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陣涼風襲來,院內粉櫻簌簌然而落,幽香沁人心脾。
蘇念菀被沐言汐胡言亂語蒙騙的腦子,也在這一刻清醒過來,記起這位小祖宗慣能惹事生非的性子。
若非近年來沐言汐的神魂越發承受不住她增長的修為,怕是整條昆侖山脈都能被她掀了。
手中赫然揮出一道靈力,漫過牆頭将整座宮殿重新收攏。
同一時刻,守在宮殿外的其他修士紛紛躍上圍牆向沐言汐襲去。
沐言汐踩在牆頭的腳步一滑,整個人若折翼的仙鶴般往下跌去,衆修士齊齊收招去接。
幾乎在一息間,沐言汐紅袖翻卷,指尖催動靈力,幾枚精致的手镯化作流光在她面前形成一道極為強悍的護身屏障。
神霞殿廣羅天下法器,最為精湛絕妙的幾乎都被送入沐言汐這個病秧子房中,全身所有的配飾單拎出來,都至少可抵元嬰期修士全力一擊。
幾名修士的皆受到了自己靈力的反沖擊,在蘇念菀結界落下的最後一瞬,來不及離開皆被擋在了結界中,生生看着沐言汐那張明媚絕豔而又欠揍的笑臉消失在眼前。
蘇念菀瞪了一眼被擋回來的幾名修士,轉身往主殿的方向而去。
*
神霞主殿,神霄绛闕,梵音渺渺,仙鶴環飛。
沐言汐昨夜歷了一回藥浴,經脈中的滞塞感稍退,驅動那幾枚法器卻還是耗了她不少靈力。
她跑得急,昆侖山上又終年覆雪,其他修士能不懼嚴寒,她卻不行。
灌了幾口涼風後,在主殿外艱難的咳了好半會兒才終于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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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不容易有了些血色的唇也淡下幾分,無需她再費盡心思裝虛弱了。
沐言汐一邊往主殿內走,一邊在心中推測着殿內可能的情形。最好能退了這樁婚姻,再讓其他人也不敢跟她結契,省的到時候再出現什麽張景和、王景和。
她從殿外廣柱後繞出來,門口守衛中,一名看起來主事的男修林長修見了她忙迎上來:“小殿下怎麽來了?”
沐言汐言簡意赅:“待客。”
林長修跟見了鬼似的望着她,沉默片刻後,唠唠叨叨:“小殿下你還是回去吧,凝師姐剛進門時臉都黑了。我看那雲景和也沒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青年俊秀多的是,你何必吊死在他那棵樹?”
沐言汐腳步一停,茫然的看向極力勸說的林長修。
她說的‘待客’,可不是這個待客啊。
她也沒解釋。
反倒饒有興致的故作驚喜:“你可太了解我了,既然知道我忙着去追夫,還不趕緊帶路?”
林長修像是終于忍受不住似的,橫劍擋在前面,“不行啊小殿下,裏面不僅有雲景和,還有他那位心儀對象,要是被凝師姐知道我放你進去,定會罰我去掃臺階的啊。”
沐言汐心中一喜,本沒指望套出什麽話,未曾想還有如此收獲。
雲景和這是擔心她不願意解除婚契,直接把新找的那位相好都帶上神霞殿,上演鹣鲽情深來了?
沐言汐勾過一縷發在指尖輕繞,饒有興致的望向前方,大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纨绔架勢,從靈芥中胡亂摸出枚步搖扔給林長修,意味深長,“你再攔我,別人可就都看到你搶我東西了。”
男修拿着發簪如燙手山芋,要是招來人,他欺負這位的罪名可就甩不掉了。他急得說話也結結巴巴:“小、小殿下,你真的不能……”
“就說你意外撿到的,好師兄,去換幾枚丹藥吧。”沐言汐擺擺手,頭也不回的往裏走去。
男修果然沒再追上來。
其餘守門的修士面面相觑,只當沐言汐是被凝霜月叫過來的,紛紛目不斜視,任她入內。
還未入內殿門,裏面的說話聲已經傳了出來。
男子的聲音帶着志在必得:“這位前輩,既然你能主事,我也不多拐彎抹角。當初定下婚契便是為小殿下尋找合适的雙修道侶,當時她年紀小無法做測試,不如今日請她出來測測契合度吧。”
“方才我與景和已測試了一次,這法器能開出這麽多合歡花想必是沒什麽問題,不知小殿下什麽時候來?”
第二道聲音,自然是來自于雲景和的那位白月光的。
只是這個白月光,竟也是一名男子。
聽這番描述,想必雲景和與他白月光的契合程度不低,這麽明晃晃的上門挑釁,沐言汐都能想象裏面的凝霜月是何表情。
她推開殿門走進去。
凝霜月與幾名神霞殿的長老坐在一側,而另一側坐的,正是兩名陌生的男子。
其中一人一身藍衣,生得清雅俊美,端得一派潇灑風流。另一人着白衣,五官棱角更為分明些,眉宇之間透着一股英氣,如此素淡的顏色也絲毫不壓其卓然。
若撇開沐言汐的那樁婚契,這二人誰見了都會忍不住誇贊一句天作之合。
殿門被推開時,殿內不少人都蹙眉望了過來,目光随之集中在了入殿的那襲緋衣上。衣袂邊緣均以細細的金絲勾勒出大片碧霞卷雲紋圖樣,随着步伐流光溢彩,翩然舞動。
衣衫張揚如火,如此秾重的顏色下,眉眼竟也絲毫不遜色,好似将山河風月盡數收斂于其中,擡眸間,驚豔無可回避。
忽然出現的沐言汐,令兩側修士短暫性失了語,交談聲紛紛歇了下來。神霞殿這一側皆是對沐言汐的身體充滿擔憂,另一側卻沒這麽一致了。
藍衣男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喚回白衣男子幾乎要黏在沐言汐身上的目光,面露不悅。
好不容易談到退婚的事宜,眼見着就要談成,沒想到還來了這麽一出插曲。藍衣男子手中的折扇一收,微微一曬:“這位道友,我這還有要事要與神霞殿商量,還望你出去等一等,如今可沒空招待你。”
沐言汐走了過去,修長的手指執起二人中間的茶壺,為藍衣男子續上熱茶,“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藍衣男子猶豫了一下,在沐言汐沏完茶後,查探到沐言汐築基初期的修為,理所當然将其當成神霞殿的奉茶侍女,臉上毫不掩飾輕狂傲慢:“歸天宗,顧淮之。”
顧淮之确實有傲慢的資本,歸天宗跻身九大宗門,宗內向來以承襲制。作為宗主之子,再加上他二十出頭就結了金丹,少宗主之位十分穩當。
沐言汐慢吞吞應聲:“哦。”
顧淮之眉心一擰,只覺得這個奉茶女修的反應過于平淡,平淡到有些冒犯。
且不論他這些年在各大秘境中打出的威名,就是歸天宗少宗主這一身份,也令旁人趨之若鹜。
他正要發作,卻見沐言汐慢悠悠的掃了一圈,目光落在正前方已經盛開合歡花的法器上。
法器名為卺玉合歡,類玉般的樹幹将吸收修士的靈力,以靈力的相合程度來綻放合歡花。花開得越旺,說明二人的靈力契合程度越高,雙修時為對方帶去的助益越高。
更何況那座卺玉合歡上,已開滿血色合歡,耀武揚威的展現着方才注入靈力的二人有多麽相配,同樣也是給神霞殿衆人明晃晃的一個巴掌。
沐言汐原以為雲景和進階元嬰期那日,當着一衆仙門弟子示愛顧淮之,已經夠讓神霞殿難堪,卻不想今日還有這麽一出。
卺玉合歡這個法器也并非真的公正,驗證者的修為亦可對結果産生影響,修為越高影響越大。就算是兩個毫不契合之人,只要修為高的那方堅持,也能開出合歡花。
因此,對于自身實力足夠強勁的高階修士來說,結契往往不會用到它,也不屑于用到它。
可如今誰不知道沐言汐修為低微,幾乎就是個普通人,別說能壓過這一片紅豔的合歡了,築基初期的修為,恐怕連法器都催動不了。
也不知道這二人是來秀恩愛的,還是特意來嘲諷沐言汐修為的。若是今日就這麽解除婚契,卺玉合歡的事情定然又會傳得各大門派皆知。
且不論今日這一出是不是淩霄宗和歸天宗的态度,就算只是這兩個年輕修士的自作主張,此舉也是欺人太甚。
怪不得大殿內神霞殿的修士臉色都這麽難看。
旁邊一名神霞殿的長老直接拔了劍,眉目間含着幾分肅殺之氣:“豎子猖狂!”
那藍衣男子不躲不避,反而站起來散漫一禮:“前輩別動怒啊,我與景和也是講理的人,不願誤了小殿下的大好姻緣。我與他已經将這座卺玉合歡驗了真假,只待小殿下過來注點靈力,就能知曉景和配不上小殿下。”
話畢,拂袖一揮,法器上屬于他的靈力盡數被抹去,鮮豔的合歡花散了個幹幹淨淨,唯剩下光禿禿的玉質質感,隐有靈力流光暗湧。
他故意将姿态放低,看起來是真誠為衆人試驗法器,真心覺得雲景和配不上沐言汐的。可做出來的事情,卻在逼着神霞殿做決斷。
不僅僅要解除這樁婚契,還要維護雲景和的體面,讓天下人都知道是沐言汐配不上雲景和,之後神霞殿若是為難淩霄宗,也是神霞殿公報私仇。
許是氣氛太過凝滞,作為這樁婚契主角的雲景和終于站起身,拉過顧淮之的胳膊,淡淡一笑。
“淮之年紀小,為了我一時之間口不擇言,還望前輩們莫要與他計較。聽聞小殿下身體不适,也就不勞煩她過來,這枚玉佩是當時的訂婚信物,今日便物歸原主吧。”
沐言汐含笑的目光自半枚玉佩緩緩上擡,落在雲景和那張正直而又冷峻的臉上。
修士因修行,衰老速度遠緩于凡人,于金丹期能徹底維持容顏不老。雲景和二人一口一個前輩的,将在場神霞殿的修士故意擡高輩分,一來是尊重,二來也抱着小輩的姿态,令其他人不好計較。
其他人不好計較,沐言汐卻很好意思。
若是在凡間,雲景和與顧淮之的年紀,都能挂在牆上給她當祖宗了。
其實關于雲景和與顧淮之的事情,沐言汐前兩年就有所耳聞。雲景和年少成名,功名赫赫,自然心高氣傲,沐言汐修為暴跌自顧不暇,對于這件事,也只當他們是至交好友,平日裏盡量不去多想。
可今日,雲景和的所作所為,卻打碎了所有的粉飾。不僅僅是他們的婚契,還有沐言汐對于未婚道侶的美好憧憬。
修真界尋求道侶并沒有凡界那樣傳統,幾百上千年的歲月,情情愛愛并沒有那樣重要,大多都是為了找個陪伴、修煉互補。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這含情脈脈的二人,到底是真墜于情愛,還是……為了彼此的修為與天賦。
雲景和見沐言汐望自己不語,眼眸中看不出什麽情緒,卻無端讓他握着玉佩的手緊了緊。不由得停下了動作,問道:“怎麽了?”
沐言汐的拇指在寬袖上稍一摩挲,悄無聲息壓下心中的好奇,從雲景和手中接過玉佩,轉身遞給一旁的凝霜月。
若是細致些,便能發現她遞過去的是成對的兩枚玉佩。
凝霜月神情冷肅,只有極為熟悉之人,才能察覺到她眼底浮現的那抹無奈。左右這樁事對不住的是眼前這位祖宗,沐言汐想怎麽玩,陪着就是。
她咽下了原先要出口的話,不動聲色的沖身側其餘修士使了個眼色,化神期強悍的靈力注入,玉佩在頃刻間化為齑粉。
自此,沐言汐和雲景和那樁婚契不複存在。
雲景和與顧淮之顯然沒想到,一開始就沒好臉色的神霞殿衆人,在這一刻竟如此果斷,對視一眼,心中不免松了口氣,眼底也再藏不住濃厚的愛意,還裝模作樣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目的達成,雲景和為表誠意也要收起那座卺玉合歡。與沐言汐擦肩而過時,總覺得這女修有些不守規矩,不免多看了一眼。
只見她眉眼微斂,眼睫輕顫,不知在想些什麽。臉上帶着些許病态的白,并不濃麗的唇色好似比方才的合歡花還要紅豔,引得心中止不住的一蕩。
雖有些可惜此人築基初期的修為,卻也因那番容貌多了幾分憐惜,說出口的‘道友’也變成了:“這位姑娘,麻煩讓我取一下法器。”
此話一出,不知怎的,雲景和能感受到那幾位神霞殿修士散發的威壓都重了幾分,他全當是因為法器。
就在他要收起法器前,眼前晃過一片灼灼紅衣,轉過眼,見女修已将手覆在了那座光禿禿的卺玉合歡上。
還未等雲景和開口,顧淮之就先忍不住了。他好不容易讓雲景和解除了婚約,只想趕緊離開,“喂,剛剛我都替你們試過了,你該不會以為我在上面動了什麽手腳吧?”
“你們要驗也得讓景和把靈力收回去再來驗啊,好歹也找個修為好點的吧,怎麽找個築基初期……”
他的話還未說話,卻猛然停下,望着前方愕然怔住。
只見一道淺緋的靈力自素白的指尖湧出,殿外天光雲影,暖陽透窗而入,透明質地的晶玉上先是浮現出一抹淺綠色,而後綠色快速鋪展開來,好似有股莫名的力量即将自法器內部向四方迸發而出。
卺玉合歡的枝幹若旋風般抽出枝丫,濃郁的生機在合歡樹中流轉,裹挾着波紋似的漣漪,蔓延至整個法器,若雪化冰消般,将原本冰冷的法器染上豔麗的紅。
枯枝逢春,綠意湧現,抽條蔓衍,競相萌芽。
緋染新枝,散垂如絲,朵朵合歡,豔紅灼眼。
整個法器被靈力震得花瓣絲齊飛,朵朵綻出,枝幹漸漸承不住火紅欲然的合歡花,随着靈力往外流出,直到滿溢整個桌臺,那素白的指尖才漫不經心的回撤,靈力散去,化為螢光消散于指縫。
桌臺上的合歡花已然彙成一片花海,昭示着二人遠超于顧淮之與雲景和的契合度。
威嚴的大殿內鴉雀無聲,就連殿外的梵音在這一刻也好似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那襲與合歡花一般緋紅的身影上。
雲景和與顧淮之一開始展現出來的花滿枝頭就已足夠令人震驚,如今沐言汐蔓延出來的這片花叢,更是令人驚愕到難以言說。
就連向來恃才傲物的雲景和,此刻也不免認真打量起身旁的沐言汐來。心中驚嘆有之,駭懑有之,卻不知為何,又隐隐泛上一種微妙的親近。
他本以為顧淮之的天賦與相合度已是難出其右,卻沒想到,在神霞殿竟然還有這樣一位女修。修為低微,卻能與他契合至此!
若是等女修将來修為進階,那将是多大的助益?
雲景和尋道侶本就是為了提升修為,鞏固地位,有了這位女修珠玉在側,他原先心念的顧淮之也遜色不少。
他不禁有些恍然。
沐言汐悄無聲息的扶上開滿合歡花的桌臺,倚于花叢之中。臉上的顏色更淡了幾分,還是有些勉強了。
其實沐言汐根本沒用什麽靈力,使出的靈力幾乎就是探入法器時那點微弱的光。她那點破修為哪能催發這麽多合歡花,沒把她自己玩成花就不錯了。
她的神魂留不住靈力,卻奪不走她的天賦與這麽多年的修道參悟。
卺玉合歡這個法器之所以能用來判別兩個修士結為道侶的合适程度,歸根結底也是測試修士的天賦與悟道本質。
修為的高低能更改卺玉合歡的結果,是因為靈力也來自于修士的道。而沐言汐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會在進入主殿時就有恃無恐。
沐言汐不動聲色的炫耀完後,也不管在場衆人是如何看待她與雲景和的契合度,只是瞧着雲景和與顧淮之的變臉十分好玩。
她理了理袖擺,意态灑脫,“看來這法器确實被人動了什麽手腳,我這樣天資愚鈍的築基初期,竟然都能比過金丹後期,以後還是別拿出來誤人姻緣了。”
可在場的有誰真會懷疑法器有問題?
這法器本就是雲景和帶來的,最開始驗證時,驗的還是雲景和與顧淮之,那時候這兩人可沒表現出半點法器有問題。
法器沒有問題,那就是人的問題了。人要與雲景和契合,那天資自然愚鈍不了。
天資愚鈍還能開出這麽多合歡花?
那顧淮之又算什麽?
那些連一朵花都開不出來的萬千修士又算什麽?
顧淮之作為歸天宗宗主之子,雖比不上雲景和,卻也着實是個天之驕子,天賦修為皆是一絕,平日裏也眼高于頂,對于‘天資愚鈍’的普通修士很是輕賤。
今日非要跟着雲景和一同前來退婚,一是來宣誓主權,二也是為了滿足他那份自傲,就連面對神霞殿的高階修士也不低半點頭。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竟然變了,他竟然會被一個築基初期的女修比下去,原先說的話做的事都狠狠的打回在他的臉上。
顧淮之好歹也活了幾十年,面對此景很快冷靜下來,去思索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低修為修士無法判斷高修為修士的修為,沐言汐這個築基初期,進大殿時顯然是不認識他的。
然而如今卻能精準的說出他的修為,可見沐言汐不認識他的人,卻知道他的名字。認識他倒也不稀奇,只是此時此刻,顧淮之迎着沐言汐揶揄的目光,開始覺得事态有些不受他的控制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與他站在同一側的雲景和已側身攔在那名女修面前,揚唇低問:“這麽久了,還未請教道友名諱?”
顧淮之捏緊手中茶盞,半滿的杯盞內茶水翻湧,濺到手背上。
向來喜潔的他卻無法顧及,牢牢盯着那女修的背影。
緋衣女子倚着桌臺,聲音懶洋洋道:“神霞殿,沐言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