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沐言汐?
這三個字一出,衆人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緒再度掀起驚濤駭浪。
那不就是雲景和心心念念要來解除婚契的另一位當事人嗎?
那不就是雲景和口口聲聲嫌棄修為低微而另尋白月光的廢柴嗎?
如今婚契倒是如願解除了,竟然告訴他這人才是與他最為般配、最能助益他修為的人。雲景和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涵養,才控制住自己洶湧的怒意。
不錯,正是怒意。
年輕修士心高氣傲,沒有年長修士的那些彎彎繞繞,只覺得修為代表了一切。因此,在雲景和進階元嬰受盡追捧與贊嘆後,越發覺得修為低微的病秧子不堪為配。
也許,退婚退的不僅僅是沐言汐這個對象,更是想要讓淩霄宗也在神霞殿那壓上一頭。
在主殿中提出退婚、引來神霞殿諸多高階修士的不滿後,雲景和越發堅定要甩開沐言汐這個累贅。
可是從沐言汐出現的那一刻起,無論是那副矜貴的容貌,還是出色的修道天賦,無一不向他展現了作為道侶的契合之處。
這樣子的人,怎麽會是傳聞中那個膽小怯弱、修為低微到連昆侖山都下不去的人?
這定是欺騙,來自神霞殿的欺騙。
雲景和錯愕之下,只覺得心中怒火越發燃起,往日裏溫和的表面也漸漸維持不住。
他大步走到沐言汐身前,怒聲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散布自己不堪的言論,你早就想與我解除婚契了是不是?你也太狠了。”
“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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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景和的手還未抓到沐言汐,凝霜月的劍便已出鞘向雲景和襲去。
她已經忍了很久,如今婚退了,卺玉合歡的羞辱也被沐言汐化解,更是沒有絲毫可顧慮的。
雲景和猝不及防,往後一避,在被顧淮之扶住之際,看着幾縷青絲飄然落地。
凝霜月看着二人笑了一下,顯得有些輕蔑:“雲少宗主這是後悔了?”
淩霄宗并不注重血脈傳承,雲景和身為宗主之子,也已經跟“少宗主”三個字不沾邊。
聞言,雲景和的臉色又暗了幾度,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推開顧淮之自己站穩,手背在頸側蹭了一下,發現已經出了血。
“你、你們欺人太甚!”
雲景和大概是對凝霜月突然的出手給驚住了。他仗着自己是淩霄宗宗主之子上門來,言語間也一直以小輩自稱,便是篤定神霞殿不敢為難他。
可到了這一刻,他才發覺,他對上大殿內除了沐言汐的任何一名神霞殿修士,都毫無勝算。就算神霞殿真是故意激他來解除婚約,他此刻也毫無招架之力!
沐言汐擡手将凝霜月的劍尖挪開,看着雲景和輕描淡寫道:“當日婚契,是雲宗主上門求之;修真界中有關你與這位道友的情誼,也是是主動傳之。”
“婚契定下十年,你對我生出嫌隙,不去查明真相、妄下定論,是你不辨是非。”
“婚契依你解除,你對原本堅定的道侶人選再生動搖、優柔寡斷,是你自私懦弱。”
沐言汐擡手,收回卺玉合歡上自己的靈力,她看着叢叢盛放的合歡花漸漸消失在視野中,莞爾道:“我知曉你對我了解不深,我也對你所知太少。今日一見,我确實得感謝雲道友解婚之恩。”
她這些話說得十分嚣張,一舉一動卻又不失帝姬的矜驕。就連言語間的那幾分鄙夷,也好似帶着春風拂斂雪山迎來滿山梅綻的風情。
“你——”
沐言汐不等雲景和把話說出口,沖着殿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請吧。”
雲景和望着這樣的沐言汐,心頭如遭重錘。這個瞬間,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十分陌生,他已經很多年沒被這麽針對過了。
他在淩霄宗時,是宗主的獨子,出了淩霄宗,又是天賦卓絕的佼佼者。如今這樣的陌生感,給他帶來的仿佛是一種權威被人所挑釁的不滿。
沐言汐怎麽能這麽對他?
沐言汐怎麽敢這麽對他?
十年前的那樁婚契,其他人不了解,他這個當事人卻知道內裏的幾分秘辛。他知道的并不全,大約是沐言汐身患奇症,需要契合的修士以雙修之法療之。
而如今修真界中,論天賦論年紀,還有誰比他更為出色,比他更為合适?
他失去的只不過是一個雙修助益,而沐言汐這樣為救命而找道侶的人,差一點,也許就直接差到危及性命。
原本在沐言汐身份揭露前的那些好感,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雲景和沉默片刻,堂而皇之的牽起顧淮之的手,冷笑道:“好,那我們便不再打擾了。”
他環顧了一圈,幾乎洩憤似的要把今日的場景都刻在腦子裏,以待來日沐言汐病重求上門時,不會如此不知好歹的胡鬧。
雲景和擡手抹去頸間傷痕,拉過顧淮之大步離開。
只可惜,等那二人消失在大殿門口,沐言汐的神情也沒有絲毫的猶豫與懊悔。
*
殿門再度被關上,大殿內的其他修士紛紛圍了上去,有凝霜月這個主事的在場,其他人看着大難臨頭而不自知的沐言汐,紛紛欲言又止。
“沐言汐!”
沐言汐還樂滋滋的沉浸在沒了婚契的氛圍中,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半靠在椅側,修長的指尖把玩着腕間帶有防禦作用的手镯,被驟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當即腿一軟。
衆人顧及她的身體,本能伸手去扶。
恰逢這時,有外人在場不好冒昧進入的蘇念菀推開殿門走進來,“人都走了,溜出結界的小騙子她還活……”
沐言汐方才為了撐面子,在卺玉合歡上耗費不少精力,倒也不至于真不行了。她正要借力站起來,聽到蘇念菀這番話後,當即松懈了全身氣力跌落下去。
本只是想裝一裝,卻沒曾想跌下去時,神魂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牽扯,卺玉合歡測的既是天賦,自然與神魂之力息息相關。
沐言汐體內氣血翻湧,‘哇嗚’一聲吐出一口血,聽着耳邊陣陣焦急的吶喊,意識還是控制不住的遠去。
嘶,似乎玩大了。
*
沐言汐再醒來已是兩天後,天光自窗外透進,滿室清苦的藥味夾雜着幾分櫻花的香氣。
醒來時雖有些虛弱,但好在神魂已穩定下來,精神還不錯。
凝霜月大概氣得不輕,醒來時也沒見着人,好在沒看到閉關沖擊合體期的沐言清,不然沐言汐真不知道該怎麽跟自己姐姐交代。
其他人那裏撒個嬌也就糊弄過去了,對上她一向嚴厲的親姐姐,她那點小聰明可謂是毫無勝算之力。
她打算将床頭那兩碗存在感十足的藥偷偷倒了,卻在快要碰到時被人握住了手腕。
沐言汐撐起身,轉頭看去。
果不其然,蘇念菀幾位熟稔的掀開床幔,說話十分不客氣:“睡這麽久,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沐言汐去主殿前在蘇念菀這折騰過一番,這次暈倒八成又是蘇念菀救的,聽這話也不覺得刺耳,從善如流道:“托蘇姐姐的福,勉強還活着。”
蘇念菀在她手腕上一通查探,而後把那兩碗隔着距離都能聞見苦味的藥端過來,帶着茯神草特有的清苦,嗤笑道:“确實死不了了,來,喝了。”
“沒有藥丸嗎?”
“沒有。”
“真的沒有嗎?”
沐言汐滿臉的頹然,可憐的幾乎要落下淚,蘇念菀差點就忘了眼前這個小祖宗是個多能賣慘的慣犯。
蘇念菀不由分說,拿過藥碗直接給沐言汐灌了下去。沐言汐奮力搖頭,邊咳邊被迫灌藥。
最後被蘇念菀注入的一道靈力順了氣,勉強撿回半條命,上揚的狐眼也耷拉下來,目光頗為幽怨。
蘇念菀愣了一下,看着她這副樣子,沒半點折騰人的快意,反倒越發暴躁,皺着眉将一碟蜜餞遞過去。
沐言汐羽睫微垂,保持着那副被人欺負的委屈模樣,虛弱道:“手擡不起來。”
蘇念菀氣得險些要把蜜餞盤扔了。
她咬咬牙,警告:“沐言汐,差不多就得了,愛吃不吃啊。”
沐言汐嘆道:“姐姐閉關了,未婚夫跑了,你還要兇我,我的命真的好苦啊。”
蘇念菀不想聽她賣慘,煩躁的将一枚蜜餞塞進她嘴裏:“別得寸進尺了小祖宗。”
沐言汐見好就收,嚼巴着酸甜的蜜餞,終于将口中苦味壓下去,這才提起正事:“對了,退婚的事怎麽樣了,淩霄宗有為難嗎?”
“沒有,應當是雲宗主來了一趟吧,我只知道凝師姐收到了帝姬的傳令,與淩霄宗一同發了解除婚契的诏令。”
“解決了就好。”沐言汐又吃了一顆蜜餞,姿态随意,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我體質特殊,神魂不穩已是常事,也別總是去驚動姐姐,她就快突破了吧?”
“修煉這事誰說得準,少則幾月,多則數十年也有可能,好在帝姬的雷劫一向不重,無需擔憂。”
“你說帝姬修道之路這麽順遂,你怎麽就這麽難,該不會是當初抱錯了吧?”
沐言汐聞言不惱,反倒有些迫不及待:“那你趕緊把我換回去,快快快,帶我下山。”
“祖宗,你可消停些吧。”
沐言汐與沐言清的年紀原本不會差上幾百年,只因沐言汐降生時神魂便不穩,整個神霞殿拿各種天材地寶在法器中溫養了數百年,才勉強如其他嬰孩那樣活了下來。
同樣身為帝姬,一個已經快突破合體期,一個卻連金丹期都穩不住,倒也沒人會覺得沐言汐有什麽問題。沐言汐能驅動天魂絲,是神霞殿帝姬無疑。
蘇念菀不再多說這個,尋了個其他的話頭。
“明日要給他們安排弟子歷練,你凝姐姐給他們定了千棘林,我等會兒還得回去給他們配些丹藥,真是沒一個省心的。”
沐言汐眼珠子一轉,“今年試練地安排在了千棘林?”
沐言汐能在十六歲結丹,天賦自不用說,可如此快的進階速度,也是在昆侖山脈各個險境中歷練出來的。
就算是元嬰期修士才能入的山境,她也獨闖過,千棘林就是其中之一。
而讓她産生興趣的還有一點——千棘林位處昆侖山脈西南邊境,若是運氣好,能直接避開守衛下山。
“是啊,千棘林這場歷練将持續一年……”
*
忽悠完沐言汐後,蘇念菀匆匆向着梅園的方向而去,清風拂霜雪,寒梅朵朵開。
凝霜月已經等在那裏,石桌上沏好了熱茶。
“如何了?”
蘇念菀灌了兩口茶,勉強壓下那份過快的心跳,“成了成了,我剛跟她提了千棘林,表面上冷冷淡淡的附和我,我從小看着她長大,能不知道她那點歪心思打到哪去了?明日她定會去的。”
凝霜月轉過身來,風揚起衣袂,飄然若仙,“沒說什麽不該說的漏了餡吧?”
“放心,那小祖宗一門心思想往外跑,如今退了婚更是無所顧忌。”蘇念菀話一停,忍不住啧啧兩聲,“好好的弟子歷練搞成咱們小殿下的選妃,虧你們想的出來。”
“你們也忒壞了。”
凝霜月揉揉眉心:“她神魂不穩的間隙越來越短,就算找不到契合的,也得找個人試試。因着雲景和的事,帝姬的意思是人從神霞殿選,這一回歷練沒有看上就再換一批。”
聽着荒唐,但事關沐言汐,确實是沐言清能幹得出來的。
蘇念菀忍不住攏了下自己的衣袍,吞咽一口:“若是一直沒看上的,最後該不會還會選到我們幾個身上吧?”
凝霜月指尖在石桌上輕扣,沒有反駁。
蘇念菀倒吸一口涼氣。
“有問題?”
蘇念菀定了定心神,坦然笑道:“我能有什麽問題?”
反正她剛剛旁敲側擊的問過沐言汐喜歡什麽樣的,那祖宗可是毫不猶豫的告訴她:
“長得好看的,年紀小的,乖巧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