意打殺他們,就算她不來,這些人今日也能活下來。

賀若真知駐足片刻便回了客棧,卻不知小殿下心裏憋着一股不知名的悶氣,到了次日都未散半分,将新任知府吓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新任知府與新的主簿同知等人前後腳到了府衙,段忱等人便趕緊将府衙諸事與之交接,沈念與景子顏當日便押付良何夷等人回京,李鳳璟便也沒再插手。

至此,這件事便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李鳳璟沒有與景子顏回京,賀若真便知曉他還欲繼續他的江湖夢,只是不知,如今他是否還要她同行。

不過不論他欲如何,她都準備去跟他道個歉。

不管起因為何,她隐瞞身份是事實。

但還不待她去找人,第二日一早段忱便匆忙來問她,“國師,昨夜小殿下可回了客棧?”

賀若真聞言一怔,道,“未曾。”

段忱一聽便急了,“小殿下不見了。”

賀若真眼神一暗,“不見了是何意?”

“今日一早三尺去伺候小殿下洗漱,叫門無人應,一進去才發現屋裏沒人,被褥整齊冰冷,怕是小殿下昨夜就不在裏頭。”段忱語速極快的道。

賀若真盯着他,帶着些顯而易見的愠怒,“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不見了都無人發現?”

段忱暗惱道,“昨日事務太過繁忙,一直到後半夜才勉強消停,我回房前去看過,三尺說小殿下已經歇下了我便沒有去打擾,誰知...”

“國師,大人。”

此時,一個錦衣衛疾步而來,見完禮後便禀報道,“屬下已盤查清楚,昨夜小殿下乃自行離開,因昨夜府衙中所有人都忙的腳不沾地,只有一個衙役說亥時前遠遠看見小殿下出了門,但他并不知小殿下有...離家出走的習慣,便未多想,也就沒有禀報。”

賀若真段忱聞言皆松了口氣。

不是被人綁走的便好,但是,孤身離開,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賀若真揉了揉眉心,頗有幾分煩躁。

她想,人大概是被她氣跑的。

賀若真輕輕一嘆,折身進屋拿了長劍便往外走,“我去找。”

段忱緊跟其後,“我去府衙調些人馬,小殿下在此道上頗有經驗,且以往慣愛纏着大人,對錦衣衛尋人跟蹤很是熟悉,若有心躲我們怕是不好找。”

之前每次能及時堵到人,是因為不論是宮門,金吾衛,還是各大城門都會防着小殿下,而今杋城認識小殿下的人不多,一旦把人放出城,便如同大海撈針。

若是平日他定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可偏偏昨日忙的不可開交,且誰能想到小殿下到了外頭還搞離家出走這一套,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賀若真嗯了聲後疾步離開。

她出城時問過城門守衛,得知昨日關城門前确實有一漂亮少年出了城,但當時出城的人不少,他們并沒注意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賀若真無法,只得與趕來的段忱分開行動,但一日過去,竟沒尋到半分蹤跡。

次日,賀若真到了一個茶館。

她瞧那店家有幾分熟悉,方才想起她與沈念進京時曾在此處喝過茶,也是在這裏,從錦衣衛口中得知小殿下失蹤的消息。

上次乃陛下安排,這次倒好,人是真的不見了,此次尋到日後必要十二分小心,她總算體會到皇城那幫人的艱辛。

“一碗茶。”

“好嘞,您稍等。”店家上了茶後,便時不時盯着她瞧一眼,在賀若真開口前,店家拿出一個錢袋遞給她,“這是姑娘上次多給的銀錢。”

賀若真頗感意外,“你怎知是我?”

她當日可是戴着鬥笠的,且過去這麽久他竟還認得出來。

壯漢笑了聲道,“嗐,幹這行的別的本事沒有,識人卻是一等一的,即便姑娘當日戴着鬥笠,我也認得出來,如姑娘這般氣質出塵的女子并不多見。”

何止不多見,這麽多年他也就見過這一位。

賀若真聞言若有所思道,“我可否向店家打探一個人。”

“姑娘只管說,若我見過定不會忘。”

店家道。

“是位十六歲的少年,身形偏瘦,長的很是好看。”賀若真頓了頓又道,“比我高出半個頭。”

賀若真原本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小殿下不一定來過這裏,可沒想到在她說完後,店家面色一凝,她忙道,“店家可是見過?”

店家有些遲疑道,“我确實見過這樣一位漂亮少年,身形年紀也與姑娘說的不差。”

“店家何時見的,可知他往何處去了?”

賀若真語氣略急道。

“昨日日落時。”店家回憶道,“他們在我這裏買了幾碗茶,喝完便走了。”

賀若真一愣,“他們?”

“是啊,那位公子帶了好些個仆人,他遣仆人過來買的茶,我遠遠看了眼,見那位公子面色好似有些不大對,便多嘴問了句,那買茶的仆人瞧着雖有些兇神惡煞,但脾氣還算好,據他所說,是因他家公子不擅馬術,又加之長途跋涉,有些疲憊所致。”店家徐徐道,“那位公子與另一個仆人同乘一騎,瞧着的确不大會騎馬。”

說完他見賀若真面色冷了下來,當即便意識到了什麽,小心翼翼道,“姑娘,可是出了什麽事。”

賀若真此時也不敢确定店家口中公子是否就是李鳳璟。

但店家那句兇神惡煞卻讓她心生疑慮,上一次她在此聽聞過附近有山匪,況且,既然那位公子不會騎馬,為何不乘馬車。

“店家可還記得那位公子作何打扮,或者有什麽印象深刻的特征?”

店家忙道,“記得記得,是件藍色的華服,腰間還有塊玉佩...隔得遠沒瞧清是什麽樣式,喔對了,他喝茶時袖袍落了落,我見他手腕上有一點紅色,應該是...紅痣。”

賀若真聽到這裏砰地站起身。

據段忱說,小殿下離開前确實着藍色衣袍,且小殿下右手手腕上便有一顆紅痣!

“店家可知附近山匪在哪座山。”

店家聞言一驚,好半晌後醒過神,哆嗦着指了一個方向,“這一帶是山匪窩,若說最猖獗的,便是那座山頭,官兵剿了幾次都沒能治根。”

店家話落,賀若真便已疾步離去,“這些銀子當作謝禮。”

店家看着她離開的方向怔了許久後,默默的将錢袋收好。

-

山中寨子裏,李鳳璟狼狽的靠着一堆雜草坐着,倔強的瞪着有些發紅的雙眼。

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總被綁架呢?

他不過是在路上歇個腳,用了一個果子就失去了意識,醒來後就在馬背上了。

颠的他差點把隔夜飯都吐了。

那茶棚的店家也是個糊塗蛋,他眼都快眨瞎了,他竟也看不出他是被綁架了。

還真以為他臉色蒼白是他不會騎馬長途跋涉所致,他那分明是被抵在腰間的刀子戳到肉疼的!

還有那些山匪簡直太不把他當回事,竟當着他的面商量着如何查他的來歷,問他家裏人要多少贖金合适!

嘁!

要真能找到他父皇要贖金,他們也活不成了。

但在他們活不成之前,他先得死,畢竟只要殺了他,就沒人知道他們綁過皇長子,所以不管這群山匪如何逼問,他就是不說。

倒是可以胡亂攀扯一個官位小些的臣子,但這也太丢人了。

且他覺得這些山匪暫時對他沒有殺意,他們只想要錢財,所以他還能為了保住顏面再倔一倔。

實在倔不了了,那也只能先保命。

李鳳璟在心裏盤算着報哪家的名字不會因被山匪忌憚而下殺手。

且還得對方有一顆聰慧的腦袋,能知道是他被綁架了,不然置之不理他就危險了。

想着想着,他救想到了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眼神便緩緩的暗了下去。

她會找他嗎,會來救他嗎。

就算會,她能找到他嗎?

這裏又髒又臭,還有他從沒見多的可怕的東西咬他。

給的飯也太難吃了,一點葷腥都沒有。

小殿下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想,若她來救他,他就跟她和好。

從沒有睡過柴房的小殿下,被老鼠和不知名的蟲子吓得一夜未眠,此時再也架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的閉了眼,眼角還隐有一些濕意,直到被外頭的聲音吵醒。

他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細聽,房門便被劈開。

他下意識擡手擋光,在斑駁的光點中,看到了一道白色纖細的身影。

她手持長劍,裙角翻轉,朝他疾步而來。

李鳳璟緩緩放下手,在她蹲下身靠近他時,熟悉的冷香迎面撲來,不知為何他鼻尖驀地一酸,所有的委屈盡數湧上心頭,他猛地撲進她的懷裏,哽咽道,

“你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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