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第48章 【48】
兩人在至呈所樓下的商場區找了個地方吃飯。
言謹自然要盡地主之誼,買單請客。
戴左左出一張嘴,負責吃,以及在飯桌上講故事,從他日本讀書的經歷,一直說到回來入股朋友公司的事情。
幾個創業夥伴都跟他差不多年紀,計算機專業畢業,拿“雛鷹基金”開的小公司,注冊在闵行工業區。左左研究生階段學的是游戲策劃,還在日本的時候就遠程參與其中。公司成立至今不過半年,有一款自行開發的手機游戲剛剛上線。
說起名字,言謹沒聽過。戴左左直接把她手機拿過去,在應用商店裏搜出來,替她下了一個,注冊,登錄,給她講解玩法。
日系二次元萌妹子畫風,四種模式,六十個關卡,像模像樣。雖然游戲本身不是言謹的菜,但她聽下來也挺驚豔,甚至覺得左左這人比從前靠譜了不少。場景,拓展,環境敘事,核心循環,各種術語侃侃而談,頗有幾分創業公司産品經理的樣子,說不定還真能入了 VC 的眼。
但吃完那頓飯之後,她便開始隔三差五收到戴左左發來的消息,越來越簡短,也越來越理所當然。
先是:“我在附近辦事,請我吃個飯呗。”
然後是:“到你樓下了,一起吃飯?”
最後就剩一句:“下來吃飯了。”
兩人又一次坐一起,還是在至呈樓下的商場區,只是換了一家拉面館。
言謹提醒:“你這禮拜有三天在這兒吃的。”
戴左左莫知莫覺,說:“VC 都在這一帶啊。”
言謹反問:“你不用跟他們一起吃飯的嗎?”
戴左左說:“一般就上去聊個半小時,最多喝杯咖啡就結束了。VC 一天要見十幾波我們這樣的人,哪吃得下那麽多頓飯?”
言謹無奈笑起來,只能直說:“我這段時間還挺忙的,中午就買個快餐在位子上解決。你要是沒啥事就自己吃吧,不用叫我了。”
戴左左卻說:“那還真巧了,我是有事找你的。”
然後從雙肩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讓她幫忙看合同。
言謹無語,但還是看了。幾份合同什麽類型都有,有些一看就是網上下的模版,連字體字號都不統一。
她猜:“你們不會連法務都沒有吧?”
戴左左不答,反過來問她:“簽你做常年法律顧問行不行?”
言謹回答:“我們所不做這麽小的生意。”
戴左左手捂胸口,做出痛苦的表情,說:“這麽殘忍的話你怎麽講得出來?”
言謹辯解:“我只是實話實說。至呈這種所,CBD 租的寫字樓,豪華裝修,還養這麽些人,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們初創企業完全沒必要花這個錢。”
左左卻又問:“你自己不能接個外快?”
言謹搖頭讨饒,說:“我就是個打工的。”
左左不再勉強,只是跟她商量,說:“那你先幫忙看下,等我們簽了常法,就不麻煩你了。”
言謹拿他沒辦法,當即開了批注功能,一目十行地邊看邊改。
左左雙手合十,說:“感謝感謝,請你吃一個月的飯。”
言謹直覺自己又被套路了,卻也對着屏幕笑出來。
過後回想,左左問她自己能不能接案,她答說小案子不接,就像是一種預兆似的。
因為就是在那天晚上,她回到住的地方,照例打開 LSAT 輔導書準備刷題,卻又聽到新郵件的提示音。
她長嘆一聲,本以為又是工作上的事,打開郵箱看了看,卻是一封主題“你好”的郵件,來自一個陌生的 QQ 郵箱。
正文也就兩行字,以“言律師”稱呼,說自己在某網站發表了一部名叫《蝼蛉記》的小說,發現被人抄襲,問是不是能夠提起訴訟?
看得出寫信人已盡量用了正式的措辭,但還是掩不住字裏行間的稚嫩,以及最後的署名“舟綴”,應該也是個網名。
這種事在至呈這樣公司制的所很少見,打工律師不接案,工作都是上面分派下來的。言謹入職兩年,還從未接到過陌生客戶的直接咨詢,尤其還是這樣的事由。
她本想略過,關了郵箱,又再打開,最後還是寫了個簡單的回複:
對方抄襲小說涉嫌侵犯著作權,你作為原作者,如果有抄襲者的明确信息,是可以去法院起訴的。
你現在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準備證據。包括你是該作品作者的證據,對方抄襲的證據,以及對方獲利或者給你造成損失的證據。第二步,可以先聘請律師,發個律師函,試着與對方溝通,看能不能達成賠償協議,這種方式比走訴訟要快許多。第三步,如果對方不願意協商,或者協商不成,你再考慮去法院起訴。
她的意思其實是回答完就結束了,但郵件發出,對面又很快回過來,問怎麽證明自己是該作品的作者,以及讓她看看附件裏的調色盤能不能作為對方抄襲的證據?
言謹嘆氣,加了“舟綴”的 QQ,給 TA 說了一下幾種證明自己是著作權人的方式,如果沒做過作品登記,底稿、合法出版物、授權合同也都可以作為證據。
至于調色盤,就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了,還是建議 TA 聘請律師處理。
對面卻直接問:我可以請你做我的律師嗎?
言謹反問:你這本書收入有多少?
舟綴回答:線上大概四千多,紙書出版版稅到手兩萬多一點。
言謹看着,又嘆了口氣。
拒絕的話已在嘴邊,她也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凡事只看錢的商業律師,但現實是她的時間是律所的,不歸她定價。
你怎麽找到我的?她又問,既是回避那個問題,也是出于好奇。
舟綴答:就是在網上搜著作權訴訟看見的,你做過好多這樣的案子,而且都贏了,好厲害!我記下你名字,到你們律所官網上搜索,找到你的郵箱和電話。
言謹對着屏幕笑起來,她知道 TA 說的就是去年那一批著作權侵權的案件,判決下來的賠償金額也都只是幾萬塊,或許就是這些金額給了 TA 一個錯覺,至呈所的律師會接這樣的小案子。
言謹又問:你幾歲?
對面回答:17。
言謹:高二?
舟綴:嗯,開學升高三了。
言謹:男生還是女生?
舟綴:姐姐我是女孩子。
言謹又笑,有點無奈地說:我明天回複你好嗎?
舟綴一連回了幾個表情圖:好,晚安,等你……
言謹忽然又有點後悔了,當時拒絕也就拒了,隔上一夜,可能更難開口。而且還是個未成年人,這不給自己找麻煩嗎?現在寫網文的都這麽小的嗎?
或許還是因為好奇,那天臨睡前,她回完周其野的刷題打卡消息,便去搜了《蝼蛉記》來看,沒想到居然是本克蘇魯風的幻想小說。或許因為題材小衆,在網上連載并沒有多少熱度。但看了開頭,還真讓她看進去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手機扔在枕邊,做了一晚上航海打怪獸的夢。
當天到律所上班,她就去找莊明亮,說了下舟綴的情況。
莊律師明知故問:“你想幹嘛?”
言謹說:“我想接下來啊。”
莊律師反問:“你知道這有多吃力不讨好麽?當事人是未成年人,總共收益兩萬四,你律師費收人家多少合适?而且,你知道打小說抄襲的官司,光整理證據需要花多少時間下去嗎?你現在一個鐘頭計費時間收客戶多少錢?”
言謹自然懂他的意思,操着賣白粉的心,還掙不來買白菜的錢。
但她還是說了:“我就是想問,有沒有可能當成公益案件來做?”
莊明亮笑,說:“你是整個組律師池裏的人,做公益案件當然可以,所裏的規定是每人一年三天,你三天能做完這個案子?這種數量級的時間付出,光我說可以沒用,還得過周律師那一關。”
言謹說:“那就是您這關過了對吧?”
莊明亮沒話講。
言謹笑,說:“您在起點的筆名是什麽?我去給您留言點贊刷禮物。”
莊明亮拍桌子,說:“你別得寸進尺。”
言謹也學戴左左雙手合十,說:“您幫我去跟周律師說說呗,我接這個案子,肯定不會影響現在手上的工作。”
莊明亮倒是奇怪了,說:“你自己幹嘛不去說?”
言謹講不出理由。
莊律師看着她笑,說:“不敢?他對你多好啊,有什麽不敢說的?”
這話倒叫言謹吓了一跳。所幸,下文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莊明亮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就你那篇音樂獨家版權的文章,在知産組幾個合夥人之間是有過争論的。我們代理客戶委托的版權交易,反過來寫這種文章,算不算教客戶做事,拆客戶的臺?是周律師去找了幾個管理合夥人,說我們作為律師,到底是客戶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還是站在專家的角度上,從整個市場和行業規範出發,替客戶提前預估可能出現的風險?最後拿了管委會的背書,你的文章才能被推薦上的核心期刊。”
莊明亮還在感嘆,說:“所以我說過的,你別老盯着我,周律師才是 next level。”
言謹聽着,忽然觸動,周其野真的是在盡力地為她争取,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心裏反而有些不定。如果他只是她的老板,他為她做的,以及她向他要的,都會更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