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只微涼的手覆上, 将即将出手的靈力熄滅下去。

寬大的袖口遮住了二人的動作,沐言汐反握住易無瀾的手,易無瀾對她搖了搖頭。

沐言汐沉默須臾, 攥緊的手才不甘不願的松開。

“靈種給我, 我去探路。”易無瀾并未計較那幾個金丹期修士的話, 向白黎初伸出了手。

白黎初自是不同意:“左右我也沒其他辦法, 我同你們一起。”

“我也要一起。”

“帶我一個。”

出聲的大多是進過千棘林的元嬰期修士,在千棘林時或多或少受過易無瀾的幫助,他們對于易無瀾的能力有目共睹。

這些話倒是惹得那幾個不知情的金丹期修士,面上陣陣發熱。

沐言汐暗自搖了搖頭,卻也沒再說什麽。

這幾個人,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性,都還有得磨砺。

神霞殿入玄酆秘境的修士中,唯有易無瀾與林長修是元嬰後期的修為,靈力能夠擴散的範圍也較其他人更廣, 就定下由他們二人播種靈種。

二人接過靈種, 躍身而起, 身形飛掠,靈種随着靈氣滌蕩而出, 靈種依次落于沼澤田中, 不消片刻,靈種已躍過肉眼可見的範圍。

三日後,原本光禿的沼澤田上已開出大片靈植,寬大的莖葉迎風招展。

衆人不再耽擱, 紛紛提氣躍上靈植, 一個接着一個。幸運的是,在靈植鋪成的道路即将結束之處, 沼澤地岸邊出現一方供以休整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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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查探一番後,修士們紛紛上了岸。

才踏葉而出,身後忽而傳出幾聲沉悶的水聲。

沐言汐驚訝回頭看去,就見原本平靜一片的靈植道,頃刻間已沉入沼澤田下,無數沼氣上湧,咕嚕作響,顯得分外詭異。

唯有蘊含魔氣的草葉也跟着他們一路逼近,輕飄飄懸停在沼澤之上,虎視眈眈好似随時能卷土重來。

退到空地上的修士們紛紛傻了眼,難以想象若是沒有出現這片空地,或者是他們的動作再慢一些,他們是不是就也會被拽入泥沼之中?

衆人驚魂未定,膽子小的修士磕磕巴巴的看向修為最高的林長修:“師、師兄。”

林長修到底比他們多活了幾年,震驚之餘很快鎮定下來:“這不是還有個地方讓你們落腳嗎?一個個怕成這樣像什麽樣子?”

“這裏古怪的很,若是沼澤田裏真有什麽東西……”

“并非沼澤地中有異物。”易無瀾立在氤氲的沼氣旁,面容若霜雪般冷冽,五官在沼氣中漸漸模糊,只能隐約窺探到深不見底的黑瞳。

“水菡萏與仙戟葉承受過修士的重量,才會被吞入其中。”

她墨發傾瀉,淡青色的衣角即使掠過沼澤,依舊不染纖塵。

沐言汐也跟着指了指不遠處的沼澤:“那裏不還有幾株靈植沒被卷下去嗎?正好是位于邊緣被踩得少的那幾株。”

衆人尋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只見沼澤轉角處,幾株被擋住視線的水菡萏迎風搖曳,旁邊沼氣蒸騰,卻未被牽連半分。

稍稍放下了心。

沐言汐從靈芥中取出一個用以收集的法器,展袖一揮,将其送到其中一株水菡萏的葉面上,法器源源不斷的被灌入附近的沼澤水。

待到重量到達一定程度,底下好不容易消停了的沼澤田再度翻湧,幾乎是在一息之間就将那株水菡萏卷入泥潭中,不見蹤跡。

林長修敲了兩個畏畏縮縮的師弟:“平時教你們的多看少說,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沐言汐見林長修訓人,靠着易無瀾咬耳朵:“林師兄好兇啊,你敢信他是接了我一個發簪後,就會臉紅到不知所措的人嗎?”

當時雲景和與顧淮之在主殿內,沐言汐進殿時被守門的林長修攔下,便順手拔了根發簪扔過去,大有一副林長修不放她進門她就喊人的嚣張架勢。

“你的發簪?”

“是啊。”沐言汐壓着聲音,笑得燦爛,“你是不知道林師兄臉紅的時候有多可愛。”

沐言汐笑着笑着,總感覺不太對勁。眼一偏,直直對上易無瀾探究的目光,原本的笑聲也逐漸變得幹巴巴的:“呵,呵呵,你覺得不好笑啊?”

易無瀾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而去白黎初那拿過下一批要撥散的靈種。

沐言汐本意是想跟易無瀾分享林長修背後的一面,沒曾想易無瀾聽到後就不理人了。

她沒深究。

畢竟這種小趣事對于易無瀾這種沒有世俗欲望的修士而言,純屬是浪費時間。

易無瀾去撒靈種,沐言汐也幫不上忙,索性又看向林長修的方向自己樂。

待林長修訓完人時,沐言汐走過去似是有話要說,卻又遲遲未開口。

她修為雖低,但在神霞殿的地位高,背後又有個沐言清做靠山。

她不說話,林長修也沒讓人走。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固,林長修揣摩着沐言汐的用意,無非就是為了易無瀾。沐言汐臉皮薄,他便試探着替沐言汐開口:

“剛剛那個青色道袍的女修不是什麽來路不明的人,你們之前沒見過就罷了,以後也得放尊重些。”

一位小師妹好奇問:“是因為她的修為嗎?”

林長修看了沐言汐一眼,搖搖頭:“不是,是因為她是小殿下的道……”

“道侶。”那個‘侶’字還未出口,一旁的沐言汐搶先接了話,她看了一眼沼澤旁的易無瀾,一回生二回熟,編造得十分坦然。

幾個元嬰期本還在懷疑她們的關系,有些拿不準沐言汐的心思,如今見沐言汐如此坦然的承認,倒是松了口氣。

林長修意味深長的看了沐言汐一眼:“對啊,那可是咱們小殿下在那麽多修士裏,一眼就看中的人。”

他還特意加重了‘一眼看中’四個字,成功引來沐言汐一個眼刀。

林長修看在眼中,舉起雙手:“別急別急,不逗你了。”

提都提了,自然不能浪費這個機會。沐言汐腳尖一拐,轉到那幾個金丹期修士面前叮囑:“青衣她性子冷,說話做事卻無壞心,你們別為難她。”

其中一名男修忽然想到了什麽,難以置信道:“我們為難她?”

沐言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是默認了。

“為難她……小殿下,我們怎麽可能會為難她,她可是元嬰後期啊。”男修喃喃道。

他們這些人裏,除了林長修和易無瀾,也只有另外落到秘境其他地方的兩名修士進階了元嬰後期,其他人哪是元嬰後期的對手?

男修卻在這一刻,忽而想起易無瀾剛入這座島時,靈力引起的罡風就能将他們十幾人帶出草葉包襲之事。

當時脫離險境光顧着慶幸,又因為沒人提起,如今想來,卻沒想過那有多不合理。

若元嬰後期真能帶他們脫離,林長修為何不可?

男修渾身打了個哆嗦,恐懼一點點蔓延,連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這種人……又怎麽會被他們為難?

要需要擔驚受怕的反而是他們吧?

他擡眼看向沐言汐,慌慌張張道:“小殿下,我知道了,她是不是其他宗門派來接近你的?把我們拖死在這座島上就沒法尋機緣了。”

“剛剛林師兄給的教訓還不夠是吧?”沐言汐揉了揉眉,頗有些不耐煩,“青衣與我相識已久,怎麽可能是那種人?你是對她有什麽意見嗎?”

男修慌忙搖頭,“不是的小殿下,青衣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她——”

“你的意思是,你比我還了解她?”沐言汐饒是有再好的脾氣,也聽不得易無瀾被再三質疑。

她眉眼間滿是冷意,冰冷的目光掃過男修的眼,“大家都是神霞殿的人,就不要在秘境中起內讧了。如果你還認我是神霞殿的人,就別在我面前污蔑青衣。”

男修的嘴唇顫了顫,還是閉上了。

沐言汐平時嘻嘻哈哈的,也從不擺什麽帝姬的架子,如今難得冷臉還搬出了神霞殿的名頭,衆人相互對視一眼,紛紛禁了聲。

待她離開後,林長修拍了拍男修的肩膀,意有所指:“凝師姐知道青衣。”

所以不是來路不明。

*

易無瀾一人将接下來一段路的靈種都播撒好,正要将剩餘的靈種遞還給白黎初,就敏銳的察覺到一道熾熱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背上。

她轉過頭,見沐言汐滿面愁容的走過來。

也不知道誰又惹了這位祖宗不開心。

易無瀾将剩餘靈種還給白黎初,朝沐言汐的方向走去,靈力順勢清掃出一塊幹淨的空地。

沐言汐颠颠跑過去,毫不避諱的在易無瀾身邊坐下,心不在焉的問:“累不累?”

“不累,只是用點靈力罷了。”易無瀾習慣性探向沐言汐手腕,“今天的茯神草用了嗎?”

沐言汐心虛的瞟開眼,支支吾吾:“都在秘境裏了,我哪敢忘。”

“真的?”

“哎好了好了,我吃還不行嗎?”沐言汐當着易無瀾的面将茯神草咽下,滿臉苦大仇深。

易無瀾将一枚甜膩的靈果遞給她:“休息吧。”

沐言汐這才發現易無瀾圈出的這方幹淨空地是給她休息用的,道:“暫時還不困。”

與此同時,沐言汐也有些困惑。

方才那名男修是受了什麽刺激嗎?怎麽會想到用那種亂七八糟的瞎話來污蔑易無瀾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易無瀾的好吧?

難道就是看易無瀾脾氣好、好欺負?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抛到腦後,沒讓它們影響自己的心情。

沐言汐捏了捏易無瀾探脈的手:“好了,我沒事了。”

易無瀾應了一聲,提醒她:“沼澤田看不到盡頭,也不知要在這裏待多少天,你既有多的精力,不妨再仔細看看地輿圖。”

沐言汐:……

能令合歡宗與神霞殿的修士一見而推辭的地輿圖,其中靈線的複雜程度可想而知。沐言汐硬着頭皮看過一次就不願再看第二次。

“等會兒我休息完就去分析地輿圖。”沐言汐試圖糊弄過去,摸摸鼻子裝作無意問,“你就不好奇剛剛他們同我說了什麽?”

易無瀾:“不好奇。”

沐言汐提醒:“是與你有關的。”

易無瀾仍是搖頭。

要不是沐言汐已經習慣了易無瀾這幅脾氣,她可能當場就要翻臉。但畢竟是易無瀾,沐言汐大肚不計較。

只是不計較并不代表她可以不作妖。沐言汐将下巴緩緩湊到了易無瀾的左肩上,上揚的狐眼滿是潋滟波光,“我同他們說你是我道侶,欺負了你便是欺負了我。”

易無瀾側過頭,聲音淡淡:“千棘林中本就如此。”

沐言汐愣了愣,舌尖抵了一下上颚,笑道:“是啊,千棘林中本就如此。”

二人靠得極近,旁邊原本心存懷疑的修士見了,也信了大半:“林師兄,她她她們……”

林長修在千棘林中就已看過不少這樣的場景,順口道:“道侶,不明白?”

“啊?嗯……哦哦哦!”

“小殿下臉皮薄,知道了就閉緊嘴。”

沐言汐聽着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戳了一下易無瀾,面帶挑釁:“這下知道我們關系的人更多了呢,道侶。”

易無瀾無可奈何:“不要胡鬧。”

沐言汐挑眉,滿臉都是還未散去的興致,十分敷衍:“好好好。”

她靠着易無瀾就不願動了,臉上拂過易無瀾的發絲,有些癢。沐言汐将其勾進自己的指尖把玩着。

易無瀾的發絲很長也很滑,将其中一縷握在手中時,像是在把玩什麽上好的絲綢。沐言汐拽過自己的頭發跟易無瀾做着對比,本着私心還是覺得自己的頭發光澤度更好一些。

松手時,不小心扯了一下。

打坐的易無瀾睜開了眼。

沐言汐一陣心虛。

天魂絲還綁在她們交纏在一起的長發上,平日裏極為順手的天魂絲,此刻竟抽不出來。

易無瀾審視般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沐言汐正想說點什麽,一道冰雪般的靈力逼來,引得沐言汐的手一抖,天魂絲終于散落下去。

易無瀾将沐言汐垂落頰邊的一縷發撩回鬓後,淡聲道:“起來。”

沐言汐馬失前蹄,更不願意遂了易無瀾的願。

她賴在易無瀾身上,悶悶道:“我不要,你忍着。”

易無瀾又推了推:“起來。”

“不要,你讓我靠會兒怎麽了?”沐言汐聞着易無瀾身上的冷香不禁有些依賴,賴唧唧不願動,“地上太硬了。”

易無瀾問她:“那還鬧嗎?”

沐言汐做了錯事後還是很有眼力見:“鬧完了鬧完了,我這就睡。”

折騰了一早上精神疲倦,松懈下來後,聞着易無瀾身上令人心安的冷香,困意如潮水般湧來。

周圍修士的腳步聲、沼澤田冒出沼氣的水聲、若有似無的草葉沙沙聲,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鼻尖彌漫過熟悉的冷香,若置身融雪山巅,卻絲毫不覺半分冷意,宛若浸潤了輕軟缥缈的溫柔鄉,沐言汐的意識漸漸沉入夢中。

*

玄酆秘境的平和注定不會維持太久,午時一刻,四周的風在沼澤田上蕩起漣漪,漸漸疾了。

幾名前去試探草葉牆的修士,邊嗚嗚叫着邊朝着林長修的方向跑來。

林長修執着劍,警惕起身:“怎麽了?”

小師弟滿臉都是淚,隔着老遠就在喊:“來了來了,它追過來了,師兄救命!”

林長修:……

似乎是在回應小師弟的話,一旁郁郁蔥蔥的密林中,似有狂風席卷,鋪天蓋地的草葉牆向他們的方向逼近過來。

這方僅有的空地并不大,若是阻攔不了,他們就只能去沼澤啃泥巴。

幾名師弟師妹:“啊啊啊——”

他們跑到林長修面前,一把拽住林長修的袖口,急急道:“這鬼玩意根本炸不得燒不得,師兄快逃啊!”

可身後哪還有路?

幾名元嬰期的修士紛紛從打坐中脫離,拔劍迎了上去。

那幾名小弟子沒想到這些草葉牆如此強悍,往休憩地一掃,見到沐言汐和易無瀾的角落還歲月靜好後,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眼珠子險些都要瞪出來,忙撲過去拍打結界。

“快逃快逃!”

“小殿下這是暈了?別啊,要暈也得等逃出去再暈。”

沐言汐身體不好的事情,別說是神霞殿,就算是整個修真界也有所耳聞。小弟子們含淚提醒,臉上的表情更苦了。

叢林中,那卷成龐然大物的草葉越逼越緊,所過之處,參天的大樹也顯得不堪一擊,引得地動山搖。

可已經睜開眼的易無瀾似乎沒發覺到危機的逼近,還仔仔細細的從靈芥中掏出一套幹淨的衣袍,墊在沐言汐的身下。

跑過來喊人的小師弟吓得臉都白了,不假思索地沖易無瀾說明要害:“這裏太危險了,師兄師姐們快抵擋不住了,你趕緊帶着小……”

話還未說完,草葉的餘波便卷到了身前。易無瀾正在為沐言汐加固結界,草葉逼得太急,她只能側身閃避,發絲在空中揚起,全然落至胸前,顯得有些淩亂。

立刻有人催促:“青衣,你還是帶着小殿下先走吧。”

若非他們去挑釁周圍詭異的草葉,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們自作自受也就罷了,如今還連累了旁人。

只是短短一瞬,幾人的思緒已經飛到天邊去,紛紛圍在易無瀾與沐言汐身旁幫忙。

林長修等人漸漸抵擋不住,漏過來的草葉越卷越多,幾個小弟子終于開始慌了:“怎麽辦怎麽辦,難不成我真要去跳沼澤嗎?”

“我藏了這麽多年的靈石,這下真要便宜我兄長了。”

“我還沒向師姐表白呢我不想死嗚嗚嗚。”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還未說完,遮天蓋日的草葉牆已近到眼前,恍若烏雲蔽日周圍的空氣也變得稀薄了起來,幾乎令人窒息。

以他們金丹期的修為根本不堪大用,剛削掉幾片就又被逼近一尺,頓時心膽俱裂,滿口‘師兄師姐’的亂叫着。

就在這時,被擋在身後的易無瀾忽而自旁邊樹木上折了杈枝條,擡手撥開幾名修士,獨自對上那殺氣騰騰的草葉大網。

小弟子們面如死灰,尖叫道:“小心!”

聲音驚動不遠處的白黎初等人,但他們也自顧不暇,趕過來已來不及。

就在衆人做好易無瀾被草葉轟擊出去的心理準備時,湛若冰雨的衣角揚起一陣劍氣,輕輕一挑,竟将撲面而來的草葉輕易破開。

她仿佛沒有見到衆人臉上的驚愕,往前走,平靜道:“退到一旁。”

她的聲音很輕,殺意卻彌漫在空氣中,随着被攻擊的草葉簌簌落下。

草葉的沖勢被阻攔了一瞬,下一刻,愈發刺耳的沙沙聲響起,在空中聚成天羅地網,就連白黎初那頭的草葉也被召喚過來,一同向易無瀾壓了下去。

天色陰沉,烏雲籠聚。

灰藍色的天幕下狂風大作,照出每個人臉上逐漸慘白的臉。

他們清晰的感受到草葉之間彌漫出的殺意,腦中甚至開始思索起,是主動跳沼澤好,還是直接被拍死在這裏好?

對于周圍修士的心理,易無瀾恍若未聞,向着醞釀已久、危機四伏的草葉漩渦走去,步伐未有半刻停留。

她長發素衣,握着一根再脆弱不過的樹枝,好似要獨自将一切都扛下來,宛若救世的谪仙。

小弟子中已有人不忍去看:“不行啊青衣你快回來,太危險了。”

“小殿下醒了我該怎麽跟她交代,我以身相許還她一個道侶可以嗎?”

“就你那豬頭樣誰稀罕,哪能跟青……什麽!”

無數草葉向着易無瀾攻刺而去,卻見易無瀾手腕翻轉,滾滾靈力自手中的木枝條翻湧而出。

明明只是元嬰期的修為,卻能化作萬千劍意,傾瀉而出的靈力光芒若離弦的箭般沖向駭人的草葉。

草葉滾成的旋流在距離易無瀾不足半尺的距離驟然停下,淩厲的光芒自前端草葉開始片片炸開,萬千葉片若化沙一般接連自爆,頃刻間化作齑粉,于地上鋪成綠色的沙。

其餘草葉的攻勢也停了下來,好似開了靈竅般生生被這股殺意給吓退。誰能想到看似柔弱而又無害的手,會釋出如此深厲的劍氣?

好似自屍山血海中而來,帶着無數血的殺意。

草葉栗栗而顫,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一般,再度退到原來的位置,厚重的草葉牆一望無際,一路蔓延至島嶼邊緣,與衆人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危險消弭,震懾住的不僅僅是秘境中的靈植,還包括在場所有人。

尤其是其他元嬰期的修士,同樣的修為,發揮出的劍意幾乎是被碾壓了。

但他們的驚訝也只持續了片刻,很快就被隐去,更多的是對易無瀾劍招的驚嘆。

畢竟在他們結束千棘林的歷練時,他們就從凝霜月等高階修士的态度中,窺探過幾分真相——

這位名叫‘青衣’的女修并不是神霞殿的人,她入千棘林,也是凝霜月等人特意安排的。

想必,易無瀾的身份也早已被調查過,那他們還瞎操什麽心?

然而那些金丹期修士就沒那麽淡定了,他們站得本就離易無瀾近,沉默許久,再三确認易無瀾手中只有一根孤枝後,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唯恐易無瀾的木枝一揚,把他們也掀了。

方才易無瀾擊退草葉時,分明沒有借助任何法器。他們從來不知道,一個元嬰期的修士竟能散發出如此強大的劍意。

“師姐,我沒眼花吧?”

“原來元嬰後期有這麽厲害嗎?為什麽林師兄沒這麽厲害?”

“林師兄肯定是偷懶了。”

林長修的心裏,其實也早就開始懷疑易無瀾的真實修為。同為元嬰後期,他較那些金丹期的修士自然更為了解這個修為修士的能力。

但他面上不顯:“青衣歷練得更多,你們想要變成她那樣,出了玄酆秘境後也要多去其他地方歷練,別整日閉門造車。”

師弟師妹向來對林長修崇拜得緊,此刻不疑有他,連連點頭:“原是如此。”

“青衣。”林長修走了過去,“你有辦法突圍出去嗎?”

易無瀾擡了下眸,對他的問話仿佛早有預料,将手中的枝條随意抛在落葉邊,搖了搖頭,“人數太多,不行。”

林長修剛剛燃起的希望落了空,倒也沒再說什麽。

他看着一群師弟師妹,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偷瞄易無瀾,頓時覺得丢盡了臉,招呼道:“趕緊休整一番吧,不該碰的東西少碰。”

他向易無瀾一颔首,正轉過身,就聽到了易無瀾的聲音:“留步。”

易無瀾向他走來,言簡意赅:“發簪。”

“是要挽發的簪子嗎?”林長修看向易無瀾一絲不茍的長發不明所以,向白黎初招了招手,“白師妹,你那裏有多的發簪嗎?”

易無瀾睫毛垂下,望着他,語調清冷:“神霞殿主殿,發簪。”

林長修懵了會兒,才逐漸确定易無瀾向他要的是某根特定的發簪。

他向來潔身自好,就連年少時都沒做過欺負女修拔發簪的事,立刻就想到了沐言汐為了闖主殿見雲景和時,強行塞給他的那一根。

入千棘林時走得匆忙,這次出門林長修倒是特意帶上,想借機會把發簪還給沐言汐。

神霞殿誰不知道沐言汐用的首飾都下了特殊的禁制,他拿出去典當立刻會被發現?到時候欺負帝姬的罪名也沒跑了。

林長修的身子頓時緊繃了起來,并非是因為簪子,而是因為易無瀾竟然會記挂這麽小的一枚發簪。

他從靈芥中取出發簪,毫不猶豫的遞了過去。

易無瀾接過,一句話也沒說,朝着沐言汐的方向走去。

林長修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即便易無瀾主動替他們與那些詭異的草葉交了次手,易無瀾依舊難以接近。

在草葉退回原本的安全距離後,易無瀾的疏離便與之前一般無二。那份疏離不僅僅表現在冰冷的言談中,還在每一個不經意的擡眸與細微的動作裏。

待到一切散去,沐言汐才悠悠轉醒。易無瀾還維持着原先的姿勢,肩膀不知被她靠了多久,察覺動靜後偏過頭來,一言不發。

沐言汐閉了閉眼,剛醒來還有些迷糊:“幾時了?”

“午時二刻。”易無瀾将兩個靈果遞過去,不知是何時備下的,靈果還維持着剛摘下時的鮮嫩。

沐言汐啃辟谷丹也能扛,可有東西吃自然不會推辭。她看着不遠處滿地的綠葉,驚訝道:“我睡覺時你們被打劫啦?”

一旁的小師妹早就憋不住了,立刻像兔子似的蹿到沐言汐面前:“小殿下你是不知道,我們剛想用法器對付那些樹葉子,沒想到惹惱了它們,差點連命都沒啦。”

沐言汐捧着靈果咔嚓咔嚓的啃,正愁沒樂子聽,輕輕一眨眼,“我看你們不活得好好的嗎?”

“那得多虧了青衣呀!”小師妹誇贊道,“你是不知道青衣有多厲害,她就這麽一劍,一劍劃過去,草葉法陣就被破了。”

小師妹手舞足蹈,滿眼興奮的求認同,卻不想沐言汐只是微微勾唇一笑:“青衣确實很厲害。”

小師妹不信邪,又努力比劃一番,像是急于求認同似的。

沐言汐自己修為低微,對于那些險境其實判斷不出到底有多難解決,就像在風月樓時,花卿予的靈力和寧知弈的靈力對她來說,幾乎就是一樣的。

她只知道那些草葉裹挾着魔氣很難纏,被女修再三提及後,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冷靜,啃完一個靈果後一撫掌:“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小師妹:……她總覺得沐言汐理解的厲害跟她所說的厲害不是同一個。

她的語氣變得有些着急:“不是啊,就連林師兄都遠不……”

易無瀾垂下眼,仔細緩慢的給沐言汐整理着睡亂的長發。

一股極為輕微的靈力從沐言汐身後蔓延,筆直而迅速的沖向不遠處那堆草葉化成的齑粉堆。

“嘩啦——”

綠色的草葉粉末忽然揚起,好似重新複活一般,吓得周圍幾個修士連連往後退去。

粉末揚了半人高,又緩緩落下,沐言汐看着衆人的反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青衣你看他們,刮個風都刮出陰影來了。”

易無瀾将發簪重新戴回沐言汐頭上,配合着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剛剛身旁女修的背影,又似不經意的挪開。

那女修湊到同樣狼狽倒地的男修旁,小聲抱怨:“這也太邪門了吧,不行我得離這兒遠一些。”

*

這一小插曲很快就被其他事給吸引了視線。

沐言汐随手抓壯丁,強行薅人去研究玄酆秘境的地輿圖,一時之間,唉聲遍野,苦不堪言。

許是因為她們運氣不好,接連翻了十來天也沒能在地輿圖裏找到這座島的痕跡。又猶豫易無瀾之前提過這個,她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找。

其他人卻沒她那麽好的耐心,到了後來幾日,只要眼神與沐言汐對上,人就紛紛執劍去查探四周境況,十分絕情。

可又合情合理,阻攔不得。

好在每隔三天行路時,他們都能找到一處落腳的庇護之所。

大半個月後,衆人終于順利來到一片視野開闊的沼澤湖畔,過了湖面便是寬闊的大道,再無草葉牆的阻攔。

修士們紛紛驚喜萬分,觀察敏銳的修士更是直接驚呼出聲:“沼澤下面有東西!”

“我們真的出來了?這莫非是給我們順利出沼澤田的機緣?”

另一離得近的修士也興奮不已:“真的有!那是天啓鐘吧?”

“天啓鐘竟然真的出自這裏!”

幾聲叫喊聲将其餘人紛紛吸引過去。

這種湊熱鬧的場景沐言汐難得沒有參與,只是懶洋洋地靠在一棵樹幹上打着哈欠。

易無瀾陪在她身邊,看着她這幅賴恹恹的模樣,問:“不過去?”

“太髒。”潔癖的小帝姬不能忍受從沼澤地裏取寶物。

她打完哈欠後,眼眶中好似被蒙上了一層水霧,眼尾甚至還帶着幾分泛紅過的餘韻。

沼澤地幾乎要被那些尋寶的修士翻個面,沐言汐感慨道:“這一路若不是你,他們沒準都得折在這片泥沼之中,你真不去拿點東西?”

易無瀾搖了搖頭,目光轉過沼澤田,不知察覺到了什麽,神情變得嚴肅:“沼澤田中另有玄機,并非就此可取。”

沐言汐散漫的神情頓時一凝,站直身體去看。

未等沐言汐說什麽,易無瀾已經用靈力傳音過去:“放棄機緣,先退出沼澤地。”

果不其然,沒等那群修士作出決定,沼澤田就好似活了過來。

只見原本平靜的沼澤如活水般流淌翻湧,還未離去的修士手中皆滿捧着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法器,當沼澤地開始晃動時,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一時間,位于岸上的修士都大驚出聲:“快逃!”

倏忽間天地變色,布于沼澤中的神秘法陣啓動,早已隐藏消散的草葉牆再度自四面八方包抄而來。

罡風四起,卷過漫天綠葉,漫出陣陣魔氣。

無數靈力縛帶自岸上修士手中飛出,圈過沼澤田裏掙紮的修士,一邊閃避着如針刺般落下的草葉,一邊将同伴拽回。

易無瀾沒參與救人,攬着沐言汐替衆人擋了近半數的草葉攻擊。

直到最後一人被拉出沼澤地後,岸邊衆人個個滿身淤泥、狼狽萬分。

易無瀾抱着沐言汐從攻擊圈突圍而出,透過漫天綠意,在風雲湧動的高空,只見一道人影漸漸出現。

沐言汐随意瞥了一眼,忽而瞳孔劇縮,驟然抓緊易無瀾的衣袖。

那人輕紗掩面,一身金色長裙,上繡彼岸之花的暗紋。

彼岸花,是魔修衣服上慣用的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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