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第50章 【50】
一千個字碼完,時間已将近八點,周其野的房間仍舊關着門。
言謹氣不順,不想再等,發消息給他,說:要是你今天沒時間,我先走了。
周其野這下倒是回了,說:你先下去,B2 電梯廳門口等我一下。
言謹無奈,回了個 OK,搭電梯下樓,存心轉了一圈,遲遲才走到約定地點,周其野的車已經等在那裏。
她拉開車門坐上去,他也無話,駛離地庫。
七月的天本來黑得晚,但這時像是要下雨了,車窗外已是夜幕濕稠,卻又繁燈如晝。
一直等到開出那一片繁華地段,周其野找個路邊畫出來的車位停下。
大約是因為車廂裏實在安靜,甚至能聽見極遠處隐隐滾過的雷聲。
言謹知道是該說些什麽了,心裏雖然不爽,嘴上還是挺誠懇的,說:“我 PS 寫了個初稿,剛發到你郵箱了,Powerscore bible 的題還在刷。我知道現在不是一個很合适的時間,我有工作,還要準備考試。但這個案子,我還是挺想做的。或許就因為最近總在琢磨個人陳述怎麽寫,上價值上着上着把自己也說服了吧……”
周其野打斷她,問:“你覺得我是為這事?”
言謹反問:“那是為什麽?”
周其野忽然無語,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是說你不要一個禮拜跟別的男的一起吃三次飯?還是說你不要讓他給你買生日蛋糕?
沉默一秒,終究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探身從後排拿了樣東西過來,直接放到言謹腿上。
而後,又輕道了聲:“生日快樂。”
那是個裹着一層銀灰色包裝紙的長方形物體,厚厚的,掂着很沉,看起來質感極好,卻又樸素得沒有任何裝飾,完全就是他的風格。
“是什麽?”言謹問,氣忽然順了些,甚至有些期待。
他當然可以知道她的生日,人事資料裏都有,但事先做了準備,總還是有心的。
結果,卻聽見周其野回答:“輔導書。”
言謹頭上挂下黑線,心裏想,這是那種“小學生拾金不昧,警察叔叔獎勵他全套語數英同步練習”的劇情嗎?
“這麽多,破費了。”她陰陽道。
周其野偏還要問:“不拆開看看?”
言謹嘆氣,撕開包裝,才發現裏面是本塔森出版的畫冊,The Charlie Chaplin Archives。
看清楚封面上的字,她怔了怔,無聲笑起來。
他竟然也記得。
兩年多以前的那個秋日,她第一次走進他的辦公室。
他問她:你最喜歡的電影是哪一部?
她回答:如果非要說一部的話,卓別林,《摩登時代》。
但這又算什麽呢?代表他記性特別好嗎?她不說話,等着他開口。
天已經開始下雨,是仲夏夜的雷陣雨,一滴一滴,砸落在擋風玻璃上,越來越密。
靜了靜,周其野才又道:“并購協議簽了,離交割還有幾個月,正等監管部門審批,結果出現競争性報價……”
言謹倒是一驚,說:“堪薩斯城那個項目出問題了?”
周其野說:“不是,另一個項目。”
言謹忽然懂了,又有點想笑,說:“沒簽禁止招攬條款?”
周其野說:“沒有,口頭協議,不清不楚的。”
言謹說:“那怎麽辦?”
周其野說:“當然再談補充條款。”
言謹問:“合理努力還是排除萬難?”
全都是并購項目上的術語,他要玩,她也就陪他玩。
合理努力,Reasonable Endeavors,盡力而為,适可而止。
排除萬難,Hell or high Water obligation,赴湯蹈火的意思。
周其野說:“排除萬難。”
言謹說:“有點不切實際了,現實裏有誰會簽這種條款?”
“言謹……”周其野卻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轉頭過來看他。
他便也看着她,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言謹不曾預料到這走向,心跳忽然快起來。
周其野說:“有些話,我本來想好要對你講,也應該對你講,但又一直沒講出來。”
她不語,甚至已經有一絲窒息的感覺,但還是等着他說下去。
他深呼吸一次,繼續道:“我們從一開始就被框定在各自的身份裏,說實話,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但有些改變還是發生了,很難說越過那個界限的時間點在哪裏,過後回想,又覺得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甚至就是你第一次走進我的辦公室,對我說出《摩登時代》的時候……”
言謹聽着,也如此回憶,确實如他所說,一切悄無聲息,層層累積,這時候回想起來,甚至可以遠到她在大學宿舍裏搜索他的名字,看到他照片的那一刻。
周其野說:“是我的錯誤,沒有早一點把這些都說出來,卻又對你有那麽多要求。但不管怎麽樣,我想要和你在一起,hell or high water。如果你只想付出合理努力,也不用有負擔,申請學校的事情,盡力而為即可。至于那個案子,你想做,就去做吧。”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一個禮拜跟別的男的一起吃三次飯,不要讓他給你買生日蛋糕,更不要把那個蛋糕拿來給我吃?
有些話,他到底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他是她寫在個人陳述裏的“前輩律師”,那個曾經跟她大談“意義”的人,他其實并不确定她對他的好感是不是出于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她卻因為他那句“排除萬難”感動,伸出雙臂,探身過去環住他的脖頸。
他幾乎立刻接住了她,将她擁入懷中。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擁抱,她也還是沒有說什麽。只是她這一次的主動終于給了他一點信心,她也是喜歡他的。他手掌打開,撫摸她的手臂、肩膀、背脊,深深呼吸她身上的味道。
她笑,學他的樣子貼着他嗅聞,說:“你知道嗎?我每次走過電影院,聞到爆米花櫃臺飄出來的焦糖味,都會這樣貪婪地吸一口氣。”
他也笑了,揉着她的頭發,說:“你怎麽總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她佯作失望,說:“啊,你喜歡我是不是就因為覺得我好笑?”
他玩笑卻又認真地回答:“有時候是因為你好笑,有時候是因為你閃閃發光。”
她簡直難以置信,他會這樣想她,就像她覺得他熠熠生輝。
一顆心雀躍得要飛起來,她反倒退開了,像是要節省一點,從包裏拿出一個紙袋,變出又一只紙杯蛋糕,是剛才下樓的時候新買的。
“跟我一起吃飯的是我一個高中同學,他跟朋友創業開了個小公司,讓我幫他看合同,所以才經常來。”她對他解釋,“還有,今天的蛋糕,是我自己買的,你下午沒吃,現在補上。”
她給蛋糕插上一支細長的蠟燭,他找打火機出來,撥動,點燃。
一朵小小的橙色火焰出現,被空調的風一吹,左右搖曳。
他伸手替她攏住。
而她湊近,将它吹滅。
一線白色的細煙,以及她微熱的呼吸掠過他的掌心。
他說:“二十三歲……”
她猜到他言外的感嘆,擡眼看他,說:“你也沒多成熟啊,還不吃我的蛋糕。”
他忽然笑了,幽暗中輕輕的一聲,讓這句話顯得暧昧起來。
她再次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他也一樣,拿掉熄滅的蠟燭,放到儀表臺上,低頭在她手上咬了一點奶油,而後吻她。
甜香在兩人唇齒間化開,他吻得貪婪。
她有點透不過氣,呢喃:“确實膩了點,還是茅臺味道好。”
本意只是玩笑,卻又意外洩露了秘密,早在堪薩斯城外的那一夜,她已經想要他這樣做了。
這念頭讓他失控,像是又越過一個新的界限。他捧着她的臉吻她,不再讓她退開,對她說:“去我家。”
雨似乎也在那時大起來,茫茫掩蓋了窗外的世界,使得車廂裏小小一方空間有如孤舟一般。
她忽然想,回不去了,但又有種歷險的決絕。
“好。”她點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