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個巧克力球
第三個巧克力球
Paragraph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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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想回地下拳館就接到了貍狽多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桃桃……我下注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比賽時間比我預想中的要短很多。
這幾年相處下來我知道他不是多會開玩笑的性子,那沒有出師報捷,勢必就是戰敗了,我說:“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們一起回家……”
我的男朋友是個殘疾人,我從認識他時他就坐在輪椅上了,但是他完全不需要人照顧,生活可以自理,跟正常人沒有區別。
我當然不是因為他身體殘缺需要我推着他回去才這麽跟他說的,可貍狽多十分冷淡地打斷了我:“不用了,我又不是自己回不去。”
都說殘疾人的內心會比普通人脆弱很多,因為在社會體系中會遭受到別人的冷眼相待以及歧視,但我們都在一起這麽久了,他怎麽會不知道我只是想跟他一起回家?
重點只是‘跟他’。
他曲解我的意思,像是一串被點燃的鞭炮,引線都還沒燒到末尾,就已經炸了。
我清楚他心情不好,誰輸錢了心情會好呢?雖然是我打比賽掙來的錢,但我們以後會結婚,會一直一起生活,又分什麽他的還是我的。
我不想跟貍狽多吵架,想等他緩和一些,情緒平複下來了再跟他說賭博這種純靠老天的事情不靠譜,還是腳踏實地老老實實地賺錢比較好,他就挂了。
通話設備的對面傳來電子器械冰冷的‘嘟嘟’聲,我将手機揣回口袋裏,拎着袋子轉了個身,往家的方向走。
打開門,玄關處男朋友的運動鞋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我将兩個鞋子一起放進鞋櫃裏,把袋子挂上牆壁上的挂鈎。
貍狽多在客廳裏看電視。
我走進去,他沒有分出一點注意力看我,好像整個人沉浸在電視節目裏。
我在他的輪椅旁邊蹲下來,拉住了他的手:“只是輸了一點點錢而已……”
他沒有說話。
“但是賭博這種靠天意和運氣的東西對我們來說是不是……”
我不是多幸運的人,貍狽多也不是,他如果足夠幸運,就不會坐在輪椅上了。
我覺得我們這兩個倒黴蛋能好好生活就可以了,然而他似乎并不這麽認為:“你覺得都是我的錯?”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一回來就是指責我,還說你不是這個意思?”他将手從我的掌心裏抽回去,似笑非笑地擡了擡眼皮:“沒有我的話你早就應該死了,而不是還能在這裏跟我說話。”
我怕他又要重提幾年前,我剛遇到他時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那些每次經由他的嘴裏說出來就像是一把利刃重新把我長好結痂的傷口又剖開似的的事,我不想聽,實在是不想聽。
我忙不疊地說:“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不屑地哼笑了一聲,繼而再次把視線移到電視機上:“那就別找我的茬。”
晚上就這麽幾句讓人不愉快的交流後我跟貍狽多就沒有再溝通過了,我在床上翻來翻去地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夢境把我重新拖回地獄。
我夢見自己拿花瓶敲碎了那個人的頭,夢見自己赤着腳,都來不及穿鞋就從那個噩夢一樣的地方跑出來,夢見自己沾了一手的血……
醒來時天已大亮。
我推開門,空氣裏飄散着土司被烘烤過後的香味。
男朋友正在将平底鍋裏的荷包蛋盛到盤子裏。
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我:“桃桃,你醒了?快去刷牙洗臉來吃早飯,正好。”
過了一夜就變了個樣的男朋友讓我有些詫異,但我還是聽話地去洗漱了,然後坐在了桌邊跟男朋友一起吃早餐。
烤過的土司外酥內軟,中間夾了芝士片和流心的荷包蛋,咬一口蛋液會順勢浸潤面包,更是軟糯可口。
我嚼巴着男朋友做的早餐,又慢條斯理地喝光了杯子裏他熱好的牛奶。
“桃桃,”他輕輕喚我:“昨天是我不對,我想了一晚上不該那麽對你,是我的錯,我……”
“沒關系的,”我搖了搖頭,又重複一遍:“沒關系的。”
貍狽多說的也沒錯,要不是他,我哪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吃他給我做的早飯。
沒關系的。
他昨天只是心情不好而已,今天不就跟我道歉了嗎?
沒關系的。
随後貍狽多跟我說了下周三比賽的事。
他說這次一定能翻本,不僅能把昨天壓下去的注都贏回來,還能翻十倍,這樣我能少打至少三場比賽。
他興致高昂,像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下把能賺到錢,還是一大筆錢,說話時眼睛裏的光芒讓我想起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個不知名的白毛小鬼。
其實貍狽多也很相信我的能力不是嗎?只是他不說而已,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麽篤定地壓我會嬴了。
我正想說無論如何下場比賽我也會打贏,他卻垂下眼睑,飽含着期待地問道:“桃桃,你輸給他吧。”
“……你說什麽?”
“只要你輸給他,我們就能回本了。”
“……”膨脹的勇氣像是被一針戳破的氣球,‘砰’地一下,爆炸了。
他懇切地說:“桃桃,就這一次,你把錢嬴回來我就不賭了,就這一次,就幫我這一次,我只是一時失策,你會幫我的,對吧?”
可是我故意輸掉比賽的話……讓那些賭我嬴的人怎麽辦?
我想起那雙湛藍如海的眼睛,想起那個小鬼言之鑿鑿地說我一定會嬴的模樣……如果我答應了貍狽多,那個小鬼跟他的朋友就沒辦法去競拍他們想要的物品了,他們會輸得精光,慘到一貧如洗。
但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又怎麽跟我相處了五年的男朋友相比呢?他輸不輸錢跟我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我覺得自己要去承擔一個陌生人花了所有錢在我身上,我卻讓他失望了的責任?
興許是我沒有馬上答應貍狽多的要求,男朋友眼眸裏的光芒一下子黯了下來。
他臉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表情浮起一絲不受控制的惱怒,但很快他又把這種情緒壓制了下去:“桃桃,你是不是害怕積分會降低啊?沒事的,只是輸掉一場比賽而已,下下把再贏回來就可以了,我也就是試試水,大部分人的第一次嘗試都會失敗的不是嗎?我答應你不會再去賭了,你就幫我這一次……”
……我上一場比賽的獎金男朋友說他只是拿出了一部分去下注,那損失了有什麽關系呢?
我問男朋友下周三的比賽他壓了對手多少錢,想想不多的話就當成是打水漂了算了,畢竟打不過對手是我技不如人,可我不想故意輸。
他說:“九千萬。”
九千萬對我們這種拼命攢錢的普通人來說無訝于天文數字。
貍狽多丢了将近一個億下水。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我無法支配自己的肢體,雙腿像是有自主意識一樣站了起來,徑直帶着我的軀殼回房間了。
留下身後的男朋友怒氣沖沖加大的分貝:“你以為我是為了誰?”
……為了誰?為了我嗎?
不跟我商量自作主張地為了我好嗎?
于是我們又陷入了像昨天晚上一樣的冷戰裏。
***
男朋友給我發了封郵件說他去找朋友了,然後就離家出走了。
正确地說他跟我打了個招呼,也不算是離家出走。
我再次出房間的時候貍狽多人已經不在了,桌子上盛放早餐的餐具也沒收拾。
我洗了餐盤将杯子倒放進櫥櫃裏,又回到床上去躺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我應該去找他嗎?找到貍狽多我要跟他說什麽?不答應他又會跟他吵架,可我又不想答應他輸掉比賽。
為什麽我要因為一個陌生人跟自己相處了五年的男朋友唱反調呢?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把對自己最重要的人擺在第一位才對,可我不想這樣。
我不想讓那麽信任我的人失望。
也不想讓自己失望。
很難說明白我這麽想嬴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一個陌生人對我說的話帶給我的勇氣和信心。
比九千萬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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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四十分鐘上拳擊臺,我在後場看着包裏的纏手帶發愣,這次比賽沒有他在我身邊我是不是會輸掉?
可貍狽多本來也不想讓我贏,輸掉的局面對他來說不是更好?
分別了快一周,打過去的電話不接郵件也不回,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等今天的比賽打完了他是不是就會出現了?
我将纏手帶又往包底下塞了塞,眼不見為淨,想這麽多幹什麽,就是沒有想過男朋友會帶着我所有的存款一去不回。
他要是想騙我的話又何必跟我在一起這麽久?
又候了一會兒場,我聽見觀衆席裏開始叫我的名字了,差不多該輪到我了。
我張開五指又并攏握緊拳頭,雙手反複做了這個動作幾次,完全活動開腕骨和指骨,我拉住休息室的門把手準備上場,卻聽見了包裏的手機在響。我本來想忽略的,但是來電鈴聲是我專門給男朋友設的。
是只有貍狽多給我打電話來的時候才會響的音樂……他的專屬鈴聲。
我大概知道他會跟我說什麽。
……可我還是很想聽到跟自己的設想完全不一樣的話。
我覺得他會想通的,即使錢很重要,但是沒關系,我可以再掙回來,只要我們的心在一起就好了。
然而手機那頭傳過來的話語呈現了第三種表達方式——
并不是貍狽多的聲音。
對方說他叫疾鬥,是貍狽多的朋友:“東川,你趕緊到醫院來!”
我緊張地抓緊了手機:“怎麽了?”
我的男朋友有一個叫疾鬥和一個叫殺大索的朋友,兩個人都奇奇怪怪的,據說以前他們三個人一起在天空競技場打比賽,後來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那個地方。
我跟這兩個人只見過一次面,連臉長什麽樣子都忘了,反正不是什麽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長相,要不是這次打電話過來我都要忘記了。
疾鬥焦急地說貍狽多被車子撞了,現在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生死不明。
“……好端端的怎麽會被車撞了呢?”
“總之你現在快過來吧!他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他用三言兩語簡單解釋了一下,說我的男朋友後悔了,決定尊重我的意願來給我打氣,結果在飛快趕回來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挂了電話後我火急火燎地直接沖了出去找了裁判和管理人員,說我不打了,拳場的組織者聽到我說要棄賽聲音一下子拔高,搞得前排好多觀衆都知道我要棄賽了。
……管不了這麽多了,知道就知道吧,橫豎他們過會兒也要知道,我的男朋友現在危在旦夕我哪還有心思管比賽?
觀衆席發出了倒噓的聲音,不少人破口大罵我害怕了,之前的比賽說不定也是買通了對手。人家花了大價錢又下注又買觀衆票來看比賽怎麽被說都是我該得的。
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別說掉積分了,就算是要付違約金我也要走,我被工作人員領着去辦事處簽棄賽申請,剛在下劃線上寫下自己名字的第一筆,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間圈着的筆就被人抽走了。
“喂!你不是吧?居然要棄權?”
是那個見過的白毛小鬼頭,他身邊還有個穿着綠色套裝頭發跟刺猬一樣根根豎起的少年。
……這兩個小鬼怎麽進到只有工作人員才能來的地方的?
“無關人員禁止進入!你們趕快出去!不要幹擾選手!”
工作人員要轟他們出去,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前者就忽然站在了原地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整個人都停住了,物理意義上的——
嘴巴還張開着保持着噴唾沫的姿勢,但是沒有聲音,雙手也保持着往前推人的動作。
我驚愕地看着這一幕,想問這是怎麽做到的,對方卻說:“這個不重要。”
我:“?”
他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麽棄賽?”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