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第47章 【47】

臨睡前,黑莓震動,言謹收到周其野發來的郵件。

沒有主題,光禿禿的一封信。

她看着,覺得奇怪。因為他一向很注意細節,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

點開,才發現只有她一個收件人,正文卻又很長。

她那時已經洗過澡,摘了隐形眼鏡,視力不好,索性打開筆記本電腦,趴在床上看。

整封信從頭拉到尾,全都是申請法學院的攻略,有建議她考慮的幾所學校,申請開放的時間,以及需要準備的各種材料。

她有些失望,卻又意外地被滿足了,因為他沒把她辭職換所作為第一選擇。雖然以他們眼下的情況,她出去讀書的必然結果是兩人長時間異地,而另外給她找個工作,對他來說,顯然更方便也更實惠。他是真的有在為她考慮。

可以打電話嗎?她翻身過來,仰面躺在床上,拿手機發消息給他。

周其野很快回複:你想打的話,可以打。

言謹捶床,心想他們這口頭協議還真是不清不楚。以及他現在這種态度,算不算“不主動也不拒絕”?

但電話還是打過去了,她确實需要他的意見。

自從去年看着畢可欣和蔡天尋先後出國讀書,她就開始動這方面的心思,但也因為工作忙,遲遲沒有真正行動。

周其野接起來,說:“想問什麽?”

他應該也已經到家,洗漱之後準備休息,連聲音都放松下來,跟在律所的時候聽着不太一樣。

言謹獅子大開口,說:“所有。”

電話那邊輕輕笑了,而後問了她的 GPA、托福和 LSAT 成績,再一條一條地說:“法學院 9 月份開始接受申請,個人陳述可以準備起來了,你為什麽選擇這所學校,學校又為什麽應該選擇你,你的目标、動力和方向。”

言謹說:“哦。”

這些都是套路。

周其野說:“還有推薦信,至少兩封。我會作為工作主管給你寫一封,另一封你得去找大學裏熟悉的老師寫。”

言謹也還是說:“哦。”

這個她也都懂。

“LSAT 成績還可以再往上提一提,”周其野繼續,然後想辦法給她排日子,“6 月份考試的報名已經截止,10 月你去香港考。開放申請的時間到明年 2 月結束,你先提交 LLM 的,JD 的等 11 月 LSAT 出分再交,有點晚了,但不要緊……”

“LLM 和 JD 都申?”言謹打斷他問,自己本來只是沖着 LLM 去的,不是說不想念 JD,而是最多只能攢出一年的費用。

“有問題?”周其野反問。

言謹脫口而出:“JD 要三年,沒錢啊。”

話說出來又有點後悔,好像在暗示着什麽。他要是說我可以給你錢,然後跟她談那個五年的協議,她怎麽回答?

但周其野的反應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只是說:“你的目标是全獎。”

言謹一時無語。

他笑,問:“感覺目标定高了?”

言謹說:“有點。”

周其野笑起來。

言謹不服,解釋:“聽我同學說,現在都知道中國人有錢,Need-based 基本在 2010 年以後就不給中國人了。”

周其野說:“Merit-based 争取一下啊。”

言謹噎了噎,各項綜合下來,她真覺得自己只是平平,申請好學校很難拿到獎學金。可要是不怎麽樣的學校給錢讓她去,她也覺得沒太大意義。

周其野不做評價,直接給她定具體的計劃:“你工作上的履歷足夠紮實,但法學院的核心還是學術,審核申請的人更希望看到的是對你學習表現的評價,學術上的品質和技能,比如研究和寫作的能力。”

言謹想,就是說啊。

自己過去在學校裏表現還行,但畢竟已經畢業兩年多,老師還能記得名字和臉就不錯了,現在找上去,讨一封推薦信應該是可以的,要求真情實感地誇她就比較困難了。

而且,她曾經圍觀了畢可欣兩次申請法學院的全部過程,也聽過不少經驗,或者更準确地說,套路。知道美國的大學最喜歡陽春白雪那套,人權、環保、LGBT。倘若對獎學金有一定的期待,更是得在申請材料裏證明自己擁有遠大而崇高的理想,且胸懷天下,立志解決世界性難題。

畢可欣當時就參加了一大堆公益組織的活動,連續一個學期堅持每周跟兩個教授談一次心,把自己吹成了未來的傑出校友,某領域大牛,但就算這樣也沒拿到全獎。

而她已是個純純的商業律師,律所打工人,這牛又該怎麽吹呢?

周其野卻轉折,說:“所以,版權交易的項目你好好做,想想這裏面有什麽可以發現的問題,展現一下自己研究和寫作的能力。”

言謹怔忪,下午聽到這個工作安排,她還以為只是避嫌之舉。他知道她跟地黃丸有過結,肯定不想做資本市場的項目,那就只剩版權交易了。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別的考慮。

“還有,”周其野又說,“你自己有目标學校嗎?”

言謹說:“還沒決定。”

其實卻是有的,她一直在看他讀 JD 的那個法學院,蔡天尋去的也是那一間,就在西好萊塢。

周其野再開口,聲音好像更和緩了些,說:“……我個人希望你選加州的學校,兩個原因,一個是娛樂法、知識産權方向是那邊幾家法學院的專長領域,實習、工作的機會也會更多……”

一秒的停頓,言謹沒等到下文,問:“另一個呢?”

周其野說:“另一個可能有點犯規,以後再講。”

言謹忽然就懂了。他在洛杉矶也有辦公室,只要跨國項目不斷,他總可以過去看她,哪怕沒那麽經常。

電話那邊還在往下說:“……要是你能提前決定,提交申請的時候可以考慮跟學校簽 early decision,壞處是如果他們錄取你,你必須拒絕其他學校,好處是,得到獎學金的幾率會高很多。”

言謹仍舊沒說話,只是望着天花板微笑。

“怎麽樣?試一試?”周其野說,像是挑戰,又像是追問。

言謹拿着手機,抿唇,而後說:“行啊,那就試一試。”

試一試。

言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多少帶着些不能細想的绮念。但真的做起來,足夠把她腦子裏所有黃色廢料倒幹淨,每天只剩上班工作,下班刷題,查資料,寫作。

除去手上的項目,她開始展現她的“研究和寫作”能力,其實也就是碼一篇關于音樂著作權獨家版權模式的論文。

周其野倒還蠻公平的,除了讓她去發現問題,沒給她更多提示。

所幸,問題昭然若揭。

傳統的音樂版權分為兩種,機械版權和表演版權。機械版權指錄制權,也就是制作唱片的權利。表演版權,則是指演唱這首歌曲的權利。兩項都有參考市價,根據唱片價格、流行程度、地區差異或者使用場合決定。

而網絡平臺要購買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卻是完全不同的定價方式,在當時也沒有太多先例可以參考。

各家平臺為了争奪注冊用戶,都在搶購,而且都想要買獨家,一個比一個敢開價。

大家都委托了律師去接洽唱片公司或版權代理機構,只要确認了擁有合法的版權,馬上坐下來談價錢。唱片公司自然也是坐地起價,甚至開始打包賣曲庫,把都在搶的頭部歌曲分散出售,沒人要的搭售,3000 首歌裏可能只有 10 首是真正值錢的。

那段時間,言謹看了很多論文,研究自 19 世紀末以來的音樂版權集體管理制度。無論歐盟模式,還是美國模式,細節上各有異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都對獨家版權加以嚴格限制,防止同業惡性競争。而中國,雖有音著協,這方面的法律法規卻是缺位的。甚至已經有人說出“誰能拿到超過 50%的版權,就能取得壟斷地位”這樣的話,而各路投資人也已手握數以億計的資金,先後入市了。

言謹相信同在一個項目上的孫力行并非看不出這裏面的問題,只是無意去做這樣的事,畢竟市場炒得越熱,他作為律師也有好處。

但她還是做了,起初也真只是為了給申請材料添點光彩,但功課一點點做下去,文章一點點碼出來,竟也有了些真情實感。

論文投出去,先是在至呈所的官網上,再由所裏推薦上了法學核心期刊,發表在“青年法學争鳴”一欄。

言謹沒多聲張,只是拿着那本刊物,回學校找了過去關系比較好的民法老師,順利得到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推薦信。

“永不為奴”群的群友倒是也發現了。

包容感嘆,說:兩年了,我的緣份師父讓我寫的文章字數快夠一個長篇小說,也沒輪到上這 level 的期刊。

那時已是六月,言謹在所裏看見不少青澀的新面孔,才意識到又是一年一度進新人的時候了。

同樣的,也到了海龜洄游的季節。

某天中午,手機震動,她接起來,聽見對面熟悉的聲音,說:“我在附近辦事,你請我吃個飯呗。”

她笑,這才想起來,戴左左已經回來了。

下樓在大堂看見真人,竟有些意外,好像瘦了些,穿一身成套的西裝。大約因為對他過去的樣子太過熟悉,忽然看見他穿上大人衣服,梳大人的發型,總覺得有點好笑。

戴左左也站那兒看着她笑,大概也有同感。

“來面試的?”言謹問。

“不是,”戴左左搖頭,“見個 VC。”

“哇不錯啊,”言謹捧他,“還真創業了?”

左左點頭,自我感覺良好。

言謹卻又損他,問:“用你爸媽給你買房的首付?”

左左倒也不在乎,笑說:“他們大概已經不愛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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