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神殒之境作為一貫以來靈魔兩界大戰之地, 位于兩界的交界處,直将追上來的靈修逼停在境域外。

一陣沖天的魔氣逼來,境域內瞬間出現一行魔修, 以泠鏡斂為首, 足有數百人。

“魔域有失遠迎, 諸位如此興師動衆, 不知有何貴幹啊?”泠鏡斂紫衣上的彼岸花紋在正午的陽光下流光溢彩,嗜血而又妖豔。

她的長相頗具異域風采,笑容卻十分愉悅親切,作為如今魔域尚未加冕的魔尊,泠鏡斂早已入住了不夜城,更有傳言稱她修為已至合體大圓滿。

魔修不講究靈修的那套血脈傳承,向來都是能者居上,為了十二城主之位弑父殺兄不在少數。可泠鏡斂卻遲遲未提繼位之事,也令魔修們對她更為忌憚。

畢竟上一任魔尊秦連殇帶給他們的陰影實在過大, 誰也不知道泠鏡斂的真實目的是什麽。李重臺看向衣袍染血的曲南宮, 走至身邊低聲問:“宗主, 還要追嗎?”

曲南宮心念電轉,袖中握劍的手緊緊攥了攥, 面上卻不動聲色收劍拱手:“我等無意冒犯, 今日前來只是為尋兩名靈修,還望尊主行個方便。”

泠鏡斂眼睛彎彎的:“尋人?”

“尋幾個人怎将你們弄得如此狼狽?”

身後魔修也跟着笑起來:“髒兮兮的,要不是尊上喊他宗主,我還以為是哪裏跑出來的喪家之犬。”

魔修們笑得更大聲了, 泠鏡斂表情不變:“不知曲宗主要尋何人?”

“我們要……”曲南宮拉住了焦急的顧枭, 沖他搖了下頭。

萬佛宗本就與神殒之境相連,泠鏡斂能帶着人這麽快出現在這裏, 定是收到了什麽風聲。若是真将易無瀾之事說出來,難保魔修不會趁火打劫。

曲南宮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歉然道:“有兩個高階修士被縛靈上了身,本不是什麽要緊事,如今有泠尊主在,更無需擔憂了。若是入了魔域,還望你多費心了。”

泠鏡斂一直很愉快的表情到此刻才有了微許變化,她的神識探過衆人身上或急或促的氣息,很快又恢複了常态,彬彬有禮的讓出一條道:“你們靈修的事情,還是由你們自行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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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剛落瞬間,就有滄梧宗的修士應聲沖了進去,但泠鏡斂身後的魔修也在同一時間沖了過去,幾人頃刻交手,靈氣劃過耳畔,劍氣驚動林中鳥獸,四處逃竄。

曲南宮的目光射向泠鏡斂:“你這是什麽意思?”

泠鏡斂閑閑适适站在原地悠閑觀戰,動手的幾名靈修很快落于下風,被魔修鉗制住,她挑了下眉:“神殒之境雖說是靈魔兩界的交界處,可你們靈修常年不入內,皆是由魔修經管,就連你們明瀾仙尊入內,也得給不夜城遞上拜帖。”

目光掃過衆人,她的話鋒陡然一轉:“如今又是誰給你們的權利想在神殒之境來去自如?”

泠鏡斂掌心翻動向下一壓,弧形氣勁拔地而起,轟然在靈修面前炸開。

曲南宮拔劍抵禦,面如寒霜,一言不發,一劍隔空刺向泠鏡斂,靈力激射而出。

泠鏡斂身一偏,輕而易舉避過了那道靈力,劍氣打在另一名化神期魔修身上,生生穿右胸而過。

泠鏡斂皺了下眉,身旁的親信立刻将人捂上嘴帶了下去。

“曲宗主今日狀态大不如前啊。”泠鏡斂汗曉得聲音紋絲未變,“還要繼續嗎?”

“你們雲宗主為何還不來?”顧枭拉住派去催雲淵的弟子。

淩霄宗的弟子為難道:“縛靈實在太多了啊,雲宗主無暇顧及。”

另幾個宗門來報者皆是如此。萬佛宗內的縛靈皆是出自浮屠境,根本不需要這麽多個宗門一起圍攻,顯然是不想插手神殒之境。

“你有告訴他們泠鏡斂也在嗎?”顧枭不信邪,急道,“同為靈修,他們就如此袖手旁觀?”

淩霄宗的弟子繼續沖他為難的笑,“顧宗主,您就別為難我一個元嬰期了,我不知道啊。”

泠鏡斂将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入眼中,十分有耐心的問:“顧宗主,人到齊了嗎?還要入境嗎?”

曲南宮牙關重重的一咬,閉上眼睛片刻,面容漸漸鎮定下來,再睜眼時已經變回了那個游刃有餘的銜闕宗主:“今日是我們多有冒犯,還望泠尊主不要放在心上。”

“神殒之境離我魔域太近,你們這麽一大群人泱泱闖入,若是做點什麽,我也委實無法向魔域交代。”泠鏡斂客客氣氣沖曲南宮回了一禮。

“若是真要找什麽要緊的人,若是曲宗主看得上我的修為,不如我陪你一起找?”

曲南宮之前聽聞泠鏡斂收服魔域的手段有多快意,此刻看着她那張笑面就覺得有多諷刺。若是他今日一人入內死在神殒之境,以如今各宗門趨利避害的态度,也無人會為他讨個公道。

曲南宮的聲音中有種認命般的坦然和平靜:“不勞煩了,我等這就離開此境。”

靈修大軍接連退出神殒之境,地上的血漬被抹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泠鏡斂收回目光:“那兩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萬魂谷。”那魔修指了個方向,沒敢多問,“尊上,要追嗎?”

泠鏡斂的目光微微閃動,像是想到了什麽,須臾,低聲說:“不必了,回吧。”

*

傳送陣法的光柱亮起。

瞬息之間,鬥轉星移。

傳送陣的針法幾乎讓丹田幹涸的沐言汐難受萬分,饒是易無瀾在不斷的給她輸入靈力,也遠不及傳送陣法對靈力的掠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半日,也許只是一瞬,空懸的身體陡然一輕,終于觸到了實地。

沐言汐眼前陣陣發黑,神智不斷飄遠,幾乎辨別不出身在何處,迷迷瞪瞪的望着易無瀾,似乎是想要抱她:“……易無瀾。”

但她太過虛弱,一點力氣也沒有,好在易無瀾及時握上了她的手,抱在懷中,輕輕給她順氣:“難受?”

沐言汐臉色蒼白,恹恹點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接連不斷的耳鳴中聽到鳥獸的叫鳴,潮濕的青草氣息沒入鼻尖,一切都好似安靜了下來。

易無瀾眉心與沐言汐相抵,低聲道:“松開吧。”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沐言汐抓着她衣袍的手陡然揪緊,身體陣陣痙攣,聞言漸漸松開了加在心脈處的壓制。

妄用神魂之力運轉《天衍靈訣》的爆發力有多大,對于沐言汐如今這具□□所造成的傷害就有多大。護心的靈力一松開,透支靈力的反噬成倍的湧上來,經脈盡數豔紅裙袍曳地,蒼白的手腕羸弱萬分。

漂亮的眸瞳像是即将幹涸的枯海,從眼尾倏地劃下兩道淚來。

易無瀾的神魂之力頓時自眉心壓進去,從識海流向四肢百骸,緊緊鎖住了沐言汐身上每一絲幾近崩裂的經脈。

沐言汐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劇烈抖動起來,易無瀾緊緊箍住沐言汐的身體,聲音輕柔而又低沉:“忍忍,別動。”

額間的細汗模糊了眼簾,沐言汐茫然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但眸光依舊很是渙散,盡管近在眼前,也只能看清易無瀾模糊的輪廓。

唇上傳來溫軟的觸感,一股苦澀的藥味自唇齒間蔓延,帶着不容抵抗的強勢,直到都送入咽喉中。

沐言汐的舌尖輕輕動了動,像是在挽留,她的唇尖被含住,輕輕一吮,不同于平日裏黏膩的親密,這個吻更像是一種安撫,舌尖裹挾着精純的靈力,和逐漸變得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易無瀾還是很容易被她引誘啊,恍惚間,沐言汐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易無瀾剛入不夜城的那會兒,魔域流言四起,那一場場觥籌交錯的宴請上,一言一行盡被監視起來,她也是這樣躺在易無瀾的懷裏,擡頭望着易無瀾不動聲色的面容。

那時候秦連殇故意放權給她,讓她成為魔域十一城主的眼中釘,而入魔域來尋她的易無瀾,順理成章成為了代替她的不速之客。

大殿內的香味馥郁香濃,不知來自于特調的香料還是出自妩媚的舞妓。唯獨易無瀾身上總帶有雪後融水一樣清淡的味道,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扭頭去聞,聞着聞着,易無瀾就會托起她的後頸,衆目睽睽之下與她唇齒相貼。

她的氣息也是清淡而柔和的,讓沐言汐耳尖暗暗發熱。

只是那樣的親昵并未維持太久。

在沐言汐徹底在魔域站穩腳跟後,二人也無需在魔修面前作戲,過去的那些親昵好似鏡花水月的一場旖夢。後來再回想起來時,只剩下對于易無瀾無情道的克制,與對靈魔兩界局勢的焦灼。

沐言汐昏沉的意識中泛起一絲委屈,喉間的血腥味愈發壓抑不住,貼着易無瀾的手借力一推,勉強偏過頭,嘔出一口猩紅的血。

易無瀾用指腹擦去血漬,相抵的額間仍發出淺淡的靈力光,在沐言汐唇上輕烙下吻:“就好了。”

話音落下,她的靈力猛然湧入,将沐言汐原先所設的保護禁制全然沖開,直入識海!

“啊——”

沐言汐沙啞的叫了聲,氣若游絲,劇痛令她瀕死掙紮,四肢被易無瀾緊緊壓下,只能無力的擁緊。

“你、你的傷……”沐言汐存有意識,仍有些抗拒易無瀾的靈力。

“沒有大礙。”易無瀾緊貼在她耳邊,每個字帶起的吐息都牽動着她的耳畔,引起震顫,“交給我,睡一覺吧。”

浩瀚而又強勢的靈力源源不斷的灌入沐言汐體內,識海深處的道侶契散發着赤金色的光,不計一切代價強行穩住了沐言汐紊亂到瀕臨崩潰的經脈。

她好似重入了一回傳送陣,周遭一切都在飛速旋轉遠離,神識漸漸下墜,好似入了深淵,卻又在無邊的黑暗中透進了一絲光——

緊接着,光亮盡頭的風撲面而來,帶着硝石的澀味,炸開的煙花照亮不夜城上方,斑駁的色彩映亮了整面夜空,落入沐言汐瑩亮的眼瞳裏。

沐言汐靠在屋檐一側,伸手好似能接到煙火,卻被琉璃瓦上的另一道人影按了回來,皺眉道:“當心點。”

沐言汐對着易無瀾一慣脾氣好,被打攪了興致也完全不惱,笑嘻嘻地一頭鑽回易無瀾懷裏,醉醺醺的連坐都坐不穩,含糊其辭:“生…辰…樂。”

易無瀾下颌向後微仰:“什麽?”

沐言汐偏頭,見易無瀾正看向不斷炸開的煙花,絢色的光芒明滅交替,劃入想來清淡的眸子,将那雙桃花眼染上溫暖絢爛之色。

“生辰快樂。”沐言汐認真而努力的将早已被酒醉圓了的舌根捋直。

易無瀾的臉色其實已經變得有些微妙,但她的神情一慣都不明顯,沐言汐這個醉鬼并不能察覺,只聽她問:“瞞着我準備的?”

沐言汐點了點頭。

易無瀾将目光從煙花中收回,低頭問:“為何?”

沐言汐也擡眼看她,四目相對,心中生出癢意,捉着易無瀾的手像貓兒似的蹭了蹭,回答:“想讓你開心些。”

易無瀾不動聲色的放緩一絲語氣:“為何想讓我開心?”

沐言汐笑起來,一個勁往易無瀾身上蹭,腳下的琉璃瓦發出輕微的晃動,清脆悅耳。

“……喜歡你。”

易無瀾垂眸,将人往外帶了帶,盯着她的眼睛:“為什麽不告訴我?”

風灌入衣袍,沐言汐不滿的又貼回去:“不能說,因為你會生氣。”

易無瀾:“你為何如此肯定我會生氣?”

沐言汐皺着眉,掰起手指頭細數:“你修的無情道需要心無旁骛,淩霄宗的老古板們都很讨厭我,在學齋時你也不幫我抄經卷。啊還有!之前我同你在魔修面前演戲,你都會嫌棄的咬我,好疼的。”

易無瀾低頭,吻住了沐言汐喋喋不休的嘴。

“你……唔?”

“喜歡你。”

唇舌相纏,從迷茫抗拒到沉醉迎合,将更多的聲音吞進彼此交纏的口中。

*

“都一年了,她什麽時候才能醒?”

易無瀾的指尖凝聚着細絲般的青色靈光,從沐言汐眉間收回手。

她和沐言汐沾着血漬的衣袍已經被換下,二人皆只着白色裏衣,長發未束:“靈脈已經修補完,玄酆秘境與她同根同源,接下來只能等她自行吸補靈力。”

床榻上的沐言汐側卧着,雙眼緊閉面容蒼白,周遭靈氣氤氲,一手還跟易無瀾交握在一起,隐有靈力流轉其間,黑發蜿蜒鋪在床榻上。

鴉不語看了會兒,覺得自己有些多餘。眼珠子轉了轉,突然質問起易無瀾:“本座看你對沐言汐根本不是真心的吧,你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卻不幫她。”

易無瀾看向它:“何法?”

鴉不語撲騰了一下翅膀,挺直胸膛:“雙修啊。”

洞穴內安靜得吓人,易無瀾面無表情的盯着鴉不語,連眼珠子都不轉。

鴉不語被她看得陣陣發毛,方才的那點趾高氣揚漸漸退縮,往沐言汐那邊躲:“本、本座也是随口一提,你就當本座看話本看多了。”

易無瀾嘆了口氣:“雙修過了。”

以神魂。

鴉不語上上下下瞅着她,展翅比劃:“不可能,本座都沒有見你們這樣那樣,你們之前都會把本座鎖進靈芥的。”

易無瀾垂在身側的另一手在袖袍中微微一動。

靈力即将禁言鴉不語時,床榻上傳來另一道沙啞而又幽怨的聲音:“我都這樣了,你是想讓她奸屍嗎?”

鴉不語猛地擡頭,熱淚盈眶,整只鳳凰撲向沐言汐:“嗚嗚嗚沐言汐你終于醒了,你再不醒本座就要被你相好暗殺了。”

鴉不語如今從外形看已然是鳳凰無異,卻還如小時候一樣維持着巴掌大小的提醒事項,沐言汐也由得它喜好。只是此刻這樣大小小鳳凰撲上臉,還是讓虛弱的沐言汐氣喘不止。

好在易無瀾及時揪住它的後頸将它拎了開,才讓沐言汐順下氣來,幽幽道:“你怎麽還活着,我挺想嘗嘗烤鳳凰滋味的。”

鴉不語的胖脖子吞咽兩下,怯怯道:“你、你沒事叭?”

沐言汐笑罵道:“你再多說兩句,沒病也被你氣出病來了。”

鴉不語:“……本座對你一片真心。”

沐言汐似笑非笑的望着它,就差把‘趕緊走,別打擾我談情說愛’刻在臉上。

鴉不語瞥了一眼易無瀾,确定自己打不過,勉強做了讓步,“那本座給你摘果子去。”

鴉不語離開後,沐言汐對上易無瀾關切而又柔和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不動聲色的縮了緊。

重生後她思索起上一世,懊悔過無數次與易無瀾在不夜城中錯過的數百年,那時的她還總将易無瀾的不解風情挂在嘴邊。

可沒想到……

易無瀾竟然在她遺忘的那個煙火夜,就對她做過超越界限的舉動。當時第二天醒來後她做了什麽來着?

好像是将魔修進獻上來的美人圖拿出來翻了翻,直把清冷正經的仙尊大人氣出大殿。

如今想來,沐言汐突然想死一死。

易無瀾還扣着沐言汐的手,俯身下來時,幾乎将沐言汐整個人都攏在懷中,帶着令人心悸的壓迫。

“臉怎麽這麽紅?”易無瀾的手撫過她左側臉頰。

“易、易無瀾。”沐言汐呼吸都屏住了,渾身緊繃着,勉強露出一個自認為正常的笑容,“在不夜城時,你是不是親過我?”

“不是演給魔修看的那種。”

沐言汐緊緊的盯着易無瀾的唇,仿佛只要易無瀾說個‘否’字,她就能心安理得的,将她們之間浪費的數百年時光都推卸在易無瀾身上。

“有。”

這一瞬間,沐言汐似乎覺得自己出現了耳鳴,可下一句話直接打破了她一切幻想:“我生辰夜,你醉酒後。”

沐言汐整個人仿佛呆住了,眼眸中清淩淩一片,有些難以置信。

易無瀾:“想起來了?”

沐言汐嗚咽一聲,轉向內側,試圖藏起自己通紅的耳根。

她又氣又惱,還不知該如何回答,憤憤地轉頭:“我去尋鴉不語。”

正想離開,卻又被拉住了。

易無瀾臉上的笑意已經收斂起來,她稍一用力就将沐言汐拉近,清柔的嗓音貼着沐言汐耳邊響起:“為了重塑你這靈脈可花了我一年的時光,小殿下,你可別折騰了。”

沐言汐的動作一頓,她聽很多人喊過她‘小殿下’,本應習以為常。可當易無瀾叫出這個稱呼時,卻好似撩撥到心弦,酥酥麻麻,整個人都軟和下來。

易無瀾擡起手,輕柔的将沐言汐又按了回去:“聽話。”

沐言汐體內不由自主的升起難耐的熱,甚至易無瀾落在她肩上的手指都好像帶了小鈎子,直将她勾得心癢癢。

這讓沐言汐有些難耐的煩躁感。

沐言汐推了一下易無瀾的肩,強作鎮定問:“我們是怎麽離開的萬佛宗,這裏安全嗎?”

易無瀾翻身躺到了沐言汐的身側,重新牽起她的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低聲道:“玄酆秘境每百年開啓一回,他們進不來。”

沐言汐很快就想通了。這秘境由她前世所化,又吸收了易無瀾的靈力,易無瀾能帶着她入內,并不稀奇。

“易無瀾?”沐言汐運轉靈力,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經脈中的異常,像是被人為拓寬過,冰寒的靈力若刀鋒淬雪附着其壁,靈力的運轉格外順暢。

沐言汐前世就是大乘期,對于這樣的經脈狀況并不陌生,一下子嚴肅問:“你替我重塑了經脈?”

山洞中唯有暗光透進來,卻格外的整潔,尤其是那些陳設,皆與靈霧峰一般無二,顯然是易無瀾早有打算。

易無瀾輕輕地應了一聲:“浮屠境中擅用魔氣,浮屠境外又強借神魂之力。”

她轉過頭,嘆息一般:“小殿下,我該拿你怎麽辦?”

沐言汐敢這麽做,無非也是仗着有易無瀾在,但出口時聲音還是虛了不少:“可是浮屠境內那麽多修士,我不能見死不救。”

易無瀾:“嗯。”

沐言汐舔了舔唇,讨好道:“浮屠境外他們圍攻偷襲你,我……也是心疼我道侶。”

不知是不是‘道侶’二字起了作用,易無瀾的側臉神色緩和不少。

沐言汐心下一喜,得意的提醒易無瀾:“而且我護住了心脈,如今不也沒事了嗎?”

“經脈盡碎,幾近氣竭。”易無瀾的語氣很是平靜,她的手環過沐言汐的肩膀,緊緊地将人箍在懷中,像是緊繃着情緒,很用力。

附身而下的氣息深涼若雪,與她經脈中殘存的氣息一般無二,氣息擦過耳廓,靈力沒入經脈中,微微發熱。

“沐言汐,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嗎?”

沐言汐抿着唇,靜靜望着上方的石壁。她看似很是鎮定,實則思緒早已因為周遭石壁飄遠。

自浮屠境這一遭,揭開了她識海中很多被封存的記憶。是她死後天道現身于人世,易無瀾的散道重修,是玄酆境中日複一日的無盡等待,一樁樁一件件,皆在她重歸玄酆境後被重新喚醒,瘋狂無可回避。

她欠易無瀾的賬好像又多了幾筆。

沐言汐側身轉向易無瀾,手指劃過她的腰側,在丹田的位置點了點,嗓子也有些啞:“那你呢,當初在這裏毀無情道重修時,疼嗎?”

怎麽可能不疼。

這一世沐言汐神魂不穩的時候,連修為倒退都幾乎去了她半條命,盡神霞殿整宗之力才将她安然保全下來。這一回的經脈重塑,她更是不知用了多久,意識全無。

易無瀾要将一身修為盡數釋出、确保供給玄酆秘境,怎麽會不疼?

可易無瀾卻搖頭:“還好。”

其實真的還好。

比起她永世孤獨的活着,可能将沐言汐複活的誘惑,足以抵消身體上的痛楚。那時的她未嘗沒有懷疑過真假,可七絕鬼域中縛靈的爆發太過突然,沐言汐的離去太過決然。

決然到幾乎快将她給逼瘋,讓她不顧一切想要抓住任何微末的希望。

只是那時候,她擔心天道會趁虛而入奪走沐言汐的軀體,着實有些慌亂。

好在天道并不能幹涉所有。

易無瀾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輕輕笑了下:“後來想起,只覺得那時的自己還太過幼稚,一心撲在将你帶回神霞殿上。宗門大義,你比我要通透。”

于是在那一場大戰後,她幫助魔修清理了魔域中的縛靈,給了高階修士近乎隕落殆盡的魔域一次新的生機。又利用斬殺秦連殇的名聲,扶持淩霄宗推上第一大宗,創設下歸墟殿。

仙魔大戰對于兩界幾乎都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是建立宗門秩序最好的時機。百年之後,她離開魔域,歸墟殿對外宣稱閉關,進入了玄酆秘境,開始為玄酆境注入靈力維持生機。

此後三千年,修真界局勢詭谲,盡數埋葬不為人知的過去。

九宗十二城重擇其主,銜闕宗打開秦連殇的手稿跻身九宗前列,玄酆秘境完成了它最初的使命,一樁來自于淩霄宗與神霞殿的婚約,若落石入池,在平靜的修真界激起漣漪。

沐言汐低聲笑:“你哪裏比不上我,你如今可比我懂得多了,銜闕宗能有如今跟你叫板的實力,也少不得你在背後推波助瀾。”

“總是瞞不過你。”

“你這麽做一定有你的道理,就像我相信我使用了魔氣,你一定有辦法替我善後。”沐言汐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易無瀾,你跟我一起離開萬佛宗,過去的名聲可就都毀了。”

“嗯,你是夠對不起我的。”易無瀾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勉強與責備,輕輕握住沐言汐放在她丹田上方的手,“所以,你可以慢慢想,該如何補償我。”

這還是第一回易無瀾直言向她索要補償,與沐言汐認知裏那個對她不求回報的明瀾仙尊大相徑庭。

沐言汐掙開了易無瀾的手,半坐起身扯着易無瀾肩膀搖來晃去:“易無瀾,你該不會是被縛靈附身了吧?你趕緊把人還給我。”

易無瀾看她一眼,一手扶在她後背,往上游走,沿着漂亮的背脊輕撫到頸後,輕輕揉捏。

沐言汐像是被拿捏住了命脈,頓時軟下身子讨饒:“哎!哎,你放開,我相信你沒被附身總行了吧?”

她說着仰起頭,在易無瀾唇角輕輕吻了一下。

呼吸的起伏間摻進了心跳的聲音,易無瀾沒有說話,山洞內暗色的光明滅透過,染上暧昧的旎色。

沐言汐摩挲着易無瀾的唇,輕輕道:“補償。”

易無瀾略微一愣,手指撫上沐言汐的下巴,逼得人與她對視,笑了:“這就夠了?”

沐言汐:……

沐言汐沉默下來,她也不想這麽快就明白易無瀾的話中之意,頗為心虛試圖移開視線:“你先起來。”

易無瀾也不在意,視線下移到沐言汐的頸邊,劃過漂亮的下颌線,手指在耳邊安撫性的捏了兩下,松開手退開。

她為沐言汐拿了件外袍披上。

沐言汐這才有閑暇環顧四周。

二人所處的山洞似乎很深,看不見洞口所在之處。她起身四下看了看,問:“這是在玄酆秘境的何處?”

按照常理,易無瀾應該是将她帶至當初殘魂所在的石室,可如今舉目四望,琳琅奢雅的洞穴找不到一絲當初的痕跡。

“你來過這,稍加休整罷了。”易無瀾輕描淡寫的帶過。

沐言汐其實沒這麽嬌氣,在浮屠境中也是就地而席。

她尋着記憶往洞穴裏走,在屏風後見到了熟悉的法陣,又想起一件事:“所以這就是玄酆秘境的中心,你當初在這裏散去修為,就沒引起修真界的注意?”

易無瀾輕輕應了聲,走至她身邊:“玄酆秘境最初就是《天衍靈訣》為了保護你的神魂而産生,當時小鳳凰以涅槃禁術給了你軀體再生的機會,在某種意義上,你其實并沒有死去。”

“天道不能幹涉人間之事,祂在等玄酆秘境禁制大開,等你潰散的神魂被擠入縛靈之魂。《天衍靈訣》所能借助的力量終究有限,在仙魔大戰近百年後,我才久居于此。”

沐言汐抓住了關鍵:“天道既然想要一個能同時吸收靈氣和魔氣的容器,去吸收蜃氣,祂又為何要讓你為玄酆秘境供養靈力?”

一旦易無瀾的靈力輸入,玄酆秘境便能繼續成為她溫養神魂的法器,縛靈又怎能占據她的身體?

易無瀾道:“仙魔大戰結束前,我從秦連殇口中得知了誅魔大陣的線索,因此在戰後往返于靈魔兩界。當時你封印七絕鬼域,已令天道失了一臂,相比較得到你的軀體,祂更希望我放棄誅魔大陣。”

誅魔大陣,當年北霄帝尊毀去血池所用大陣,曾将縛靈徹底滅絕。

可惜當年誅魔大陣啓動後,他已沒有能力再去接上天梯,以至于後來又給了血池再生的機會。

“誅魔大陣在哪?”沐言汐眸光微動,前世她遍尋古籍不得所解,直到仙魔大戰爆發,才同秦連殇試圖找尋過。

只是後來她身死,也不知道秦連殇找沒找到。更不知道,易無瀾是否知道這件事情。

易無瀾神色如常:“他告訴我,陣眼之一,是不夜城。”

“天道忌憚至此,定是真的。”沐言汐的目光在易無瀾臉上停了一瞬,誅魔大陣定然不止一方陣眼,“你知道完整的大陣坐落在何處嗎?”

易無瀾神色依舊自然,看她一眼,目光帶上幾分探究:“若我知曉呢?”

沐言汐看着她,不答,眼中盡是興味盎然。

目光糾纏了片刻,她伸出手,勾過易無瀾的小指:“仙尊不必如此提防我吧?”

易無瀾自然不是真的提防沐言汐,而是以沐言汐的性子,擔心她又做出如前世一樣的事來。

易無瀾能想到的,沐言汐也能猜到。

易無瀾忽然擡手,用力将她按到了牆上,沐言汐袖中的天魂絲滑落出來,旖麗曳地。

“饒是北霄帝尊也無法兼顧誅魔大陣與天梯。”易無瀾的聲音貼近沐言汐耳邊,如同蠱惑,“所以,你暫時不要知道了。”

沐言汐平靜答:“那你得好好守着這個秘密。”

不等易無瀾說,她偏過頭,修長的脖頸更為清晰的暴露在易無瀾的眼前。沐言汐笑着閉眼:“有些事你不說,并不代表我不明白。秦連殇堂堂一界魔尊,死後手稿卻被鬼修拾得……看似繼續研究縛靈有益于天道,實則你是在逼着天道選擇銜闕宗,給了當時搖搖不堪一擊的修真界,休養生息的機會。”

天道創造縛靈就是為了永遠阻礙修士的飛升,北霄帝尊卻讓天道看到了危機。唯有徹底毀去誅魔大陣,才能無後顧之憂,但是誅魔大陣需要借助于修士之手。

時間證明,天道确實耐心的等待着銜闕宗的壯大,沒有再在這三千年間,用縛靈亦或是其他的辦法對付修士。

沐言汐話音一轉,擡眸看易無瀾:“可你的目的,想必也不僅僅于此吧?”

易無瀾是秦連殇死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秦連殇既然能将誅魔大戰的線索告訴易無瀾,易無瀾定然不會白白将他的手稿送給銜闕宗。

易無瀾聞言,氣息有些不穩:“你覺得可行嗎?”

“可以一試。”沐言汐如喟嘆一般,低了聲音,“天道想借助靈魔之力,你倒好,也打上了祂的主意。”

易無瀾略重的呼吸依舊停留在她耳畔,短暫的沉默之後,從喉間滾出一聲暢然的笑:“也許是跟你學的吧。”

“易無瀾。”沐言汐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嗔怪,她睜開眼,對上易無瀾的眼睛,“三千年前你們淩霄宗的長老就愛說我帶壞了你,你自己做的壞事可別想往我身上推。”

“那你呢,你真沒做什麽‘壞事’嗎?”易無瀾望着沐言汐,逼得她對視。

沐言汐長發披散,松松垮垮的外袍将她身形襯得纖瘦颀長。

她難得有幾分羞赧,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易無瀾的裏衣帶子,根本不想看易無瀾的神色。

不用想也知道,仙魔大戰時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易無瀾就算當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三千年,總是能察覺到異常的,只是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敷衍過去。

但沐言汐仔細一想,心道她前世也很凄慘啊,也沒想到秦連殇那個陰晴不定的人,真的能瘋到拿他自己做試驗,也沒想到秦連殇最後真會信任一個靈修。

沐言汐頓時有了底氣,也不心虛,擡頭理直氣壯的瞪了易無瀾一眼。

易無瀾正要啓唇說話,沐言汐熟練的倒打一耙截了她的話:“我還沒問你呢,秦連殇連誅魔大陣的線索都能告訴你,當初在不夜城時,你是不是背着我跟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關系并不深。”易無瀾語氣淡淡,山洞中光線不如外界,她偏過了頭,正巧處于暗處,沐言汐看不清她的神情,自然也錯過她眼眸中掠過的深意。

沐言汐才不管,索性将話題歪到底:“哦,那就是在我死後你們兩個勾搭到一起了?多少高階修士在那場大戰中皆是死于他之手,即使你那時是大乘期也跟他十分懸殊吧?”

易無瀾冷冷看她,直到她數落完了,才漠然開口:“所以他将誅魔大陣的線索告知于我,與你真的無關嗎?”

沐言汐:……

沐言汐頓時氣焰頓消,垂眸悶悶不說話。

易無瀾握緊了她的胳膊:“說話。”

沐言汐猛地一回神,裝死到底:“啊?什麽,你剛剛問我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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