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大戰之後, 戰場上充斥着悲悸與低沉的氣息,無數倒在血泊中的屍首中,還有許多并不完整, 一眼望去叫人觸目心驚, 雙方休戰後會各派人帶回自己的戰友,這場仗太過慘烈, 等處理好一切已經過了三日。

在這場戰争中存活下來的将士, 多多少少都受了傷,致殘的亦不在少數,自三日前休戰後, 邊城軍營中的大夫便幾乎是不眠不休的為将士們診治, 賀若真等人也幫着給将士們做些簡單的包紮, 喂藥等。

吳清給一個重傷的士兵喂完藥, 看着他昏睡過去後,便看向一旁正在給人包紮的賀若真,緩緩道,“若非國師與小殿下來的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三日前, 賀若真與李鳳璟景子顏三人各帶一隊人馬在戰場上殺出了一條血路,打了風岳人一個措手不及,最後以賀若真穿過千軍萬馬重傷風岳主将後,風岳撤兵。

對于雲宋士兵來說, 援軍的到來自然是意外之喜,讓邊城絕處逢生,而對于風岳來說, 明明是勝券在握的一仗, 最後不僅沒有攻破邊城, 反而還失去了主将,這于風岳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

昨日,重傷的風岳主将身亡。

這對雲宋将士來說,是大快人心的消息。

也是自開戰以來最讓人歡騰的消息。

這場慘勝狠狠地挫了風岳的銳氣,短時間內,他們不敢再發起進攻。

賀若真給士兵包紮好傷口,才擡頭看向吳清,認真道,“若非吳将軍臨危受命,誓死保護邊城,此時邊城早已被破。”

她向來不會說客氣話,這句話她是由心而發。

吳清與安磷二城的兩位後生,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激發超常的潛能,如今軍中提起幾人都是贊不絕口,任誰也沒想到,最後守在邊關的會是幾位年紀較輕的小輩。

而今軍營中說的最多的幾句話便是,後生可畏,英雄出少年。

吳清略有愧色的低下頭,“若我昔日随父兄多學些本事,也不會被逼上絕路下令封城門死戰,也不至于死那麽多....”

“吳将軍。”賀若真打斷道,正色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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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換成我,或許還不如你。”李鳳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道。

他這話并非自謙,風岳來的太急,太猛,幾乎讓邊關毫無招架之力,且兵力相差太大,能在這樣的劣勢下拖延數日,并非易事。

吳清見此忙颔首,“小殿下。”

李鳳璟朝他點點頭,道,“吳将軍傷勢不輕,這裏有我們,吳将軍還是回帳休養為好。”

“我沒事。”吳清苦笑道,“我總歸是死不了,可兄弟們......”

他話沒說完已經哽咽,一想到被他下令封死在城外,最後卻還用性命保護他的将士們,他就覺得萬分愧疚,這幾日他都不敢合眼,閉上眼眼前便是戰場上血肉模糊的将士們。

另一邊正給士兵喂藥的陸窈手微微一顫,一行淚不可控給落了下來。

她是戰場上唯一的女子,在最後的關頭,她被所有人護着,即便都知道最後一樣會死,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擋在她的前面,而卻是她親口下令讓他們死戰,親手将他們送上一條不歸路。

賀若真與李鳳璟經過這幾日,自然是知道他們的心結,二人對視一眼後,賀若真看了眼陸窈,才輕聲道,“你們下令封城門,是在盡最後的力量保護邊城,若非你們下此令,我們來時邊城就已經破了,先不說邊城一破,磷城安城皆危矣,就說這城中百姓,這是他們的故土,是他們的家,他們不撤退就是已經做好了與邊城共存亡的準備,若非你們用生命拖延時間,邊城與他們,都不在了。”

而邊城一破,所帶來的一連串的禍事遠不止于此。

吳清緊了緊拳,眼眶一片猩紅。

陸窈咬着唇,肩膀聳動的厲害。

“你們想保住邊城,保住一城百姓,而你們的将士在保護家國的同時,也想保護你們,最後,你們都保住了自己想保護的人。”賀若真輕緩道,“他們不會怪你們,你們都是英雄。”

吳清猛地擡頭看向賀若真。

他心中快要将他折磨瘋了的郁結,在這一刻緩緩的消散,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徒然照進了一束光。

“将士們的撫恤金會加倍發放,他們的親人餘生都會衣食無憂。”

李鳳璟拍了拍吳清的肩膀,輕聲安撫道。

雖然再多的撫恤金也換不回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可這已是他們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

一陣輕而壓抑的嗚咽聲傳來,幾人回頭看去,卻見王亭不知何時醒來,顯然時聽見了他們對話,亦是與吳清,陸窈一樣有着同樣的心結。

他們都是不到二十的少年少女,過往都是順風順水,頭一次經歷戰場便是這樣的慘烈,雖然在危急關頭他們表現的臨危不懼,英勇無比,可他們的心裏怎會不怕,眼睜睜看着一條又一條生命在眼前凄慘壯烈的戰死,他們心中早已是千瘡百孔。

邊城吳家最受寵愛的老幺褪去一身散漫,成了軍中穩定人心的将軍;安城陸家長女失去了父親的庇佑,用她纖細單薄的肩膀扛起了安家軍;磷城王家慣愛與父親唱反調的獨子,義無反顧的接過了父親肩上的擔子。

仿若一夜之間,他們都長大了。

門口,楊家小公子靜靜的望着裏頭的這一幕,歷來鮮明活潑的臉上,頭一次有了悲悸。

他也是剛剛才得知,在邊城苦戰數日的主将竟與他一般年紀。

而他在來之前,還在街頭鬥蛐蛐兒。

他自來就無意官場,直到聽聞戰事起,直到祖父要以年邁之軀上戰場,他才驚覺自己身上的責任,但哪怕是那時,他也只是想保護祖父,不想讓祖父涉險,所謂的想要建功立業,也只是明白在那種情況下,楊家應該去一個人。

而現在,當他親眼看見鮮血淋漓的戰場,看見失去親人悲痛欲絕的百姓,看見無法拼出一具完整屍身的殘肢,他才如夢初醒。

有些事,只有親眼見證,親身經歷才懂得其中滋味。

在和平的年代,在盛世中,他可以游手好閑,渾渾噩噩,但如今...

他昨夜從國師與小殿下口中得知,邊城戰事恐怕只是個開始,也就是說安穩了多年的天下,要亂了。

亂世中,他不能再躲在祖父的庇佑下。

這一次他是真心的想要為國家獻出一份力。

當今府衙文官皆是以考取功名,并非一代傳一代,而武将卻大多都是家中子弟有出色者得朝廷認可後可接管,尤其是邊關,幾乎都是子承父業。

如今這三城小輩臨危受命,不用說已是立下了威名,将來這三城兵馬自會落到他們手中。

他們已經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而他的路,又在何方。

而他不知,這一場戰争不止讓他醍醐灌頂,還有一人也感觸頗深。

-

秋風瑟瑟,打在堅固的城牆上,帶來一片呼嘯。

李鳳璟負手而立,眼神晦暗的看着遠方。

幾日前,目光所及是屍橫遍野,如今已被清理幹淨,若非空氣中飄蕩着濃濃的血腥味,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鳳璟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他微微偏頭喚了聲,“師父。”

賀若真淺淺嗯了聲,上前與他并肩而立。

之後二人久久無話,皆沉默的看向遠方。

雖無言語,但彼此都知道對方心中在想什麽。

果然,一刻鐘後,李鳳璟轉頭道,“師父,真的要亂了嗎。”

親身參與這場戰争後,他的眼中已少了很多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涼。

賀若真對上他的視線,打破了他眼底存留的些微的僥幸,“風岳兵力遠不及雲宋,雖然突襲打了雲宋措手不及,但他們知道,一旦朝廷的援兵一到他們必會慘敗。”

李鳳璟眸子暗了暗,而後接着賀若真的話道,“所以,他們敢以一國半數兵力攻擊,是因為還有後盾,亦或者說,他們覺得雲宋的援兵來不了。”

什麽樣的情況雲宋的援兵不能來。

那只有雲宋其他邊境陷入了更大的危機。

除去風岳,雲宋的邊境還有祁周,滄和。

滄和倒不足為懼,但祁周.....

“今晨接道消息,援兵十五萬已經快到了。”

賀若真繼續道。

李鳳璟一愣,頗有些詫異。

“十五萬?”

若按照他們的猜測,朝廷不應該派這麽多兵力來邊城才對!

畢竟比起風岳,祁周更讓人忌憚。

“該不是父皇是因為我在這裏!”

李鳳璟皺起眉,焦急道。

賀若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過了許久才道,“是,也不是。”

朝廷派十五萬兵力支援,其一,聖上知道他們在江城,也知道他們一定會前往邊城,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派兵支援,雖有她在,但李鳳璟是雲宋皇室

唯一的嫡出,在這緊要的關頭,他絕不能出事。

“風岳與暮雲相連。”

這便是其二。

李鳳璟一怔,看着賀若真半晌後,才突然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師父是說,風岳的背後不止有祁周,還有暮雲。”

他的話音微顫。

若真是這樣,天下真的要亂了。

如今天下四大強國,分別為雲宋,西擎,祁周,暮雲。

若是其中兩國同時攻打雲宋,那雲宋即将面臨一場大戰!

“雪山送來消息,暮雲已整頓二十萬兵力駐紮風岳邊境。”

賀若真沉聲道。

雪山的生意遍布天下,這是風岳暮雲那邊先後傳來的消息。

李鳳璟聞言臉色徹底變了。

若這消息從別處來的,他尚還存幾分疑心,可若是雪山送出來的,那就是板上釘釘了。

呼嘯的風刮過耳畔,讓人心中生起一股焦急與煩悶。

李鳳璟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濃濃的不安。

安穩的日子過慣了,大戰來時,便更讓人心悸。

而李鳳璟的這股不安,很快得到了證實。

五日後,朝廷援兵至,帶兵的是一位曾于帝師上過戰場的大将。

有他坐鎮,加上如今二十萬的兵力,就算暮雲當真越過風岳來犯,也尚有敵對之力。

但衆人還沒有來得及松口氣,便又得到了另一個讓人窒息的消息。

“祁周已發起進攻,邊境淪陷一城,肅城已岌岌可危。”

程将軍擰着眉頭道,“我離京時,朝廷以派侯将軍帶十五萬兵力前往滄和邊境。”

饒是李鳳璟這些年不關心朝政,也知道朝廷有名的大将只有兩位。

一是程将軍,二是侯将軍。

如今這兩分別帶兵出征,那麽朝廷已經沒有了威震一方的将軍!

“為何!”

李鳳璟急道,“祁周來犯,為何不派侯将軍前往。”

“滄和與祁周暮雲皆有交界處。”

賀若真聽到這裏臉色極其的暗沉,低聲道。

這話一出,衆人頓時便都明白了。

所以,一旦滄和發起戰事,情況比祁周更為危急。

帳篷內陷入了很長一陣沉寂。

吳清幾人都是面色蒼白。

他們都很想能獻出自己一份力,但他們心裏都清楚,之前他們拼勁全力也只是多拖延了幾日的時間,若暮雲大軍來犯,他們沒有抵抗之力,邊城必須得有老将鎮守。

“祁周,父皇如何安排。”

不止過了多久,李鳳璟才道。

賀若真聞言神色複雜的看向他。

她大約能猜到陛下的意思。

果然,程将軍沉聲道,“朝廷如今雖說已沒有經驗十足的老将,但上過戰場的将領也不少,可打仗士氣極為重要,若沒有威名在外的将軍,一般這種情況....”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才繼續道,“禦駕親征。”

話落,衆人皆無聲的看向李鳳璟。

禦駕親征無疑是最能鼓舞士氣的。

但衆所周知,聖上不會武。

雖然聖上曾得帝師教導,但并不包括武功,不過兵法自是懂的。

禦駕親征倒也不用聖上親自上陣殺敵,但邊境刀劍無眼,誰也不敢打包票聖上一定能毫發無損的歸來。

“不過,眼下已有将領帶并前往肅城,若能退敵,聖上便不必禦駕親征。”

程将軍又道。

但他這話并沒有讓衆人松一口氣,他們都知道祁周是最難啃的骨頭。

“我要回京。”

李鳳璟突然道。

李鳳璟的決定在衆人意料之中,若聖上禦駕親征,京中需要人坐鎮後方,而這個人自然是小殿下。

賀若真也有此打算,聞言只點了點頭,“小殿下想何時啓程。”

“越快越好。”

李鳳璟道。

“好。”

邊城已有程将軍坐鎮,他們自然是放心,幾人當天便收拾行囊快馬離開了邊城。

楊小公子也一道離開回江城。

與賀若真幾人分開時,他已經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決定參加科考,在這之前他會陪在祖父身邊,度過這次難關。

回到京城,已是十月底。

途中,他們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前往祁周的胡将軍雖然沒有來得及救下肅城,但保下了第三座城池,霜城。

霜城易守難攻,加上胡将軍極善陣法,祁周久攻不下,雙方已陷入膠着的局面,霜城暫時沒有危險。

風岳進攻兩次皆失敗,目前暫且無動作。

滄和舉兵十萬進攻被侯将軍打了回去,之後再也沒動靜。

局勢看起來一片大好,但戰争沒有結束,所有人心裏都仍繃着那根弦。

進京的前一夜,賀若真等人歇在一處客棧。

正是賀若真與李鳳璟初次見面時的地方。

彼時,小殿下一身污泥,髒的只剩下一雙眼睛在外,沈念嫌棄的退到了門邊上。

賀若真亦不想挨他。

那時的小殿下,明朗,燦爛,朝氣蓬勃。

如今的李鳳璟,眼裏滿是深邃與沉重。

他站在廊下望着那間,他曾經被綁架呆過的房間。

他猶記得,那時她一身白衣,仿若從天而降,他一度以為是仙女下了凡塵。

其實,這個想法倒沒有錯。

雪上賀若族居于世外,她不食人間煙火,用一錠金子買一個包子,可不就像那未入人世間的仙女。

她一路的事跡是那三年在賀府,他從錦衣衛口中得知的。

想到此他唇角輕輕一彎。

那時的她一定很可愛,可惜他從未見過。

賀若真剛打開房門,便看見李鳳璟立在廊下盯着那間屋子瞧,她微微一怔後便欲關上門進屋,便還沒來及得及便聽他道,“師父。”

賀若真停下動作擡頭望去,只見他正遙遙望着她,目光深沉而又堅定。

“師父,我有話想說。”

賀若真當即意識到了什麽,心中猛地一跳,“我...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可師父剛剛不是要出嗎?”

李鳳璟只當看不出她的回避,接着道,“師父為何見了我便要關門,是不想見到我?是我何處惹師父生氣了?”

不止今日,這些時日她都是如此。

幾乎不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機會。

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也想過就此作罷。

畢竟他很快就要及冠,很快就要冊封太子。

已經到了他放下她的時候。

可是,每每這樣想着他就心痛難忍,他也想過會不會這只是他的執念,會不會時間一久,他就能忘了。

但最後他發現,他忘不了。

他不想放手,不想與她疏遠,更不想放她走。

從初時心動到後來喜歡,再到如今,她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和她在一起,想娶她。

除了她,他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所以,他想再努力一下。

縱是百年規矩那也是人定的,他想試試。

若最後實在不行,他起碼也拼盡了全力,也無憾。

賀若真被他的眼神灼的偏過了頭。

他們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近三年,對彼此不說了如指掌,也是有着一定的了解。

有些事,即便不說出口,彼此心中也都有計較。

就比如,她這些日子的疏遠,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比如,他此時光一個眼神,她就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麽。

她不知道事情為何會發展到這一步,令她措手不及,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事已至此,或許逃避已經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他們之間,或許需要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

“好。”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淡淡說了聲好。

李鳳璟勾了勾唇,此時此刻,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決斷,他要知道,她是否對他動過心。

抛開他們的身份,她是否喜歡他,哪怕只有一點點,一刻的心動,他也不會放棄。

反之,他便就此做個了斷。

若她從未對他有過半點男女之情,那麽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是在對她造成困擾。

這于她不公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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