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屋內。

景子顏将食盒放在桌上後看向坐在窗邊的人, 而後微微一怔。

在他眼裏國師清冷無雙,如天邊的月高高在上,脫離世俗, 可現在他卻從那道身影上, 看出了幾分悲傷,仿若天上的月落下來沾了煙火氣, 也染了七情六欲。

他眼神微沉, 而後故作輕松的勾了勾唇,打開食盒,“聽說您一整日沒有用飯, 我瞧着這菜色不錯, 國師不妨先用點飯?”

賀若真沒有回頭, 依舊保持着從窗戶縫隙望向外頭的姿勢。

“阿鳳如何?”

景子顏動作一滞, “您知曉我為何而來。”

“阿鳳托你同我說什麽。”

景子顏聞言放下最後一碟菜,才輕輕一嘆,“什麽都瞞不過國師。”

“殿下确實有話托我轉告國師,但...國師得先用飯。”

賀若真終于偏過頭朝他看來。

“國師若不用飯,我便不說。”

景子顏鼓起勇氣迎上賀若真的視線。

他對國師歷來是尊敬有加, 威脅國師這種事他還是頭一次做,自然有些心虛。

二人無聲對峙半晌,賀若真才看向桌上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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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子顏心中一喜,這方法果然管用, 但同時他的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國師如此在意殿下的消息,于當下而言并不是好事。

他遠還抱着希望,或許是殿下一廂情願, 可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國師不曾動心時殿下都緊追不放, 若動了心, 那殿下只怕更不會放手了。

賀若真用完一碗飯便放下碗筷,無聲的看向景子顏。

景子顏看了眼根本沒怎麽動過的菜皺了皺眉,但到底不敢再要求什麽,只得徐徐道來。

“昨夜宮宴結束後,陛下攜皇後去東宮攔住了正要出宮的殿下,陛下與皇後離開東宮後,殿下便被關在寝宮,對外說是陛下即将禦駕親征,需讓殿下盡快熟悉政務,除夕前不能出宮。”景子顏沉聲道,“沈大人今日一早奉旨任詹事,與兩位老臣暫住東宮,輔佐殿下熟悉政務,在陛下出征前幾位大人都得住在東宮,不能離開。”

‘不能離開’幾個字景子顏說的稍微重些。

賀若真微微垂目,她明白景子顏的意思,不能離開的是沈念,兩位老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聖上這是要斷絕她與阿鳳的一切聯系,杜絕他們之間有任何來往的可能。

“公主也被禁足在宮中。”

景子顏補充道。

“你呢?”

連公主都禁足了,陛下怎會忽略景子顏。

景子顏低下頭,半晌才道,“錦衣衛接了一個任務需要離京,我接到旨意随行,明日天一亮便走,除夕前不會歸京。”

他若非提前得到消息溜進了東宮,怕是也見不到殿下,更沒有機會來傳話。

他回京前夜在客棧看到國師唇角上的傷時,便一直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可再害怕這一天還是來了,且來的這麽快,讓所有人毫無準備,他不知殿下是何時與國師坦白了心意,也沒想到國師竟然真的動了凡心,更不知道這事是怎麽捅到了聖上面前。

“殿下說此事不是他說破的,陛下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昨夜從殿下那裏詐出來了。”

景子顏說到這裏從袖中取出一根簪子遞給賀若真,“這是殿下親手刻的,托我轉交給國師。”

賀若真看向景子顏手中的玉簪,心頭不由一顫。

原來他們竟如此有默契,他也給她親手雕刻了玉簪。

“還有,殿下想問,國師昨夜可有去護城河。”

賀若真挪開視線,不再去看那根玉簪。

父親給她的信上只有一句話,

‘賀若族當以大局為重’

短短幾個字卻比任何責怪都讓她難受,戰亂将起,她怎能因兒女情長再添變故。

賀若真半晌不語,景子顏便又道,“國師若有什麽話要帶給殿下,我今夜還能想想辦法,明日待我離京,便無人能轉達。”

他不知道他這麽做是不是對的,但他架不住殿下的哀求。

屋內又陷入好一陣的沉寂,賀若真才又開了口,

“我昨夜未曾去護城河。”

景子顏聞言一怔。

未曾去?

難道是他想錯了,這只是殿下的一廂情願?

不,不可能,若是如此,國師怎會将自己關在房間一整日,還滴水未進。

“簪子我不能收,于理不合,勞煩景公子送還給殿下。”

賀若真繼續道。

景子顏面色複雜的看向手中的玉簪,他突然想起素玉剛剛說的話,

‘雪山來信後,國師便再未出門’

他沉默半晌後,似是明白了什麽。

聖上知道了,雪山應當也知道了,那封信多半是阻止...

“除此之外還有一句話勞煩景公子帶給殿下。”賀若真面色淡淡道,“吾為賀若少主,會以大局為重,太子殿下亦該如此。”

景子顏捏緊手中的玉簪,靜默了許久才颔首,“是。”

臨走前他又多說了一句,“今日,聖上送了些畫像到東宮,除夕後,應該就會定下太子妃。”

賀若真聞言面上依舊沒有旁的反應。

景子顏走後,她又坐回了窗前久久未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

景子顏連夜進了東宮。

能在守衛森嚴的宮中來去自如的人少之又少,而景子顏算一個,他自小在宮中長大,是敢爬禦書房書案的主兒,宮人幾乎沒有不認得他的,即便聖上下令不許随意放人進東宮,他也有的是辦法溜進去。

只是,太子的寝殿他還是進不去。

太子一日不肯松口,門上那把鎖就一日不會取下。

景子顏将玉簪從窗戶縫裏塞了進去,并一字不漏的轉達了賀若真的話。

‘吾為賀若少主,當以大局為重,太子殿下亦該如此’

李鳳璟捏着被送回來的玉簪臉色極其郁沉,她這是要與他劃清幹系!

“父皇逼她了?”

景子顏搖了搖頭,而後想到李鳳璟看不見他的動作,便道,“是雪山那邊來的信。”

“雖然我不知道寫了什麽,但想來雪山的态度應當與聖上一致。”

李鳳璟沒再接話。

“我明日要離開京城,除夕夜歸。”

景子顏道。

“父皇的意思?”

景子顏,“嗯,國師免了早朝,沈大人暫時也不能出宮,公主也被禁足宮中。”

他略微停頓後,道,“殿下應當清楚陛下的意思,在定下太子妃之前,殿下見不了國師。”

“砰...”

不明的重擊聲在夜裏格外明顯,景子顏嘆了口氣,有心想勸慰兩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靠着窗戶默默的陪着。

這個夜晚很漫長,也很寂靜,寂靜到殿內的動靜能輕而易舉傳到景子顏耳中,包括那幾聲極為短暫而克制的嗚咽聲。

他抱着臂立在寒風中只當作什麽也沒聽見,夜過了半裏頭才徹底安靜下來,他便輕聲道,“我走了。”

景子顏說完這話卻并未動,直到得到一聲極輕的應答,

“嗯。”

景子顏這才動了。

他沒有從宮門離開,而是提氣飛檐走壁而去。

宮中幾處守衛都只是擡眸望了眼,默契的選擇無視那大膽至極的人,有新來的驚慌的想要呼喊,便被眼疾手快的老人捂住了嘴,

“看清楚他的模樣,以後見着這位別大驚小怪。”

在皇宮飛檐走壁算什麽,這位在陛下寝宮房頂喝酒賞月都不稀奇。

-

臘月二十五,京中下了第一場雪。

賀若真伸手接下幾片冰涼的雪花,看着它們慢慢地化成了水。

阿鳳很愛雪天,這場雪是否會讓他開心一些。

賀若真提氣躍上屋頂,負手望向皇宮的方向。

他還沒有妥協,還沒有被放出來,知道下雪了嗎?

東宮

李鳳璟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紛飛的小雪。

昨日這扇窗戶被打開了,殿門卻依舊鎖着。

但同時,三尺被帶出了東宮。

他知道父皇的意思,若他從窗戶離開,三尺會沒命。

而鎖着的殿門是告訴他,即便父皇母後再心疼他,在這件事上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不怪父皇,因為他知道父皇也沒得選。

在百年的規矩和江山社稷面前,父皇再不忍罰他也不會退這一步。

可他愛一個人有錯嗎?

李鳳璟唇邊勾起一抹苦笑,如今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沒有掀起什麽風浪,暫且他就沒有錯。

而一旦因此事生亂,動搖國本,他就錯了。

他懂這些道理,可他不想放棄,也不想妥協。

李鳳璟伸手想要碰觸那潔白的雪花,可因幾步之遙他偏偏碰不到。

良久後,他嗤笑了聲,“你倒是斷的幹脆。”

一句大局為重,将他逼上窮途末路。

他生來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偏賀若真,他得不到,要不了。

但要他從那堆畫像裏選一位太子妃,絕無可能!

他不會選,更不會娶。

他李鳳璟,即便到了末路也不會往後退!

幾日的時光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除夕前日,宮人便送來了新衣,明日除夕李鳳璟作為儲君應當去前殿赴宴。

衣袍飾物都是從窗戶裏塞進去的,陛下旨意,不到除夕殿門不開。

李鳳璟對此不置可否,只一日比一日安靜。

大約是李鳳璟還算乖覺,未試圖從窗戶口逃跑,景子顏在臘月二十九便回京了,就在他換了身衣裳要去見李鳳璟時,邊關急報到了。

景子顏當即便折身去打探消息,而後面色驟變急急去了東宮。

與此同時,李鳳璟也收到了前殿的消息。

祁周大肆進攻,來勢洶洶,霜城岌岌可危。

景子顏趕到東宮,見殿門上的鎖還未取下,急忙往窗邊跑,

“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還沒放殿下出來?”

李鳳璟聽到腳步聲時便急忙走到了窗前,景子顏的話才落,他便問,“前殿如何?”

景子顏沉聲道,“陛下正與衆臣緊急議事,我聽得陛下欲禦駕親征的消息便過來了。”

這個消息在李鳳璟意料之中,他看着景子顏正色道,“祁周軍兇殘之名衆所周知,父皇不能去。”

二人相伴長大自很有默契,景子顏當即便明白了李鳳璟的意思,“需要我做什麽。”

“暮雲滄和都有大将坐鎮,目前來看只有祁周最為危險,肅城已丢,霜城便已是最易守難攻的城池,一旦霜城破,祁周軍便會勢如破竹。”李鳳璟,“父皇禦駕親征雖然能鼓舞士氣,但父皇并不善武,且就算論兵法,如今的我已在父皇之上。”

景子顏定定看着李鳳璟。

他知道他這話說的沒錯,雪山賀若族的兵書不可小觑,而殿下在宮中時便已熟讀兵書,後又跟随國師學習三年,在兵法上,殿下已超陛下。

更何況殿下上過戰場,武功也不差,怎麽看殿下都比陛下更适合此次親征。

“你要去?”

李鳳璟點頭,“必須我去!”

“我不能讓父皇涉險。”

“你去,也一樣危險。”

景子顏沉着臉道。

李鳳璟眸光一閃,半晌後輕輕一笑,“那又如何,我不去留在京中成婚嗎?”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殺陣殺敵,便是回不來也不悔。”

景子顏一怔,“你...早就做了這個打算。”

“對。”

李鳳璟道,“我從知道有這一戰開始,就做了打算替父皇出征。”

“可是...”

“沒有可是。”李鳳璟打斷景子顏,正色道,“你知道的,我去比父皇更有勝算。”

“雲宋現在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父皇,若我與父皇之間一定要有所犧牲,那必然是我。”李鳳璟頓了頓道,“我覺得還擔不起這個擔子。”

景子顏垂目,哪是擔不起這個擔子,分明是怕陛下遇險。

“說吧,需要我做什麽。”

李鳳璟朝景子顏招了招手,“你過來些。”

景子顏依言湊了過去。

“父皇知道我要替他出征的心思,所以才現在還未将我放出去,若是去求父皇肯定不會同意,我們只能出其不意....所以你去...”

景子顏越聽越心驚,他震驚的看着李鳳璟,“你這...未免也太大膽了!”

“放心,一旦事成,父皇別無選擇。”

李鳳璟笑了笑道。

景子顏咬咬牙,重重點頭,“行!”

“但你要答應我,此行我與你一起去!”

李鳳璟當即拒絕,“不行。”

“你不答應我便不會幫你。”

景子顏。

“你瘋了嗎,你知道此戰有多危險嗎,你留在京城好好當你的錦衣衛!”

“你都去得我為何去不得,你若不應我這就去告訴陛下你的計劃。”

景子顏語氣堅定道。

李鳳璟氣不打一處來,“你...這一戰很有可能回不來,你上杆子送死嗎!”

景子顏只盯着他不說話。

二人對峙半晌,李鳳璟終于妥協,“好,我答應你。”

景子顏這才轉身離去,“放心,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

李鳳璟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轉角許久,才喚來心腹。

“今日子時,去景府将景公子綁在房中,哪兒也不許他去。”

“是。”

心腹雖然震驚,但還是恭敬應下。

“帶上迷藥,別傷了他,注意份量,昏迷一日即可。”

“是。”

作者有話說:

文案情節要出來了,也進入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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