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第64章 【64】
從上海到北京,兩個半小時的飛行,言謹想了一路。
甚至把跟傳媒娛樂組有緊密合作的幾個組,從知識産權,到資本市場,再到收購兼并,每個人都排了一遍,但最後還是沒能想出個所以。
律所這種抓馬實在是太多了,大小合夥人都是股東,搶鑰匙,搶公章,帶着團隊和客戶換所,分分合合,一點都不新鮮。有些事就是這樣,洗不脫嫌疑,也破不了案。
她又一次想起吳曉菁說過的那句話——你承擔的、面對的、可能失去的都要比他多得多。
男人女人,上司下屬,面對這樣的事,他們付出的代價确實不同。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節點上,他也還是沒能全身而退。
等到飛機在首都機場落地,言謹走出國內到達口,離得挺遠,已經看見周其野。
他穿成套西裝,領帶照例打得一絲不茍,應該是直接從辦公室過來的,看起來卻一身輕松,對着她笑,張開雙臂,就像在香港的時候一樣。
她卻沒朝他跑過去,只是拖着箱子緊趕了幾步,走到他跟前,與他匆匆擁抱了一下。
他接過她的箱子,帶她去停車場取車。機場人多,他始終牽着她的手,她也就那樣一路跟着他走,忽然有種牽絆的感覺。她記得自己對他說過,不想因為這件事,把彼此捆綁在一起,但終究他們還是被捆綁在一起了。
上了車,小小空間裏,只剩他們兩個。
他察覺到她的沉默,看着她問:“想什麽呢?”
言謹只答:“到酒店再說吧。”
直覺這不會是一場輕松的談話,而且,有些事她也還沒完全考慮好。
周其野仍舊微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發動汽車,駛出停車場。
還是住東三環附近的酒店,路上難得不太堵,半個多小時就到了。
在地庫停了車,兩人搭電梯上去。
直到進了房間,關上門,放下行李箱,言謹才問:“這段時間組裏怎麽樣?”
周其野這回倒是沒說你已經辭職了,也沒叫她別瞎想,挺鄭重地說:“新人還在招聘,我也已經跟大家都談過了,包括孫力行。”
這樣開誠布公,言謹倒有些意外,等着下文。
周其野繼續道:“他在這個時間點離開,确實是有點突然的。但以他在版權交易方面的經驗和專長,去大廠做 in-house,對今後的職業發展并非壞事。對傳媒娛樂組來說,也是一樣。”
言謹聽着,未曾料到他的舉重若輕。他自信已經取得了組裏其他人的信任,而孫力行的離開,也更像是一種将計就計。
一路上想的許多話就此作廢,她只得直接快進到下一部分,跟他談開拓新業務的可能性,說:“就是我這段時間幫朋友簽的那個協議,跟對方公司談判,發現女團的運營存在超多法律風險。他們演出的規模其實不小的,頻次也很高,可是一旦出事,急救醫生不在場,也沒有應急預案。常法律師根本沒做好協助出品方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甚至連公司有沒有給隊員分過成都不清楚……”
周其野看着她笑起來,問:“你這是在給我拉生意嗎?”
言謹也看着他,誠懇地回答:“真的,我覺得可以争取一下。不一定是‘多米娜’,現在各種男團女團很多,還有其他演出和綜藝錄制的現場,其實都存在類似的問題……”
說話間,周其野已經脫了西裝,拉掉領帶,推她在衣帽間的鏡牆上。
“能不說這些了嗎?”他輕聲跟她商量。
言謹忽然笑了,挑釁地說:“那你讓我閉嘴啊。”
他卻伸手捧住她的臉頰,拇指撫過唇角,偏偏做口型道:“張嘴。”
她看着他,啓唇。他靠近,深深吻她。她仰首,緊貼沁冷的鏡面,感受他的呼吸和身體的動作。
那種牽絆又來了,兩人之間仿佛無可逃避的捆綁,卻也正因為如此,更将這一刻所有的感覺推向極致。
“好想你啊……”她終于說。
“這才像話……” 他輕輕地笑,用更加微不可聞的聲音問,“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
等兩人重新換好衣服,拉開窗簾,外面天都已經黑了,城市繁燈璀璨。
周其野回頭對言謹說:“晚上出去吃飯,帶你見個人,怎麽樣?”
言謹問:“誰?”
周其野說:“我父親,他過來這裏的學校講課,正好也在北京。”
“啊?”言謹傻掉,心裏尖叫救命,咱倆還沒到那一步啊!
周其野看着她的反應,忍俊不禁,這才說:“我開玩笑的,真的,你別害怕。”
言謹爬到床上,拿了個枕頭扔過去,要不是老板的餘威還在,好想罵一句你有病嗎?
“不是的,”他也就勢躺下,捉住她雙手解釋,“其實就我北京的幾個朋友,裏面有一個是你見過的。”
言謹居高臨下看着他,又問:“誰?”
周其野說:“謝家裕。”
那天的晚飯約在附近一家粵菜館。一桌六個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了。除去謝家裕,還有另外三個周其野過去在外資所的同事,有男有女。
言謹其實是有些意外的。前幾天他問她周末要不要來北京,她只當是出于那方面的念想。他們還會像從前一樣,單獨地,甚至是秘密地在一起渡過兩天,完全沒想到他就這樣帶她出去見朋友。
定的是個小包廂,他們到得晚了點。言謹跟着周其野走進去,正與靠窗坐着的謝家裕照面。
謝先生到底是娛樂行業裏的人,純而又純的 people person,三年前在上海長樂路 W 廠的代表處見過一次,居然還認識她。此時再見,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周其野,想來也知道前一陣網上傳的“至呈擁抱門”。
但周其野只是很自然地給他們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言謹。”
其餘幾位都對她笑,一一報了名字。
言謹便也微笑致意。
只謝家裕偏還要提那茬,說:“其實有什麽呢 ?我跟我太太也是同事,我們在 W 廠有線臺工作的時候認識的。職場上一切看業績,沒業績,哪怕一個 typo 都是自毀前程。有業績,幹什麽都叫真性情。”
周其野拍拍他肩膀,說:“謝謝你,可以了。”
謝家裕也拍拍他肩膀,說:“我在幫你講話,你聽不出的嗎?”
一桌人都笑,事情也就這麽過去了。
席間聊得也挺投契。先是說起去美國讀 JD 的事,言謹向諸位前輩讨教。而後又聽謝家裕說到 W 廠的新動作,上海代表處即将遷到北京,升級為中國區子公司。
言謹聽着,便知道又要有大項目了。
她看了一眼周其野,他只是笑笑,在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她與他十指相扣,忽地釋然,一切其實并沒有她想得那麽嚴重。正如他所說,都是可以解決的。
那個周末過得十分愉快,周一上午飛回上海,言謹又收拾了點東西,當天下午直接回家去了。
像是從周其野的淡然當中得到的勇氣,她在火車上一連給紀敏發了幾條微信,說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情況,辭職,看病,以及辦理簽證需要的材料,她今天回家去取。
其中有一項是出生醫學證明。
作為八零後的尾巴,又是小地方人,言謹沒有這張紙,便要走一個更繁瑣的流程——得拿着戶口本、父母的身份證、結婚證,以及她自己的獨生子女證去公證處辦個出生公證。
簡而言之,就是個證明你爸媽是你爸媽的過程。
本以為紀敏還會說她幾句,但消息發出去,那邊只是問她火車什麽時候到?要不要爸爸開車去車站接?言謹婉拒,說自己回去。
等傍晚到家,開門進去,發現紀敏已經在等她,需要的材料都找了出來,全部裝在一個透明文件袋裏,清清爽爽的。這時候才剛到下班時間,顯然是請了假,提早回來的。
那些材料的最上面,是一個紅色塑膠封皮的小本本,她的獨生子女證。
言謹看着這古董微笑,從文件袋裏拿出來,打開看。上面居然還是貼了照片的,出生才剛一百天的她,圓圓一張臉,沒幾根頭發,穿一件茜紅色手織的毛線衫,正在那張小小的一寸像裏樂呵呵地笑着。也是多虧了母親的小心收藏,本子中間夾了薄薄一層宣紙,以免照片跟塑料封皮黏住。
只是這一層紙,卻叫言謹忽然那麽感動。
她低頭想哭,紀敏看着她說:“你別哭啊,對眼睛不好的。”
言謹搖頭保證:“好,我不哭。”
“還有……”紀敏又拿了銀行卡出來。
言謹趕緊拒絕,說:“媽媽我不需要,我有獎學金和生活補助,工作快三年也存了錢的……”
紀敏卻很堅持,把銀行卡放桌上,推到她面前,說:“我知道你有獎學金,也有積蓄,但那是另一回事。這筆錢你要是用不着,就趁這幾個月,在這裏看看房子,買一套小點的。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回來。就是有套房子在這裏,将來不管是你自己住,還是出租都可以,記得在這兒有個家就好。”
言謹聽着,又要哭了。
紀敏便又說了一遍:“你別哭啊,對眼睛不好的。”
“我不哭。”言謹搖頭,再次保證。
忍了許久才又開口,說:“媽媽,你知道嗎?我有段時間特別後悔自己考大學填志願的時候選了法律,怎麽都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麽報了這個專業……”
“現在想起來了?”紀敏像是猜到她的話術。
言謹果然說:“其實就是因為你,你們單位零幾年搞股份制改革那會兒,你調到董辦,總是跟律師一起工作,那時候聽你打電話,就覺得媽媽你好厲害,我以後也想這樣……”
紀敏一時無語,只是笑了,是不信,也是不好意思,隔了會兒才說:“你這都哪兒學的啊?”
言謹也笑了,因為聽起來真的有點假,像是為了讨母親高興現編的,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真實。
這件事,在她家其實不大能提。要是此刻父親也在,她是不會說的。
如果紀敏當時繼續留在董辦,就得常駐省會,管不了家務和小孩,而且級別還會高過言平。同事中間甚至有人因此給言平起了個外號,叫他“言公公”。總之,不确定哪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紀敏終于還是放棄了,又回到原崗位,繼續做朝九晚五的辦公室工作。
“有時候,我也在想,”紀敏忽然說,“要是當時堅持一下,想要的更多一點,現在會不會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