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沿着寬闊的白玉石階直至盡頭, 兩旁弟子無不擡手行禮,氣氛十分壓抑。曲南宮停在主院進門之處,眉間緊蹙, 凝視向院牆外。
“孤司偃。”突然他頭也不回地道。
“宗主。”
“你覺得仙門大比第三場若是繼續展開, 天驕榜上, 銜闕宗能占幾人?”
那瞬間, 孤司偃腦海中掠過了很多畫面——被血池活生生侵蝕得茍延殘喘的殘軀,帶着一弧血線激揚而起的血魂,噴濺出來血濺在剛踏入的少年臉上,順着跳動的脈搏緩緩往下流淌。
所有畫面都漸漸定格,少年臉上的表情又最初的茫然,轉為猙獰的痛苦,而後随着血霧沒入體內二合為一,回頭時長長的眼梢中似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狡黠。
孤司偃垂下視線,喉結明顯的滾動了一下。
曲南宮似乎看出了他的分心, 哼笑一聲, 拍上他的右肩, 帶着力道往下壓:“怎麽每回去一趟六合塔,都像丢了魂?”
“弟子一時分心, 還望宗主責罰。”
“哦, 是嗎?”曲南宮尾音平平的,“僅僅只是分心?就沒有覺得我做得不妥的地方?”
孤司偃平穩地道:“六合塔之人皆是出于自願,我們只不過提供了一條沒有靈根也能修道的捷徑。”
二人一前一後,順着白玉臺階到了盡頭, 入眼的是一方雕欄畫棟的亭臺樓閣。
在曲南宮要推門而入前, 孤司偃突然開口:“宗主。”
“嗯?”
“我們為何不趁着易無瀾離開的機會,向人修開戰?淩霄宗幾個宗門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六合塔之事之前亦被雲景和探聽到不少,他們定然不會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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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南宮踏入室內,裏面打掃的弟子見狀向他們行了一禮,往外退去。
良久,曲南宮為自己沏了杯茶,緩緩道:“縛靈的數量還不夠多。”
孤司偃不以為意:“那日在浮屠境外的縛靈就拖住了至少三分之一的靈修,如今沐言汐是易無瀾曾經的魔修道侶一事已傳遍修真界,淩霄宗的名聲一落千丈,不正是我們鬼修上位的好時機?”
曲南宮:“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秦連殇。”
孤司偃挑了挑眉,“他連沐言汐一個煉虛期都打不過,就這般重要?”
曲南宮轉過身,目光陡然變得森冷:“秦連殇一個大乘期縛靈,別看他當時只找了個化神期佛子,他若是附身于合體期、乃至大乘期修士,你覺得到時候那些縛靈是聽我們的還是他的?”
“至于沐言汐……你忘了當日浮屠境外她暴漲的靈力了?她修的邪門功法,絕不僅僅是可修煉魔氣那麽簡單。”
孤司偃深色的眸瞳中飛快閃過一絲寒光,他笑了笑,“是我考慮不周,顧宗主他們應該到了,我去看看。”
轉身後,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長長的袖擺随意一甩,驚得一樹杜鵑啼鳴。
可下一瞬,那些飛離的杜鵑竟調轉方向,齊齊向着他腦後啄來,孤司偃釋出靈力,未曾想杜鵑十分靈敏,竟都恰好避開,将他外袍啄得四散。
秦連殇坐在牆頭注視着孤司偃狼狽逃離的背影,臉上的冷意悉數散去,晃蕩着腿,心情愉悅,像是在等待一場好戲開演。
能召動這麽多縛靈來尋找他,看來這群鬼修還真是下了血本。
這場戲,定然很好看。
秦連殇唇角一勾。
手指輕輕一擡,一道赤金色流光從古書上飛來,轟然砸在牆頭。
羽毛炸開,滿臉懵然的鴉不語吓得差點咬人,飛快撲騰翅膀,在看到秦連殇時驚得爪子都繃緊了:“你你你這個鬼東西,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放了本座?”
被他靈力所困的東西,正是沐言汐那只腦子不太靈光的鳳凰。
玄酆境不到開啓的時間,境外無一絲破綻,秦連殇都快要放棄了,卻瞧見這只不省心的鳳凰撒歡似的飛了出來。
秦連殇注視着乖順的鴉不語,突然笑了出來:“都說了,帶你來看一出好戲,看完再把你放回去,你也不想這裏的人都知道沐言汐的下落吧?”
鴉不語這身毛皮太過惹眼,它努力将自己化成最小的形态,被秦連殇用一只手虛攏着。
大概是沐言汐的傷還沒好,這鳳凰跟易無瀾待久了,連羽毛上都帶着一股冷香。
秦連殇摩挲兩下,又聽鴉不語問:“他們找你是要做什麽?你該不會也要對付沐言汐吧?”
“是啊,你不都看到了我需要一個軀殼,沐言汐算我半個同宗,還是舊識,搶她的正好。”秦連殇懶洋洋道。
鴉不語一愣:“真、真的?”
秦連殇打了個哈欠,含糊道:“啰嗦,我先睡了,他們有人來了記得叫醒我。”
“喂!你不把話說清楚別想睡,你敢對沐言汐下手,易無瀾肯定不會放過你的。”鴉不語掙了掙,卻根本無法掙脫那條靈力縛帶。
秦連殇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累極了,轉瞬就被拽入夢中,只留下一句——
“那我就搶易無瀾的好了。”
鴉不語:……
搶沐言汐和搶易無瀾有什麽差別?
鴉不語罵罵咧咧,憋着一口氣左看右看,警惕萬分。
沐言汐那狗東西受了這麽重的傷,可千萬別為了它離開玄酆秘境。它只盼着秦連殇說話算話,早點放它回去。
它在秦連殇身上蹿來蹿去,轉了半個時辰,開始懷疑那幾個宗門的人是不是在路上被打劫了。正要趴下,聽到一陣微弱的腳步聲。
循聲望去,下方小院入口,各色衣袍的修士踏門而入,鴉不語一翅膀拍在秦連殇臉上,看着自己的翅膀未能穿透過魂體也并不意外,咆哮道:“鬼東西!快醒一醒,來了好多人!”
秦連殇揪起鴉不語後頸,迷糊道:“知道了。”
銜闕宗靜肅的主院內已備好宴席,宛若搭好的戲臺子,秦連殇跳下牆頭,幾個低階修士把他當成尋常縛靈,當即拔劍朝他刺來。
秦連殇半眯着眼,手中黑霧瞬間溢出,呼嘯揮向修士。
院中慘叫聲響徹雲霄,剛踏入之人皆被這刺耳的叫聲震得眉頭緊皺。
曲南宮站在不遠處,冷然看着秦連殇動手。
秦連殇掃了一圈,微微挑眉。
三千年過去,當年的靈修明明都隕落了,作派竟然還是一般無二。為了鏟除異己,都能讓魔修來湊熱鬧。
“啧。”秦連殇似笑非笑的看着曲南宮,“看來易無瀾對你們下手不輕啊。”
一年了還沒恢複過來,實力弱得連內鬥都要扯上魔修了。
曲南宮冷冷道:“易無瀾她們如今在何處?”
秦連殇瞥了一眼被他放走的鴉不語,手指勾了勾無形的靈力縛帶,滿臉無辜:“不是被你們圍剿得逃走了嗎?失敬失敬,我還是第一回看易無瀾如此狼狽呢。”
站在一旁的銜闕宗長老被他的裝模作樣氣得目眦盡裂,厲聲道:“胡言亂語!那日引得縛靈突然發瘋的難道不是你嗎?你故意分去戰力給了她…… ”
他話還沒說完,就自知失言,立刻臉色難看的閉上嘴。
“哈哈哈!”秦連殇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起來,瞬移到那長老身前,手指輕輕一點。
那長老詭異的一陣抽搐,像是被什麽入侵一般,周圍的人四散開,誰也不敢動手。
“真蠢啊。”秦連殇适時收回手,無情淡漠的眼神卻注視向曲南宮,“既然知道我能控制縛靈,為何還要尋我來呢?就像之前一年乖乖的躲在宗門內不好嗎?”
曲南宮瞳孔一縮。
下一瞬,秦連殇将手一擡,身前的那位長老忽然渾身一僵,滿臉驚恐。
秦連殇身着一身玄色道袍,本是極為威嚴的氣勢,但他的行為太過嚣張,如此沉穩的顏色在他身上好像五彩斑斓。那張深邃涼薄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笑容,強烈的攻擊性與眉眼間放肆的笑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突然,秦連殇掌心外翻,長老身軀猛地向後飛去,重重砸在外牆上,嘔出一口鮮血。
四周一陣死寂。
在場衆人難以置信的睜大眼,就連來湊熱鬧的魔修也驚住,恐懼的往後退了數丈。
秦連殇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悠閑的收了回來,完全不敢想象一個僅是魂體狀态的縛靈,竟然能輕易對一個合體期長老下手。
縛靈未附身于軀體前力量薄弱,修為至少要低上幾個大境界,秦連殇又是如何做到的?
曲南宮幾乎要将牙咬碎,他走到長老身邊以靈力一探,驚愕發現長老的神魂已是半出體狀态,再度意識到秦連殇剛才那句并不是假話。
“一年前在萬佛宗,果真是你操控的縛靈。”
縛靈的發狂并非是銜闕宗操控之人修為不夠,而是因為被靈力更為強勁之人奪走了控制權。
此言一出,周圍人皆驚。
秦連殇并不回答,言笑晏晏的沖曲南宮招了下手。
曲南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凝結出數道護身禁制,其他修士緊跟其上,皆警惕的防備着他。
“哈哈哈你們在怕什麽?”秦連殇垂下了手,他對這幾個合體期的軀體絲毫沒有興趣。
——當日附身封離,也是剛巧複生覺得新奇,才捉個佛子來玩玩。
周圍修士各個臉色鐵青,被耍了一通的羞辱讓他們握緊了法器,恨不得将秦連殇挫骨揚灰。
但秦連殇此人陰晴不定,還是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縛靈,一時竟無人敢再動手。
要是真惹怒了他,被攻擊受傷是小,被趁機奪了身體是大。就秦連殇這樣的修為,其神魂的強勁程度,誰的神魂能抵得過他?
秦連殇笑意未散,姿态懶懶的坐到院中唯一的秋千上,魂體全身皆是常年養尊處優而養成的雍容,敘舊似的開口:“神霞殿和淩霄宗,應該沒來吧?”
衆人面面相觑,神霞殿一慣不與銜闕宗來往,而淩霄宗之前還是有過的。
一年前萬佛宗之戰,明眼人可都看得出來淩霄宗內部根本沒有什麽分歧。就連那退過婚、又在宗門大比第一輪中被沐言汐一劍挑落的雲景和,在浮屠境中也跟沐言汐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分明是早就設下的局,把他們所有人都欺騙了過去。
再一看銜闕宗修士的臉色,果不其然,又沉了幾分。
曲南宮像個綿裏藏刀的笑面虎,此刻已經忘了剛剛的不愉,聞此言後并沒有像旁人那樣警惕,反倒是和顏悅色的走上前來:“秦尊主,你有話不妨直說?”
秦連殇依舊倨傲,将搖晃的秋千坐得拽二五八,活像是還坐在不夜城的寶座之上。
他撐着下颌,輕輕的嘆息道:“曲宗主似乎也上千歲了,腦子沒有以前靈活了,易無瀾遲遲未歸,沒有大乘期修士坐鎮,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就錯過了?”
曲南宮進階合體期時不過五百歲有餘,如今雖已上前,面容仍是年輕之态。只是被秦連殇當衆辱罵,饒是他慣會逢場作戲,笑意也微微僵了一瞬:“秦尊主确定易無瀾不會出現?”
秦連殇察覺到他隐秘的殺意,依舊毫不在意的勾唇一笑:“你當真以為我那日放出縛靈是為了救她們兩個?”
曲南宮身後的修士皆一愣。
鴉不語趴在古樹上昏昏欲睡,身上的靈力縛帶倏然一松。
秦連殇笑道:“自然不是啊,她們被你們打殘了,我找誰要軀殼去?”
這話才剛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唇角抽動,臉色難看至極。
他們沒想到秦連殇竟把主意打到了易無瀾的身上。
秦連殇饒有興致的一一注視過那些人的臉,繼續道:“沐言汐那日在浮屠境外,看來真把你們吓得不輕,你們當真以為她是借助那功法嗎?”
“我同沐言汐相識數百載,久別重逢,讓她幾招算不得什麽大事。同樣的,她的修為也瞞不過我,你們的明瀾仙尊,想必還忙着幫她重塑經脈,可沒多餘的心思來管你們。”
“這麽好的機會,你們不想對淩霄宗和神霞殿下手嗎?”
曲南宮身後的幾名宗主心思也跟着活絡起來,起先只是小聲議論,而後漸漸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
“我很惜命,諸位應當也比我更想活着。”秦連殇站起身,走向曲南宮,“縛靈明明可以同修士和平共處,諸位也一定會幫我解決這份顧忌的吧?”
曲南宮眉頭輕輕一挑,眸中閃現絲絲冷光,似乎下了什麽決定。
“曲宗主,拜托了。”秦連殇朝着院落外走去,伸出手打了個響指。
陰氣頓時自四面八方圍堵而來,銜闕宗內的縛靈咆哮好似萬鬼恸哭。
縛靈全然掙脫束縛,掙紮着去到銜闕宗主院,枝頭碎花窸窸窣窣往下落,宛如戲臺開場前的琳琅布置。
而後,那些縛靈齊齊停在了院落門口,垂首以待,如同一個個聽話的傀儡。
曲南宮不經意的往古樹上一瞥,沒了靈力縛帶的束縛,鴉不語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他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這麽好看的戲都不看完,真是同它主人一樣死腦筋。”
*
玄酆秘境內,沐言汐像是耳朵受了傷聽不到問話,繞着易無瀾仔仔細細看了兩圈,确定易無瀾身上的傷都痊愈、并且氣息平穩後才放下心來。
易無瀾不厭其煩的又重複了一遍:“秦連殇将誅魔大陣告知于我這件事,與你有關嗎?”
“那是什麽?”沐言汐突然指着石室內一處大驚小怪,走過去蹲在陣法的正中央,“哎你剛剛問我什麽來着?你也覺得這裏跟以前不一樣了?嗯,對,該不會是被其他修士進來過了吧?”
易無瀾:……
易無瀾漠然看她,走過去将人往上一拉,自己先解釋了起來:“我去時,整座宮殿都被秦連殇逆成法陣,源源不斷的透支他的靈力。”
“我本以為秦連殇是為了除去闖入魔域的靈修,可直到他死去,法陣也沒有對任何人做出攻擊。這個問題困擾了我三千年,直到他出現在浮屠境,才給了我答案。”
沐言汐臉皮厚得很,當即撫掌叫好:“就算秦連殇是自尋死路,那也是死在你的劍下,換個人哪裏殺得了他?不愧是我道侶,真厲害!”
易無瀾蹙眉,攏起沐言汐散開的外袍:“我本以為秦連殇是為了保全魔域,才将陣眼的位置告知于我。為了将來有一日能順利利用大陣,控制魔域是最好的辦法。”
“但秦連殇此人,百年之餘便能進階大乘,為研究縛靈又令多少魔修喪命?他行事驕傲自負、詭谲多變,又怎會顧及魔界存亡?”
“你覺得呢?”
“你說的對!”沐言汐朝她嘻嘻笑,“所以秦連殇到底是想做什麽?你說他成為帶有意識的縛靈這事會不會還有天道的手筆?哎,你們兩個都見過天道,怎麽就我沒見過,她長得怎麽樣?”
易無瀾瞥她一眼,提醒她:“你在記憶中不就見過我與天道的對話情形嗎?天道無法幹涉人間之事,縛靈一物本就超脫六合之外,秦連殇能重歸于世,縱有天道的幫助,也已是古今無雙。”
明明是自己起的話頭,聽易無瀾這麽誇贊秦連殇,沐言汐看她兩眼,不禁幽然道:“嗯,他也很厲害,不愧是魔尊哦。”
沐言汐話中的情緒太過外洩,易無瀾忙拉住人:“我只是就他的重歸一說罷了,畢竟人死後成為縛靈後,皆受血池所控,不會有前世的記憶。”
“你對我解釋這些做什麽?”沐言汐故意偏頭不去看易無瀾,“我又沒多想。”
易無瀾自喉間滾出一聲笑:“沒有嗎?”
她往沐言汐的方向靠過去,鼻尖輕擦了一下沐言汐的發絲,“可我似乎都聞到酸味了。”
沐言汐:“易無瀾!”
易無瀾話音裏的笑意更為明顯:“你經脈才重塑好,情緒不能太過起伏。”
說到此,沐言汐仍能感受到經脈中易無瀾殘存的靈力,将她的經脈擴寬到了前世大乘期時的寬度。“你就算想催我提升修為,也沒必要提前将我靈脈重塑成這樣吧?”
“為了讓你重生,幾乎用了我三千年的時間。”易無瀾将沐言汐輕輕攏在懷裏,語氣卻很堅定,“我自然要助你回到巅峰。”
玄酆秘境看似是個秘境,實則是《天衍靈訣》鑄造的溫養沐言汐神魂的大型法器。易無瀾當年在此毀道重修,散去的修為注入此地,正是為秘境提供了小世界生成的必要靈力。
秘境汲取了足夠的力量,便如外面的世界一樣可以自行運轉,這也是修真界中秘境千萬年以後仍能存在的原因。
沐言汐的臉上神色茫然:“可你若将靈力抽回,這裏不就坍塌了嗎?”
玄酆秘境存在的意義本就是為了沐言汐,如今也只剩下最後的那份價值。
如此簡單的道理,沐言汐不是不懂,只是一時間找不到其他的說辭。她耳根發燙,根本不敢去看易無瀾,視線在山洞內到處亂飄。
“你這選的什麽屏風,醜死了。”沐言汐踢了一腳就近的百鳥朝鳳琉璃屏。
生氣起來,連自己最愛的屏風都能昧着良心嫌棄了。
沐言汐也不想再在這個石室裏追尋曾經的記憶,轉身快步往山洞外走。
倒是易無瀾仍站在原地,微微低下頭,在屏風上似是在尋找着什麽。
好一會兒,身後傳來沐言汐氣急敗壞的聲音:“發什麽愣,還不快跟上來?”
易無瀾收斂心神,指尖一點靈力,劃過鳳凰的尾羽,顯得它神情愈發嚣張倨傲。她的唇邊重新浮現起笑意:“來了。”
二人最終也沒走出山洞,沐言汐對這裏并不熟悉,上一回來時石室內的機關給她留下太多陰影,并不想再來一回,只想安安靜靜的先把秦連殇的一些事情琢磨清楚。
沐言汐心中那股沒來由的怒火還未消,易無瀾也沒招惹她,主動将足以躺上三人的床留給了她,自己靠在案桌旁,打算就這麽打坐一晚。
反倒令沐言汐修行不下去了。
易無瀾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沐言汐側身躺着,擡眼就能看到易無瀾的半邊側臉,在不知從哪透進的月光中,仿佛能泛出光來。
她盤腿而坐,裏衣透白若雪,長發随意垂下,隐約可窺見周身流動的青色靈力波。
在不夜城時,她們二人經歷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哪怕只是這樣靜靜地坐着,也能看出易無瀾與三千年前完全不同了。
大乘期的修為讓她的模樣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好似一直停留在沐言汐與她初遇的那一刻。三千年前的易無瀾行事非黑即白,雖也是冰冷的,卻不似現在,孤寂而又遺世,好似不像個活人。
這念頭讓沐言汐心口有些發悶,她盯着易無瀾的側顏好一會兒,沒再繼續想下去,而是翻了個身,打算自己先嘗試運轉一下靈力。
在她閉眼時,身旁傳來腳步聲,沐言汐下意識放緩了修行,只是讓靈力簡單的在重塑好的經脈中運轉了一個小周天。
易無瀾似乎也在等,床榻微微下陷,在沐言汐運功結束時,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別動。”沐言汐含糊道,随手撥開易無瀾的手,順勢窩入易無瀾懷裏。
哪有人剛醒來就修煉的。
易無瀾安靜的坐在那,突然毫無征兆地問:“秦連殇為何會将誅魔大陣的線索告訴我?”
她依舊不死心的想要知道。
沐言汐沒有動靜。
易無瀾默不作聲撩開沐言汐的長發,将手在她的後頸摩挲了一下。
沐言汐裝睡裝得好好的,這一下直接讓她軟了身,哼哼唧唧的在易無瀾懷中讨好:“仙尊,明瀾仙尊,我才剛重塑經脈醒過來,就算你要助我恢複修為也不急于這一時吧?”
易無瀾眸光沉沉:“別睡,說話。”
沐言汐扯着雲錦就往腦袋上蒙,試圖将易無瀾給擠出去。
說起來好複雜的,不想說,實在是不想說。
要是說了,她之前在不夜城備着易無瀾,偷偷摸摸找秦連殇的事情都會被扒出來。
明明她沒做任何對不起易無瀾的事,但每一回見秦連殇都像是在偷情似的,偏偏跟秦連殇兩個人一件要緊事都沒做成,這樣的糗事沐言汐一點也不想回憶。
易無瀾将雲錦被拽下來,黢黑的眼眸冷冷望着她,像是打定主意要個答案。
沐言汐扒拉了幾下被子,發現都被易無瀾壓着實拽不動,環顧四周,發現沒有其他可以用來掩耳盜鈴的物件後,只好悶悶放棄。
她深吸一口氣,滿臉痛苦:“明瀾仙尊,誅魔大陣所需力量極大,秦連殇定想诓騙你另尋他法,你就別執着了。”
易無瀾的眸子愣了一瞬。
她對誅魔大陣的執着,皆來自于沐言汐前世死前的囑托。
若是別執着,那她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難道皆是無意義的?
沐言汐看到易無瀾的神情,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引人誤解,忙起身勾住易無瀾的脖子,近乎讨好的親了易無瀾一下。
易無瀾面無表情的推開她。
沐言汐無措的貼在易無瀾身上,語氣慌亂:“易無瀾,哎哎哎,我不是那個意思。”
易無瀾不說話。
沐言汐沉默好一會兒,才強忍着難堪,輕輕道:“不夜城是誅魔大陣其中一方陣眼之事,三千年前我确實是知曉的,在七絕鬼域拜托你尋找其餘下落也确實是因為不知道。”
“那時仙魔大戰的起因是為了除去我這個叛入魔域的人,解救你這個受困的可憐仙尊,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裏面有不少秦連殇的推波助瀾。他想要挑起仙魔大戰,攻占靈修的地盤,搜尋誅魔大陣的下落。”
易無瀾終于看她。
沐言汐:“兩界相争,以秦連殇的性子,定當血流成河,我便向他提了個辦法——啓動不夜城中大陣的一角,法陣往往都是相連通的,便可以此探尋另外的下落。”
“秦連殇當時在大殿內擺的陣法是誅魔大陣的?”易無瀾很快又皺眉否定自己的猜測,“不,那應當是他自己畫的陣法。”
沐言汐垂眸看着雲錦上的鴛鴦戲水,突然笑了一下,“要啓動大陣需要極強的靈力,他若是開啓了,又怎會有後來兩界的戰争?”
強大如北霄帝尊,也因為開啓大陣耗盡了靈力。
想要尋到線索,總是需要有人犧牲的。
世間本就有太多身不由己。
若是沐言汐有的選,她定然不會抛下易無瀾,去走那條最為兇險的絕路。
易無瀾啓唇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停了下來。
多年的默契,讓沐言汐明白,易無瀾已經猜到了三千年前生祭的人是她。
那時七絕鬼域的縛靈受天性暴動,仿佛無止盡的從血池中繁衍,也必須有人去終結。
秦連殇研究縛靈數百年,可第一回将縛靈物盡其用的,卻是她。
沐言汐湊上去親易無瀾的唇,含糊道:“我本以為他會繼續動手,沒想到他直接将這爛攤子扔給了你,自己撒手當縛靈去了。”
易無瀾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在昏暗缱绻的床笫之間,不解風情的問:“當時仙魔大戰,魔域有秦連殇勝局幾乎已定,他為何還要抛下一切去成為縛靈?”
沐言汐:……
沐言汐幽幽道:“明瀾仙尊,我都讓你上了我的床、把我的衣服扯開成這樣了,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行,那我就再說得明白一些。”
勾着易無瀾後頸的手往下壓,那張豔麗明靡的臉做出深情款款之色:“我想同你雙修,夠清楚了嗎?”
易無瀾:……
沐言汐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一年前在萬佛宗時,難不成是破了相,以至于如今易無瀾還能這麽義正嚴辭的同她讨論正事?
當年在魔域觊觎她的人也不在少數,此刻衣衫半解主動勾纏明瀾仙尊,如此活色生香之派,易無瀾到底是怎麽能忍住的?
問問問,有什麽好問的!
易無瀾仍不為所動。
沐言汐洩力似的收回手,推開人時卻發現易無瀾的手牢牢的箍在她的後背,顯然是打算問到底的。
她沒好氣道:“真這麽想知道啊?告訴你也可以,但仙尊總得給點好處吧?”
沐言汐的态度,令易無瀾察覺到了異常之處。若是問沐言汐有關她跟秦連殇誅魔大陣之事,看似将前因後果都和盤托出滴水不漏,實則也是在左顧右言,推脫解釋秦連殇利用誅魔大陣的用意。
但若是問有關秦連殇成為縛靈之事,沐言汐不僅一開始不自己特意提起,如今甚至還有好好回答的打算。
易無瀾沉默了片刻,問:“你想要什麽好處?”
沐言汐想了想:“暫時還沒想到,畢竟你連替我恢複之事都提前安排好了,我還有什麽需要的?要不先欠着,等我到時候想到了,你再補上?”
“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易無瀾皺着眉,撫在沐言汐後背的手緩緩下移。
沐言汐的後腰處極為敏感,易無瀾的掌心覆上來時,即使什麽也不做,曾經無數回被撕開衣袍香汗淋漓、腰身又被圈纏不得而逃的記憶,足以讓她僵了笑意。
沐言汐的腰線緊繃,那張美豔到幾乎帶有侵略性的臉開始浮現後知後覺的害怕。明瀾仙尊的靈力,可比合歡宗的奇淫巧具千變萬化多了,很難讓人不怕。
尤其是在易無瀾帶有薄怒的時候。
沐言汐有苦說不出,但還是強撐着和易無瀾打商量:“易無瀾,仙尊,明瀾仙尊,說正事呢。”
易無瀾将沐言汐的表情看在眼中,略微松了點力。沐言汐向她保證:“沒打什麽壞主意,到時候也定不會讓你為難。”
“真的真的。”就差舉手發誓了。
“好。”易無瀾終究還是應了她。
如此幹脆的态度,反倒讓沐言汐有些不放心了:“你,你沒糊弄我吧?到時候不會耍賴吧?”
易無瀾的目光淡淡的掃了她一眼。
沐言汐當即閉了嘴。
也是,明瀾仙尊高風亮節,說話算話,怎會做出言而無信之事。
她們二人裏面,一直以來說話不算話耍賴的人似乎都之事她。算算她當初在萬獸嶺撿到易無瀾,當時她也才是個金丹期,易無瀾也能算得上是被她從小騙到大,還一直不長教訓。
果真是個傻的。
沐言汐思及此又樂了起來,方才眼尾被逼出的紅暈未消,目光灼灼,重新勾上了她的脖頸:“來。”
易無瀾坐得端端正正,不動分毫。
沐言汐頓時又氣上了頭。明明跟人相處幾百年,按理說早應該習慣了易無瀾的這副作派。可每每被她這麽冷落時,還是容易被挑起情緒。
她順着易無瀾的衣襟将人往下狠狠一拽,本就在推攘間系得不那麽嚴實的裏衣徹底松散開,“易無瀾,你說當年修真界也是美人如雲,我怎麽就看上你了呢?”
說罷沐言汐直接半壓上去,扶着易無瀾的肩往下滑,指尖穿插過墨色的長發,覆唇上去分開了易無瀾的唇,用牙尖狠狠研磨幾下。
直到将易無瀾的唇咬出幾個細微的印記,沐言汐才洩憤似的停了下來,可下一瞬,易無瀾的舌便抵了進來,熟悉的勾纏、碰撞,漸漸被吮吸得發了麻。
細微的印記很快被水漬覆蓋,溫軟的觸感從上颚掃到舌下,被攫取的感覺令人難耐,呼吸被掠奪的間隙,沐言汐忽地笑了。
她舔着雙唇間牽扯出來的黏液,稍稍退開身:“蜃氣源于血池,屬性極陰,非活人所能承受。你在不夜城大殿裏看到的陣法……”
她輕輕的喘着氣,感知着易無瀾身體的熱度:“……是秦連殇最後的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