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此時已過戌時三刻, 屋內燭火由盛轉衰,微風拂窗而過,戚戚然搖曳。
衣衫疊覆, 青絲相繞, 竟讓人剎那失神。
等回過神來時, 易無瀾已伸手抵在沐言汐下巴處, 僅僅只餘下方寸的距離。
易無瀾平靜開口,喚了她一聲:“小殿下。”
沐言汐從旁人口中早已聽慣這個稱呼,可當它從易無瀾口中被叫出來時,下意識心中一緊:“幹什麽?”
易無瀾幽黑的眸子靜靜的看着她,眼神是她熟悉的疏冷,清潤的嗓音不帶一絲溫度,“你對誰都會這般撩撥嗎?”
沐言汐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悠悠反問,“漫漫長夜, 你覺得我又會做些什麽?”
窗外的焰火已經停止, 空氣中還彌漫着焰火炸開過的焦味。易無瀾将窗戶重新關上, 下了道隔絕的結界。
渾濁的火藥味散去,只餘下凜冽冷香。
等了片刻沒等來易無瀾的回答, 沐言汐疑惑的望過去, 愣了愣。
她跟易無瀾貼得太近了,幾乎能看到易無瀾眼中自己的身影。
不待她反應,易無瀾忽地搖頭笑了:“夜月一簾幽夢罷了。”
呼吸糾纏,易無瀾略沉的嗓音萦繞在耳邊。
沐言汐從她的笑聲中察覺出一絲微妙的耐人尋味之意, 怔神間, 易無瀾已經動作極快的松開了她下了床,交疊的衣袍也散向兩側, 泾渭分明,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個錯覺。
她不滿易無瀾只說了半句話的吊人胃口,扯住袖子一拉:“喂,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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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胡亂撩撥人。”易無瀾收起笑意,語氣正經,“你修為只有築基期。”
是沐言汐一貫熟悉的那個人。
好似方才的那場焰火,與那些貼近的暧昧都只是沐言汐剛醒來時,意識不清的生出的臆想。
沐言汐晃了晃腦袋。
落在靈芥上即時性的禁制已消散,鴉不語不知是何時爬上的床榻,鑽到沐言汐肩膀處用頭上的呆毛小心翼翼蹭着,圓圓的眼珠子一會兒看看沐言汐,一會兒又看看易無瀾。
易無瀾将它拎了起來,再度塞回靈芥中。
沐言汐的目光轉向屏風,入千棘林的那些日子,她雖有用清身訣,可她向來享受慣了,詢問易無瀾:“有熱水嗎?”
易無瀾瞥過來,沐言汐又改了主意:“算了,我有些累,還是明日吧。”
“帶靈植了?”易無瀾問。
“你怎麽知道我要泡藥浴?”沐言汐話說完立刻反應過來,“你偷偷詢問了白姐姐?”
沐言汐問得直接,易無瀾卻只有一句:“沒有。”
沐言汐輕‘啧’了聲,不說拉倒。
*
風月樓五層。
衣着華麗的侍從端着煮好的茶水,輕輕叩開繁複的雕花門,穿過一簾綴滿寶石的晶亮珠簾,微微俯身,将茶水置于小案上,又轉而繞到另一側,放了一杯于案桌上。
一只略顯蒼白的手輕輕拾起茶盞,指尖塗有鮮紅的豆蔻紅,她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入喉,芳香四溢。
風月樓下嘈雜的人聲皆被隔絕,誰能想到奢靡繁華的風月上,竟還有如此雅致的一間房。
茶盞被輕輕放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轉而将視線再度落回手中的話本中,拿着一支筆,皺眉在話本上圈圈點點。
正是合歡宗宗主,花卿予。
直到最後一筆落成,話本的空白處便多了一對交頸而依的情人,居下者雙目失神,眸中淚珠欲掉不落,大口地喘着氣,雙手緊緊攀着上位者的肩膀,似是已至極樂。
屏風另一側響起腳步聲,花卿予欣賞着自己的大作,并未轉頭。
“她可來了?”從屏風後而來的,是神霞殿的持戒長老,凝霜月。
花卿予勾了唇角:“畫看了嗎?”
“尚未。”
“那你看了畫再來跟我說話。”
凝霜月知曉花卿予那古怪的脾氣,即便猜到對方另有所圖,也折返回去,将那副畫掃了一眼,其臉神似于她,卻衣衫半解,不堪大雅之堂。
畫卷被不輕不重的擱置回去,凝霜月神色未變:“看完了,說吧。”
“好看嗎?”
“尚可。”
花卿予輕拂過話本上方,墨跡很快就幹了,她終于擡起了頭,“那你等會兒記得去我侍女那交錢,五百靈石一幅畫,那可是我特意為你畫的呢。”
“這錢你也要同我算?”
“當然。”花卿予沖她眨眼,“最近為了收購拍品,費了合歡宗不少靈石,總得想辦法補貼回來。”
凝霜月習慣了她這副做派,總歸是求人辦事,給錢給的爽快。
“就是可惜了沒見過你不穿衣服的樣子,不然下半身我還能畫更像些。”花卿予得了便宜,順手又将手裏的話本給扔了過去,“吶,算贈禮。”
凝霜月指尖揮出靈力,看也不看一眼,就将話本送了回去。
花卿予也不惱,再度翻開,自我欣賞。
“殿下閉關,神霞殿每天有那麽多的事還不夠你忙的?來我這躲什麽清閑?要不要我再指兩個人伺候你?”
凝霜月沒搭理她,只是又問了句:“她找過你嗎?”
花卿予:……
花卿予輕啧一聲,有些不耐煩,又翻開另一本話本,為其添圖。
凝霜月未得到答案,正要繞回屏風後,便觀一侍女步伐匆匆,恭敬行了一禮:“禀宗主,樓中已布置妥帖。”
花卿予抓起一把茯神草,不由好奇:“你既不抓人也不見她,不遠千裏只為送堆草,你們神霞殿就這麽寵孩子的?”
凝霜月瞥了她一眼,禦劍離開:“照辦就好。”
花卿予站在窗邊咂咂嘴,忽而笑開:“真有意思。”
*
然而,沐言汐對此毫不知情,她正好奇的參觀着客棧。
客棧內擺件并不多,與沐言汐以往在神霞殿所住寝殿比起來,稱得上是簡陋。但她并不挑,總比在荒山野嶺風餐露宿要好得多。
房門很快被敲響,兩名店小二擡上來一桶熱水。
熱騰的水汽很快彌漫了整個屋子。沐言汐将藥草倒入其中,熟悉的澀味傳開來,沐言汐将手浸入浴桶中胡亂攪拌兩下,水聲嘩啦飛濺,在房內格外清晰。
她将身體沉入其中,一進水,茯神草及其他藥草的汁水便鋪天蓋地往沐言汐的經脈裏鑽,甚至還有越來越難以忽視的刺痛感。
沐言汐看向屏風後的身影,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風月樓中的茯神草夠多,之後你想去哪兒?”
易無瀾不答,反問道:“你呢,你想去哪兒?”
沐言汐額間已經滲出水珠,她閉着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自然:“我想去尋一尋機緣,看看能否找到平複我神魂的方法。”
易無瀾問:“若是尋不到?”
沐言汐:“尋不到也是我自己的事。待我姐姐出關,我也會讓她幫你尋記憶,你幫了我這麽多回,我也不至于讓你白忙活。”
沐言汐雖驕縱,卻也沒有要平白占人便宜的心。易無瀾幫了她這麽多回,給她輸了那麽多靈力,她總不能真心安理得的接受。
易無瀾思索片刻,道:“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尋。”
沐言汐聞言,勾唇笑了笑。她睜開雙眸,透過薄薄的水霧看向屏風:“哦?那我要付出什麽代價?”
神霞殿這麽多修士這些年遍尋穩定神魂的辦法都無果,沐言汐想要自己找,自然也不是去那些簡單的秘境。
去往那些秘境可不是像現在這樣下山閑逛輕而易舉,易無瀾跟她也算不上什麽摯友,不可能這麽輕易為她涉險。
易無瀾愣了愣。
沐言汐将她的沉默當成是在權衡,甚至還極為貼心的為她建議:“你前宗門是如何欺負你的,到時候我讓神霞殿為你申冤,或者我私下替你欺負回去?”
易無瀾站起了身,映在屏風上的影子變得欣長。好一會兒才問:“你對誰,都會将事情算那麽清嗎?”
沐言汐眼前已開始模糊,她趴在木桶邊緣索性閉上了眼:“你不是我的家人,之前我們的相處也不算友好,這世上哪來什麽從天而降的善意?”
“連跟我訂了十年婚約的未婚夫都能棄我于不顧,更何況是你?”
屏風那頭的易無瀾不知在想些什麽,久到沐言汐都要以為她不會再出聲時,才沉聲道:“好,那到時候便勞煩小殿下了。”
沐言汐笑了笑,很滿意自己猜中了易無瀾的心思,只是這份笑意并未入眼底。
許是她之前剛下山離開神霞殿太過興奮,許是易無瀾确實長得很好看而美色誤人,張口就來的習慣讓她在言語上有些失了分寸,竟會跟易無瀾提起用其他方式輸靈力。
所幸當時易無瀾沒細究,全當她是想要捉弄人。
她跟易無瀾之間其實一直都算得清清楚楚,易無瀾救了她,她就給易無瀾送法器或是丹藥。易無瀾陪她下山,她以後就幫易無瀾找記憶。
現下要去危險的秘境尋找機緣,自然也要給易無瀾相應的報酬。
沐言汐冷漠的想,她跟易無瀾這樣一取一得的交易才是正确的,付出代價才能得到的東西,更能令她安心。
與易無瀾的這番對話幾乎耗盡了沐言汐所有的力氣。蘇念菀配的藥浴本就霸道,是用以急救之用。
屏風那頭的易無瀾終于察覺到了沐言汐紊亂的氣息,走了過去。
沐言汐墨發淩亂鋪散開,修長的脖頸處都疼出了一層薄汗,長長的羽睫不斷的撲扇着,水汽氤氲勾纏着眼尾的一抹紅。
易無瀾深吸了口氣,聲音略帶幾分低啞:“可還撐得住?”
沐言汐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水面傳來輕微的入水聲,沐言汐被藥浴折磨得不清,反應也比往日遲鈍不少。待她低頭時,自己置于水下的手已經被輕柔的帶到浴桶邊緣。
沐言汐感覺臉頰有些發燙,身體也随着藥浴的刺.激變得越來越熱。
她甚至覺得易無瀾垂落下來的長發好像擦過了她的肩膀,濕答答貼在她的側肩,很影響她的藥浴。
反正就是渾身上下哪哪都變得不自在起來。
就在這時,易無瀾的聲音再度響起,“凝神。”
沐言汐偏頭望去,水汽霧蒙蒙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能依稀聽到易無瀾的話:“不要抵觸我。”
一剎那,一股極為強勁的靈力朝她包裹而來,一寸一寸梳理過她渾身的經脈,靈力迅速自丹田而出,被帶動着運轉至全身。
沐言汐還來不及感受這股較之前要強勁百倍千倍的靈力,意識就已被拖入了虛空之中。
大乘期洶湧的靈力從易無瀾的指尖溢出,探入沐言汐體內時,卻較一開始平緩不少。宛若涓涓細流,十分和緩,滋養、拓寬着沐言汐每一寸經脈。
易無瀾的靈力一邊包裹着沐言汐的全身經脈,又一邊強行引導沐言汐體內的靈力運轉,兩人的靈力交彙相.融,合為一體,最後被送入沐言汐的丹田中。
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沐言汐在識海中沉沉浮浮,好似有什麽東西從識海中若畫卷般展出,飛掠而過,無法捕捉。
餘光掃到一縷熟悉的氣息,她拼命挽留,隐約能瞧見一片茂盛的櫻林,幾只開了靈智的妖獸轟然倒地,卻瞥見樹旁另一道被血染紅的身影。
青色的道袍被血浸染,劍風掠過時帶起一陣風,恰好掠起女子的長發,衣擺被風吹得翻飛不止,下一刻就像支撐不住似的倒了下去。
漫天的櫻花飄落下來,卻不及女子臉上盛着的破曉晨光,精致的眉眼染上幾分血色,為清冷的臉更添幾分驚心動魄。
她将人撿了回去,無數靈藥的堆砌下,女子終于轉了醒,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看着茫然與警惕的女子,她将一套全新的青色道袍遞給她,在鏡前用自己的簪子為她挽了發。
“撿到你的時候你穿着青衣,那不如……你就叫青衣吧。”
*
翌日,日上三竿。
黛青色的天空萬裏烏雲,澄淨如洗。
蘇念菀的藥浴極為有用,沐言汐醒來時身上的不适感已消去七七八八,每一絲經脈都好像被溫養過,十分舒暢,就連修為也進階到了築基中期。
沐言汐伸了個懶腰,順手給自己掐了個清身訣。她尚未完全辟谷,此刻照常要尋些吃食。
腳步聲适時響起,停在了屏風外,“醒了就過來。”
沐言汐轉過頭去。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使得狹小的客棧也明亮寬敞不少,微風拂來,還帶有幾分雨後的濕氣。
陽光點綴在易無瀾淡青色的長袍上,好似鑲着幾分流光,眉目清冷,輕柔的聲音入耳時,令人莫名想要親近。
沐言汐的唇角揚起一個弧度,“來了。”
易無瀾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那道視線,側眸望去。沐言汐又裝作不經意地躲開,視線落在菜肴上。
桌上還冒着熱氣,菜肴入口,靈植原有的清甜并未被佐料掩蓋,倒是難得了。
沐言清在時,沐言汐用膳都有一大堆的規矩,如今下了山倒是憋不了太久,就忍不住向易無瀾提道:“有件事要跟你說,我修為恢複到築基中期了。”
若是幾年前,沐言汐從築基初期突破到築基中期,也沒什麽好得意的。可她自從神魂承受不住修為以來,還從未出現過修為能進階的情況。
她表面不動聲色,眼睛卻一下又一下的偷瞄着易無瀾。
“恭喜。”
沐言汐輕哼一聲,心情頗好:“可能是我天賦太高吧。”
*
朝歲城正陽街。
朝歲城是修真界最為熱鬧的城池之一,向來是修士們聚集消遣的地方。再加上風月樓開樓在即,城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一部分是真要來參與競拍,一部分是來看熱鬧,更有一部分是為了合歡宗的修士而來。
合歡宗位列九大宗門之一,可門下弟子行事肆意,處處留情。春風一度後将人抛棄也是常有的事,就算上告神霞殿也無門,唯一尋人的方法就是等合歡宗開各地的風月樓。
因此風月樓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招的情債。那些修士進了風月樓,就算不那麽喜歡唱價之物,也會将價唱高,只為博美人一笑。
離風月樓的拍賣還有兩日,燕子逸一行人剛入街中,店小二老遠就來兜生意:“幾位仙君不如進來歇歇腳?小店內說書先生與合歡宗有幾分交情,幾位給捧個場,也好提前探探虛實啊。”
身後的小師弟小聲提議:“師兄,要不我們進去看看?也許能讓他們幫個忙呢?”
雲景和眉頭輕皺,冷冷道:“這一看就是騙人的,也就你會相信。”
小師弟聞言,立刻怯怯的看他:“那……那我們難道就不去風月樓了嗎?你不是說有很重要的東西要買?”
雲景和面如沉水般的臉上露出一個不贊同的神情,還是一旁的顧淮之緩了氣氛:“景和,都怪我不夠小心中了圈套,以至于連霓羽令也丢了,你就別為難小師弟了。”
“喲,原來你們是進不去風月樓的人啊,我還以為多了不得呢。”那店小二聞言頓時樂呵,“你們也好意思說我騙人?我們可是有合歡宗給的霓羽令信物為證,你們有嗎?”
他們還真沒有。
可是以雲景和的性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然不肯再低頭進去,轉而看向燕子逸問:“之前你們不是結識了兩名修士,說是認識花宗主嗎?她們人呢?”
雲景和滿臉不耐煩,但還是沒舍得對他說什麽重話,燕子逸溫和的笑了笑:“不知,有緣也許還會相見吧。”
雲景和可以不管不顧的反駁小師弟,卻不能對燕子逸呼來喝去。但他向來看不慣燕子逸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笑道:“師兄是不知,還是怕她們手中無霓羽令而丢人啊?”
顧淮之也跟着附和:“師兄不常下山,不知人心險惡。想要與淩霄宗攀關系的人太多,可別被輕易騙了去。”
不得不說,這二人多年相處,默契十足。燕子逸也不生氣,繼續好脾氣道:“還不知師弟如此熱衷風月樓,究竟是為的何物?”
雲景和并未隐瞞:“我得到消息,拍賣壓軸的将會是一份玄酆秘境的地輿圖。”
旁邊的小師妹好奇問:“玄酆秘境是什麽?在哪兒?”
此處人來人往,雲景和并未多言,只道:“到時候再與你們細說,但玄酆秘境即将開啓,若是得地輿圖,淩霄宗定能拔得頭籌。”
燕子逸勸道:“可那秘境每次開啓時都會大變,就算得了你說的圖也無意義。”
雲景和不滿被質疑,當即反問:“若真無意義,合歡宗怎會大張旗鼓拍賣?師兄我知曉你修為高深看不慣這種行為,可你也得為師弟師妹們着想。”
顧淮之也在一旁附和:“師兄若是有閑心,不如找找你那兩位神通廣大的前輩。”
其他的修士不敢插嘴,唯恐引起幾位師兄的不滿,只是眼巴巴的看着。
燕子逸看着一張張期待的臉,撥開人群往前走去:“這次來風月樓的宗門不在少數,唱價定然不會低,你們心中有數便好。”
*
風月樓附近,沐言汐戴着一張精雕細琢的狐妖面具,耳朵處配着兩撮白毛,順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透出一種詭豔的美。
她坐在一條咯吱咯吱搖的木椅上,纖細的手指碰着個簽筒搖啊搖。
攤位旁寫着大大的‘妙神算’三字,正是攤主的名字。
妙神算見沐言汐搖了半天都不曾掉出一根簽,原先那點招搖撞騙的心思也歇了大半,不耐煩道:“你到底蔔不蔔卦?不蔔就別擋着人,耽誤我生意。”
沐言汐財大氣粗的從靈芥中掏出十枚靈石,拍在桌上。
妙神算上下掂量了一下,頓時喜笑顏開:“仙君您慢慢搖,不急,咱們不急啊。”
她替人算個卦也就需要一枚靈石,好不容易撞上這麽個有錢的主,自然要好生伺候。
沐言汐不知妙神算心中所想,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會兒想要給自己算算壽命,一會兒又想要算算她姐姐什麽時候能進階,甚至還想算算雲景和與顧淮之什麽時候分道揚镳。
她是頭一回出昆侖山,對這類只在話本子上面見到過的‘騙術’十分好奇。
別說今日她身邊只有一個易無瀾陪着,就算沐言清來了,也不會管她敗家亂花靈石。
總歸,神霞殿別的不多,唯獨靈石花不完。
每次好不容易有簽要掉出去了,沐言汐又臨時改心願重來。最後手都搖酸了,心一橫,搖了個姻緣。
“啪嗒——”
一根竹簽掉了出來。
妙神算捏起那枚薄竹片,老神在在的問:“仙君所求的為何物?”
沐言汐撐着下巴:“你覺得我求的什麽?”
妙神算在沐言汐和她身後那名女修之間來回掃了掃,反正已經有十枚靈石進賬,夠他喝好幾壺春風醉,蒙錯了也無事。
“是姻緣罷。”
沐言汐眼睛一亮:“你還真的知道?”
妙神算哼笑:“那可不,都跟你說了我神算子別的不行,就是占得一手好蔔,我這本事可是連明瀾仙尊都不及。”
沐言汐忙點頭:“嗯嗯嗯,我信我信,所以那簽何解?我能有幾個紅顏知己?命定的道侶又何時才會來?”
妙神算打量了沐言汐半晌,透過面具看着那雙澄澈的雙眼,大致摸準了她的性子,大概是個被家裏慣壞又鮮少出門的冤大頭。
難得遇上這樣的人,妙神算在心中一陣竊喜,臉上卻一本正經:“仙君莫急,只是你這簽吧……還有的說。”
她将求簽筒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收入靈芥中,以免暴露裏面全部都是下下簽。
而後,才故作深沉的一撫胡子,那胡子看起來不太牢固,摸完後還使勁按了兩下:“是個下下簽,大兇之兆。”
沐言汐臉上的笑意一僵,去搶妙神算手裏的簽子:“真的假的,我看看。”
妙神算任由她看,大大的‘下下簽’三字用朱砂寫着,十分顯眼,做不了假。
妙神算見氣氛醞釀的差不多了,又加了句:“仙君莫急,今日我們有緣,你若是相信在下,在下可為你求得一線生機。”
旁邊賣面具的小販忍笑許久,忙從自己架子上拿過一個面具戴上,光明正大的笑起來。
沐言汐正要開口,那妙神算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大兇之中暗逢生機,将得貴物相助,逢兇化吉。”
沐言汐神色稍緩:“我就喜歡逢兇化吉的,所以我的貴物在哪兒?”
妙神算等的正是這一句,自靈芥中帶出一盞蓮花燈,看外形是再普通不過的花燈,上面甚至破了一片蓮葉。
“這是轉運蓮,你遇到危險時便能為你分擔部分兇。”
沐言汐抓住了關鍵:“分擔部分?”
“正是分擔部分。”妙神算似是有些不願,又從靈芥中取出兩盞蓮花燈,“這可是我去萬佛宗一步一叩頭,又在萬佛殿中施法七七四十九天才做出的蓮花燈。”
“若換成旁人,我可是一盞都不賣。但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我賣你三盞。五百靈石,如何?”
沐言汐一口答應:“可以。”
妙神算一聽,撫掌稱贊:“仙君好魄力!看在你如此求姻緣的份上,在下再賣你三盞,一千靈石,祝你六六順昌!”
新取出來的那三盞蓮花燈更為破爛,但按照妙神算所言,越破說明承載的吉力越大,越能化吉。
沐言汐用她那點微薄的靈力試探了一下蓮花燈,還真給她探出點旁門左道的陣法。
她将其中一盞蓮花燈遞給易無瀾,輕輕眨了下眼。
易無瀾不動聲色的接過,向妙神算瞥了一眼。
妙神算臉上的笑意一僵,像是因這個眼神記起了什麽,摸了下鼻尖。
所幸易無瀾很快偏開眼,将靈力探入蓮花燈,沖沐言汐一颔首。
妙神算頓時松了口氣,唇角上揚,正要再要些什麽。
“她們在那!就是她們!”
話還未說出口,身後忽而傳來聲音,腳步随即而至。
“原來你們真的來朝歲城了。”
“道友,我們找了你們好久。”
淩霄宗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圍着沐言汐轉,沐言汐笑着揮了揮手,本想摘下面具,餘光一掃看到許久未見的雲景和,忽而看向桌上的蓮花燈。
對卦象愈發深信不疑。
她的姻緣不就是遇到了雲景和?
典型的下下簽。
沐言汐望着那破破爛爛的六盞蓮花燈,眼神越發熾熱。
淩霄宗的弟子沒有傳召卻不可入靈霧峰,雲宗主曾多次向易無瀾推舉雲景和,卻次次無果。是以,雲景和也從未見過易無瀾。
雲景和的目光在易無瀾和沐言汐之間來回打量着,有些敷衍問:“不知二位是何門何派?”
沐言汐把玩着蓮花燈,十分好脾氣:“無名散修罷了。”
雲景和點點頭,白色道袍端得一副清俊之态,态度十分謙和道:“我聽師兄說二位認識花宗主,我等不慎丢失霓羽令,不知二位入風月樓時能否帶上我們?”
他這話說的好聽,但故意在風月樓附近強調了‘認識花宗主’,将周圍人的視線全然引了過來。
他本就跟燕子逸不對付,不僅僅是因為燕子逸年長他修為比他高,更是因為燕子逸曾走運受過明瀾仙尊的指點。也正是因此,導致淩霄宗內有不少長老更看好燕子逸。
雲景和原本也以為燕子逸結交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結果見面一看,都能被這種算命攤子蒙騙,怎麽看都不是能跟花卿予那種精明之人相識的。
沐言汐十分坦然:“你說霓羽令啊……我現在還沒有。”
顧淮之譏笑:“那道友打算何時去找花宗主要?風月樓還有一周便要開了,你如果沒辦法,不如早些說出來,我們也好另尋他法。”
此言一出,周圍看熱鬧的修士也都起了哄:“什麽?她竟然能從花宗主手中拿到霓羽令?”
“別說什麽大話了,誰不知道花宗主是按照宗門上一回擲的靈石送的霓羽令,真以為有個一千靈石就了不起?”
“我本以為妙神算已經夠能糊弄人了,你們看,竟然還有個比妙神算更能吹牛的。妙神算還不趕緊收個徒,這坑蒙拐騙的性格跟你可是一脈相承啊。”
旁邊的哄笑聲一時更大了。
妙神算‘嗤’了周圍人幾聲:“滾滾滾,別耽誤我做生意。”
燕子逸大概看不下去,在沐言汐起身時湊過去小聲提醒:“那人不可全信,道友還是要謹慎些。”
沐言汐看了眼雲景和,對燕子逸堅定道:“他真的很準。”
燕子逸沒再多言,轉而又提醒沐言汐:“花宗主脾氣不太好,道友千萬要小心,其實沒有霓羽令也沒關系的,我也可以找我師叔伯或是其他宗門之人,看看他們有沒有名額多的,湊一湊也能進。”
“實不相瞞,以我從他人口中對花宗主的了解,你若真的毀過她的春宮圖,她定不會放過你的。”
“沒事。”沐言汐擺擺手,“我若是現在就溜了,在你師弟眼中,恐怕又是個無能之輩了。”
燕子逸勸不動後看了眼易無瀾,稍稍放下心,讓開了路。
衆人紛紛翹首以盼好戲,跟了上去。
顧淮之走在雲景和身邊,低聲道:“我總覺得那個戴面具的有些熟悉。”
“是有些像沐言汐。”雲景和搖搖頭,“可……就神霞殿這些年藏着她的樣子,怎可能讓她下山?”
“要真是沐言汐,我還怕她後悔當日所作所為,命不久矣找不到能與她雙修之人找我負責。”
話音落下,一道極強的威壓向二人襲來,仿佛被掐住了命脈,而後又在頃刻間消失。
身後的小師弟走上來,瞧見二人仿佛被定住似的模樣,驚訝問:“雲師兄顧師兄,你們怎麽了?”
那道威壓收得極快,從二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異常,好似只是腳步慢了一拍。就連他們二人也說不出剛剛那種震入心脈的可怖感從何而來。
“無事,剛你顧師兄跟我閑聊呢,走得慢了些。”
“雲師兄和顧師兄感情真好。”
雲景和下意識往前找去,視線落在沐言汐和她身邊的易無瀾上,在查探到對方也是元嬰期的修為後,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多想。
沐言汐若真能尋到一個修為比他高、靈力還比他契合的修士,十年前神霞殿又何苦匆匆與淩霄宗定下婚契,十年來還源源不斷向他送法器丹藥來讨好?
*
風月樓外大門緊閉,朱瓦碧欄,門前的地上鋪着灰白玉地磚,阆苑瓊樓,一派奢靡之象。
只是過于寂寥。
周圍的喧嚣盡然停在風月樓的三丈之外,三丈之內,未見一個人影。
提前來參與拍賣的修士衆多,到得早,自然也都清閑,十分偏愛這種樂子,甚至還傳音給自己的同伴,将在朝歲城其他地方的人也都引了過來。
沐言汐剛踏上灰白玉階,緊閉的大門便忽而打開,又瞬間關閉。
兩個彪壯的男修若兩堵牆般擋在門前,手中的長刀幾乎有沐言汐人高,“競拍将于一周後進行,在此之前不得入內!”
沐言汐行了個禮,沖他們笑道:“二位道友,我并非是要現在入風月樓,勞煩二位替我請一下花宗主,我找她要塊霓羽令。”
兩名男修手中的長刀橫掃過來,直直停在沐言汐身前。
沐言汐看着鋒利的刀鋒,十分為難。這兩位修士看着就不好惹,若是起了沖突,八成她連花卿予的面都見不着,就已經被扔出朝歲城了
她腳步一轉,往風月樓外走去。
看熱鬧的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聲,也就易無瀾還過來安慰她:“那兩人交給我,你趁機入風月樓。”
沐言汐知曉她的好意,摸着蓮花燈破破爛爛的邊緣,“那多不好意思啊。”
話雖這麽說着,臉上卻無半點不好意思之意。
離得近的聽到她這話,笑聲更猖獗了:“哈哈哈哈你聽到沒,她們竟然打算硬闖!誰不知道那風月樓全是禁制,沒有合歡宗的人也進不去那道門。”
“也別硬闖了,你要是有本事就砍一盞琉璃燈,那可是花宗主剛吩咐人換上去的喜愛得緊,燈壞了她自然就出來了。”
“是啊有本事就砍琉璃燈啊,我還敬你有骨……”
話音突然止住,周圍一陣驚呼。
只見方才被他們所看不起的三盞蓮花燈齊齊飛向風月樓,沐言汐手中執劍,劍氣橫掃風月一樓走廊,精準打向飛檐處的三盞琉璃燈。
“砰砰砰——”
風月樓本就是一座樓狀法器,整座樓都被設有特殊禁制,以靈力孕養,刀劍難破。
此刻,那幾盞被人看不起的蓮花燈卻在觸碰到琉璃燈盞時,花瓣被禁制擊落四散,與此同時,一道虛無的靈力從蓮花燈中溢出,竟直接吸收了琉璃燈上的禁制!
精妙絕倫琉璃燈瞬間四分五裂,其上鑲嵌的精致寶石還閃着七彩的光。
衆人明明看清了沐言汐的每個動作,卻遲遲未能回過神來。
對于修士來說,一劍削掉盞琉璃燈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并沒有什麽可驚訝的。
可沐言汐削掉的是風月樓的琉璃燈啊。
要知道上一回有個化神期修士沒有入樓許可,在樓外鬧事,都未能将風月樓毀壞半分。
就連立在門口的那兩名彪壯男修,都沒能及時回過神來,難以置信此人竟削掉了風月樓的琉璃燈!
一片鴉雀無聲中,唯有那名妙神算一撫掌,拍手叫好:“嘿!合歡宗的陣法算什麽,還不是被破了?我都說了我的蓮花燈能逢兇化吉了吧!”
風月樓邊的那幾個合歡宗修士早已消失不見,顯然是去通風報信了。
琉璃燈有數十盞,再寶貴也寶貴不到無可代替的地步,比起硬闖确實是個好辦法,沐言汐就聽從了周圍修士的意見。
她原本只是察覺到蓮花燈中被蘊藏的攻擊性,順手一試,沒想到還誤打誤撞了。
周圍的修士紛紛傻了眼,論實力,合歡宗修士的修為雖比不上其他八大宗門,可在陣法一道上卻是出了名的。
如今風月樓外最為奢華的裝飾燈都被這麽一個不到金丹期的修士、和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破了,合歡宗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燕子逸顧不得其他,忙上前來勸人:“幾位趕緊跟我離開吧,合歡宗定然不會輕易放過的。”
“放過什麽?”幾乎是同一時間,風月樓五樓窗戶開啓,一道纖柔的身影飄然落下。
來人身着粉色長袍,腰間以一根火紅的綢帶束起。風吹得墨發披散,朱紅發帶拂過唇邊,襯得唇色更豔。
可真正吸引人的卻是浸在骨子裏的媚,一舉一動都攝人心弦。修長的手指握着一把半開的折扇,狹長的鳳眸慵懶地環視一圈,卻好似能奪人心魂。
此人一出,全場嘩然。
誰能想到這還真把花卿予給驚動出來了?
花卿予眯着眸子掃過一圈,冷聲問:“何人在我風月樓造次?”
她那雙勾人的鳳眸此刻不帶一絲溫度,若是被她知道是誰削了她喜愛的琉璃燈,恐怕下一刻就要将人帶回去折磨。
看熱鬧的衆人下意識往後退了退,以防引火燒身。
就連擺攤的妙神算也為了保命棄沐言汐而逃。
唯有沐言汐和淩霄宗的人還站在原地,顯得極為突兀。
花卿予掃過幾人,冷笑一聲,朝着他們走來。
易無瀾微微側身,擋在沐言汐面前。
人群之中竊竊私語,甚至都有人開始下注,沐言汐會花多少靈石買下她那條命。
叫價聲一度飙到了十萬靈石。
偏偏沐言汐這個當事人見到花卿予後,不僅沒有滿臉愁容,反而喜上眉梢。
從易無瀾身後走出來,理直氣壯的将另三盞蓮花燈拎在手裏:“剛剛的幾盞蓮花燈是我花五百靈石從別人那兒買的,你可得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