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第22章 【22】

然而,證據收集的過程并不順利。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辦馬導案發出的律師函,添視 TV 也感覺到了風險,網站上的視頻內容已經删了不少,餘下可能涉及侵權的大多是國外的影視劇。

言謹去問怎麽辦,周其野想了想說:“你先都整理出來,我們再看是不是有大陸引進的版權人,或者版權方的中國代表處。”

莊明亮呵呵笑笑,直接報出個名字,那是一家中字頭的大國企,很大一部分業務就是海外影視劇的引進。但這家大國企也正是跟添視打過好幾場官司,最後又都調解了的那一家。著作權訴訟成本高,收效低,往往弄到最後賠償不夠覆蓋律師費,人家做出這樣的決定,也不奇怪。

言謹想到的卻是 W 廠駐上海代表處的謝家裕。謝先生聽說他們在做這樣的事,或許又要笑,覺得一切不出所料,以及周其野踏錯了時代的節奏,只是在做無用功吧。

但周其野自有一種篤定的堅持,工作還是繼續推進。

于是,除去其他正常進行中的項目,言謹和留在上海的蔡天尋簡單分工,一個個地去看添視網站上的視頻,一個個地确定版權方,以及有沒有嵌入貼片廣告和彈窗廣告,各有多少秒,再按照市場價計算獲利多少錢。

周其野和莊明亮則通過各自原本的圈子,想辦法聯系那些版權方的相關負責人,跟對方約了時間過去拜訪,看能不能拿下司法維權的代理。只是這種自己找上去又未必有結果的業務,究竟能收多少錢,大家心裏都明白。

等到出發回上海,已經是十二月末了。

上飛機之前,言謹跟家裏打電話。

紀敏立刻就說,要去上海看看她。

言謹連忙阻止,說有朋友借住在她那裏,要是紀敏再過來,不方便住。

小青是月初走的。走之前,言謹把東昌路房子的鑰匙給了小青。小青當時沒再說什麽誇張的話,只是擁抱她。她還記得那種感覺,緊緊地,又完全把自己打開,就像個小孩,毫無保留似地。長大以後,很少有人這樣擁抱另一個人。

“男的女的?”紀敏在電話裏問。

言謹說:“當然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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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敏又問:“你同學?”

言謹不好随便回,她幾個玩的好的同學紀敏都認識,便含糊回答:“朋友。”

“哪裏人?做什麽的?”紀敏開始查戶口。

言謹照舊只答部分事實,說:“上海人,工作認識的。”

“也是律師?上海小姑娘怎麽不回家?”

言謹開始春秋筆法,說:“她家郊區的,最近準備考試,住市裏方便一點,我房子又正好空着……”

許是找對了關鍵詞,紀敏不再追問,只道:“哦,你自己當心。”

言謹便也笑說:“放心啦,還有沒多久就過年了,休假我就回家。”

電話挂斷,才覺得怪異。

好像不等紀敏說什麽,自己就已經開始替小青掩飾了。她不禁猜想,要是實話實說,有個今天不知道明天有沒有工作的演員住在她那裏,母親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兩個多小時之後,飛機在浦東機場降落。

言謹從國內到達口出來,在出租車和機場巴士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了坐機場大巴回家。也是想着能省則省,老板挺不容易的。組裏如果做不出營收,周其野就真成丐幫幫主了。可要她不報銷,又好像過了。過去幾個禮拜,她真的好累啊,看視頻看得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

下了大巴還有一段路,言謹拖着箱子走着。冬天的夜晚,天氣陰霾,看不見月亮。只有路燈的光一圈圈落在地上,以及一公裏開外 CBD 的摩天大廈,似乎永恒閃亮着的霓虹的光,襯得這冬夜更冷了,而且還是江南特有的濕冷。

直到進了小區,走到樓棟下,聽見有人叫:“小白。”

她擡頭,看見三樓有扇窗開着,暖光傾瀉,小青正探頭出來朝她揮手。

言謹笑起來,拖着箱子上樓,回到自己那個小屋。

一室戶,容不下丁點冗餘。此時多了那個二十八寸的箱子,還有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編織袋,全都靠牆放着。陽臺晾着衣服,沙發上鋪着枕頭被褥,茶幾上擺着夜宵,瞬時變得擁擠起來,卻又有種溫暖的熱鬧。

兩人各坐一只墊子,圍着茶幾吃飯。言謹吃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小青面前連副碗筷都沒有。

言謹問:“你怎麽不吃?”

小青說:“戒了。”

“戒什麽?”言謹又問。

小青說:“飯啊。”

“你現在一天吃多少?”言謹好奇。

小青不答,只說:“怕腫,還有兩周就考試了,我要保持最好的狀态。”

“但是你準備考試還得練跳舞,這樣不會昏過去嗎?”言謹只覺荒謬,她忙的時候就想着吃,化壓力為食量。

小青卻無所謂,說:“從小就這樣,餓了就喝水,有次跟同學一起偷偷吃了個黃岩蜜橘,那味道我現在還記着……”

言謹簡直不敢想象,還想再聽那個橘子的故事。

小青卻不說了,索性站起來,把準備好的幾個考核項目從頭來了一遍。

言謹坐在墊子上,擡頭看着她,還是那樣的開場:“各位考官好,我是來自上海的吳曉菁,身高 170,體重 48 公斤……”

這一次沒有口誤,演唱選的也是一首中規中矩的藝考常用曲目,适合她的音域,顯然也練了許多遍。

一曲唱罷,言謹鼓掌,像戲園子裏那樣誇張地叫好。

“你覺得怎麽樣?”小青問,又添上一句解釋,“到底不是選歌手,都說表現力到了就可以了。”

言謹其實業餘耳朵,根本聽不出什麽問題,只是玩笑說:“就是沒有你的靈魂了。”

小青反問:“我的靈魂就是跑調嗎?”

言謹大笑。

接下來輪到形體環節,小青卻又不好好給她演了,拿手機出來放音樂,是《低俗小說》裏的扭扭舞。

舞曲開始之前,電影原聲裏的主持人在說:Ladies and Gentlemen……

小青也跟着說:“女士們先生們,又到了大家最期待的環節,兔寶寶餐廳扭扭舞大賽即将開始,下面讓我們請出第一組參賽選手。這位女士,請問您的姓名?小白。那麽您的舞伴呢?小青。好的,期待你們精彩的表現……”

言謹起初只是尬笑,看着小青一人分飾兩角。

但當音樂響起,小青拉她起來一起跳,一邊跳一邊給她念口訣:“左腳,扭,扭,扭,右腳,扭,扭,扭,指,指,剪,刀,手……”

不知是那曲調,還是節奏,又或者是舞伴的投入,她竟也跟着跳起來,雖然只是瞎跳。

時間已經不早,怕樓下人抗議,兩人都踢掉拖鞋,光着腳踩在地板上。

只可惜言謹帥不過三秒,襪子一滑坐倒,卻還是覺得好開心啊。

後來回憶,那段時間好像都是這麽過去的。

言謹白天上班,還是在整理添視案的證據,加班也還是很多。

她習慣使然,每天結束工作關電腦之前照例記錄工時。

莊明亮在系統裏看見,大概還記着那次開會她跟他唱對臺戲,又陰陽怪氣地說:“你覺得你填了有用嗎?”

言謹想了想,也覺得沒什麽用,看着他問:“那要不我就不填了?”

莊明亮卻又笑出來,說:“你還真不填了?!打工呢,要有打工的覺悟。老板批不批是一回事,你不要主動給老板省錢。”

言謹想想也對,說:“哦。”

他們現在做的這些其實已經不能說是為了馬導的案子,至少馬導肯定不會為這些工時付費,但又不知道填什麽別的項目好。

說不擔心是假的,她有點好奇周其野的壓力有多大,看他跟莊律師跑幾個地方見權利人單位,都是自己開車或者坐經濟艙。而至呈所其他合夥人似乎都是非公務艙不坐的。她也沒敢問為什麽,大約也是為了省錢,真的好破落的樣子啊。

所幸,他們主動接洽的幾家版權人最後還是簽下來了,拿到法人委托書,營業執照複印件,分別附上視聽資料和鑒定報告,以及計算出來版權方的損失和侵權方的非法所得。

除此之外,還要拟寫報案材料。

言謹洋洋灑灑,下筆千言。

莊明亮檢查她的功課,教育她道:“寫作有條鐵律,一個故事能寫成微型小說,就不要寫成短篇小說,能寫成短篇的,就不要寫成長篇。作為律師也一樣,寫辯護詞、代理詞,乃至報案材料,都要抓住重點,語言凝練,做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就可以了,不要水字數,知道嗎?”

言謹聽着這比喻,就想起周其野跟她透露的小秘密,莊律師确實是如假包換的真文藝青年。

也正是帶着所有這些證據和材料,莊明亮和周其野又去了一趟北京,聯系文化市場行政執法總隊,再到朝陽分局,正式報案。

接下去便是等待是否立案的結果,言謹總算閑了一點,恢複到每天七八點下班的節奏,回到出租屋,小青總是還沒到家。

那幾個禮拜為了準備考試,她沒再接群演的活兒,在附近一家舞蹈教室臨時代課。除了掙課時費,就為了能在不上課的時間蹭他們的練功房用。但學員上課一般都要到九點半才結束,她回來總是深夜了。

言謹看到她脫下來洗的衣服,盡管是冬天,黑色 T 恤上還盡是鹽花。

雖然很累,她還是會在夜裏拉言謹跳舞,從《低俗小說》裏的 twist twist,到《芝加哥》裏的 hot honey rag,再到《芳芳》裏的 swing jazz。

雖然很累,言謹也會跟着跳,甚至覺得那是一天裏最快樂的時刻。

直到有一天,她跳完倒在床上,忽然想起來問:“你這些音樂都是哪兒來的?”

小青也倒在床上,轉頭過來看着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就網上下的呀。”

言謹望着天花板,一時不知應該作何感想。

這些日子,她調查添視,也在這個網站的論壇裏看到過許多用戶對盜版的讨論:

生活在天朝,可以快速看到最新最好的視頻是一種榮耀啊!

天朝威武,論盜版我稱王,無人敢稱皇!

适當的放點盜版出來,對電影或者電視劇的熱度還是很有推動性的。

是啊,有些片子本來根本不會有人去看。

好作品不怕盜版,爛片才怕盜版。

……

當事當時,肯定是有過道德審判的,但反過來想,她自己不也在享受着同樣唾手可及的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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