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第二章 04

妙手回春

第二章04

竹文青去鋪子塗了棒瘡藥,還了櫃上的錢,拿着剩下的去北屋見竹太太。

竹太太逗着文紅玩兒,見大兒子進來,忙叫周媽抱走文紅。竹文青還她錢,她驚道:“怎麽,李先生不要?”

“臨走前,給偷偷兒放到我屋兒外窗臺上了。”

竹文青轉身欲走,竹太太叫住他,把錢鎖進枕頭下一只檀木小匣子裏,轉去對他笑說:“想不到,這李先生,還真夠仗義!”她欠着身湊去大兒子跟前,一臉正經,“诶,改明兒個,上李先生那兒幫忙,可別忘了跟他提文英的事兒!”說着,她抿嘴一笑。

竹文青曉得母親用意,沉下臉:“幹什麽?勸您趁早死了這份心。”

“這怎麽話兒說。”竹太太拉他坐下,又開始一套媽媽經。

竹文青聽得很不耐煩,卻不好在家人面前揭李春江的短兒,只說:“為文英的事兒,咱不能再委屈了李先生,誰知人家願不願意呢?您可真是剃頭挑子,一頭兒熱。”

竹太太聽了這話,又從檀木小匣子裏揀出那沓子錢,塞給兒子:“你就借還錢的機會,問問他,還不行麽?難道,還要文英一個大姑娘家,自個兒去問?她就是再皮,也是個丫頭,不是?”

竹文青拗不過母親,點點頭,沒表示什麽,聽母親又唠叨着囑咐幾句,才恹恹地回房去了。

第二天,李春江去醫館時,特別留意了一番街對面的素心堂。都快晌午了,還沒有下板,想是真得關門了。一時間,他心裏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兒。

當初,他盼着、巴着它關張,這會兒,它真閉了門,他倒有些失落。鷹丢了游戲的兔子一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好,興許就是看不了人家落難。甭管誰,只要認識的人在他面前示了弱,或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丁點兒弱态,他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兒,仿佛那些人,都是他的親朋。

這會子,他巴不得竹文青或孫掌櫃,至少是個竹家人,能盡快來找他,他也好安排他們在自己的診所裏工作。為此,他特別囑咐了秘書小姐。不想等過晌午,竹家人一竟個也沒來。他簡直不能放心,去街上望了又望,來來回回好幾趟,看見的,總是關着門的素心堂。正坐立難安的工夫,忽見東街遙遙有個熟悉的人影晃過來,正是竹文青。

竹文青難得一身短打扮,上穿幹淨月白對襟短褂,下着灰綢布散腿褲,挑個單子,往這邊來。李春江很想即刻迎上去,又覺不妥,便沒有挪步。直等竹文青近了,他才看清,擔子上綴着的那些魚嘴形小竹筐裏,全是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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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李春江怵在當街,竹文青也是一驚。

“你……”

李春江才要開口,竹文青偏不給他機會,拐進胡同,開了旁門要進去。李春趕緊追上,側身擠進将要關閉的兩扇翠門:“我說,你就不能聽我說句話!”

竹文青冷笑了一聲:“你等等。”說着,歇了擔子轉身就走。李春江一把拽住他胳膊,閉緊身後的門,背貼着門,壓低聲音:“你幹什麽去?”

竹文青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問你,怎麽沒去我那兒報到?”

竹文青又一臉詫異:“報到?報什麽到?”他掙了掙胳膊,沒掙開。

李春江也瞪着他:“你要磨不開面子,就叫姓孫的去!再不行、再不行就…就叫你妹妹去!”李春江的聲音很低,卻說得極有力。

“幹什麽!”竹文青終于甩開李春江,揉着胳膊,憤憤道,“素心堂如你所願關門兒了,你還圖什麽!”

“圖?”李春江也冷冷一笑,也揚起下巴,“世上的好人,可都能叫你想得絕了種!”

“好人?不說我也瞧得出,你……”竹文青想說你是打我妹妹的主意,可看到李春江眼中映出他的影,不知怎地,竟憶起昨天的事兒,漲紅了臉,一時語塞。

李春江發現竹文青臉上還有淤青,輕聲問了句:“沒事吧,你的臉?”

聞言,竹文青越發一個寒噤,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背對了李春江:“沒、沒事……”臉頰早已莫名地紅辣辣。

“你……你剛才說,我是為着什麽?”李春江的語氣,還維持着之前一瞬間的溫柔。竹文背對他搖搖頭,沒能把剛才的心裏話說出來。

就在這會兒,旁門霍地開了:“咦?李大哥來啦?”

文英回來了,叫才交談的二人雙雙一驚。竹文青趕緊挑起擔子,默默離開,剩李春江一個人在那兒不知所措。

文英請李春江去屋裏坐,他推說還有要事,拒絕了,恹恹地往自己的診所走,走到門口,還不忘留意幾眼街對面沒有下板的素心堂,心頭微微一動。不知怎的,此時此刻,他竟一點兒也不希望它關門了。

回到住所,李春江的腦子裏、心裏,反反複複地琢磨素心堂的事,就連他自己也覺不可思議,全不知是怎麽了。好像與竹文青的交談,變得越來越暧昧,莫名地。為此,他一連幾天都沒敢去診所,生怕碰見竹家人。

那天,他照舊在住所閑着。屋裏電話鈴突然響起,他吓一跳,接來一聽,原來是秘書小姐。

“什麽事?”他剛問一句,秘書小姐的聲音就斷了,傳來文英的吵嚷聲:“李大哥!你在哪兒呢?”不一會兒,文君的聲音也從話筒另一頭傳來,還哭哭啼啼地:“我、我媽不叫我們煩你,可、可我們實在沒法兒了……”

“究竟怎麽回事兒?先別哭,慢慢說?”李春江心頭也跟着一緊。

“來不及說了呀!你快來吧!”文英在那邊大叫一聲,電話斷了。

李春江對着話筒愣了愣,忙套上外衣,叫一輛洋車直奔素心堂,行到路口兒,就見一大群人在那裏圍觀。

“敢情又出什麽事兒了?”李春江自己嘀咕着,擠進人群一看,可不素心堂又出事了?還是上回那班警察,吵嚷着要抓竹文青進局子。他呼喚文英,打算問個究竟,可文英正忙着跟那班警察吵架,跟本沒注意到他。還是文君一見他的人,忙奔過來:“李大哥,他們又來鬧事,說要抓我哥呢!”

“為什麽?”李春江問她,“他們憑什麽無緣無故抓人?難道你們開鋪子了?”

“哪裏敢呢?”文君哭了。

李春江勸她幾句,趕去警察面前,對上回那個歪帽子的警察,一拱手:“各位長官,別來無恙?”

歪帽警察打量着他,歪嘴笑道:“怎嘛?哥們兒,又來充英雄?”

“不敢不敢!”李春江打心底厭惡他們,卻也只能強充笑臉,“我就是想問問,他們家又怎麽得罪各位了?不就是個小老百姓?”

歪帽警察挑拇指一指竹文青:“上回丫扇老子那大嘴巴,老子可還記着呢!”

“可、可上回您不是都收了診費?”

“上回是便宜了那小胡子!”歪帽警察又指定旁邊的孫掌櫃。孫掌櫃見狀,趕緊埋頭縮脖子,背了身。

李春江瞅一眼默不作聲的竹文青,視線與竹文青的碰到一處,他竟有些無措,趕緊對那班警察笑道:“既這麽着,商會那嘴巴子的診費……”

“診費?”歪帽警察一抹鼻子,“上回那丁點兒錢,是老子的診費不假!那算給你丫面子!”他一戳李春江心窩,又拇指一挑竹文青,“這回可不成!”他指着竹文青鼻子,“老子他媽憋屈好幾天了!就是要出這口氣!”

“氣……”李春江愣住了,忙往周身一摸,奈何才出門時太過匆忙,竟忘了揣錢。歪帽警察看出他的心思,歪嘴樂了:“爺們兒!你也甭跟這兒充大,老子這口氣,出定了!”他掃一眼竹文青,一招手,那班警察全上來壓住竹文青。

“怎麽!你們真要抓人!?”李春江急了,以為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窩裏橫。

警察一個個地也不理會,全都仰着下巴,舔着胸脯,把拉開圍觀的人群,直把竹文青往局子那邊押。

竹家人全氣傻了眼,文英破口罵着,孫掌櫃也小聲地啐,文君倒只會哭,就連周媽都抱着竹文紅出來。竹太太趕緊拉上李春江袖子:“我說李先生呀,求您想法子別叫他們抓我兒子吧?”

“別急!別急!你們可千萬在這兒,別過去啊!”李春江穩住他們,三步并兩步上前,又攔住那班警察,再一拱手,“幾位!有話好說!你們咋還要抓人?”他急得連家鄉話都冒出來了,還不自知。

“去!去!”警察也不想多廢話,厭煩地揮揮手。

李春江不肯走開,瞥了竹文青一眼,希望對方多少說句好聽的。

竹文青目視前方,臉上挂了些新彩,還滿不在乎,兩手給警察反擰着上了手鐐,不用誰推搡,自己往警局那邊走。一旁的胖警察,指着他,呵呵與對同伴玩笑:“這又他媽一傻子!”

李春江有點兒急眼,攔到竹文青面前,還不待說什麽,聽那歪帽警察嚷道:“嘿!我說你他媽算怎麽回事兒?”警察擰正頭上的帽子,瞪着李春江,“別以為老子跟你客氣就是擡舉你!”又一挑竹文青,“你可瞅準,丫可不是漂亮小娘們兒!跟這兒充他媽什麽英雄!?”

“可、可你們也不能這麽随便地……”話還沒說完,季春江就吃了歪帽警察一拳。

“他媽的!”歪帽警察哈着拳,“再充英雄,老子給你一塊兒抓!”

李春江按住隐隐作痛的唇角,向竹文青看過去,示意對方快說句軟話。

竹文青卻全不理解,時不時朝李春江瞥來的視線裏,還透着凜冽與桀骜。這李春江很是無地自容。

終于,竹文青揚起下巴——頗有革命黨的氣魄,眼睛斜着李春江,談談說了句:“別多事。”被一班警察押走了。

“李大哥!”竹家人張望警察走了,才敢圍過來。看李春江受了傷,文君趕緊把自己的手絹兒塞給他,哭啼啼道:“您、您想法子救救我哥吧?”她說着,就要給李春江跪下。

李春江正在左右為難,着實不想再趟竹家的渾水,可一見女人哭鼻子,又心軟起來,忙扶住文君:“別這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話一出口,又後悔了,心想:我是你們家什麽人,怎麽總找我麻煩呢?可撂了話兒,就得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想,凡事上,就再怎麽不地道,也決不能忘了做人的本分。

竹太太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趕緊抹一抹眼淚:“李先生,那孩子可起小兒沒受過罪呀……”

“放心!放心!”李春江用文君的絲手帕沾着破皮的唇角,安慰道,“我想法子就是了!托托人?你們盡管一萬個心放在肚子裏。”

當天回到住處,李春江聯系了跟自己診所有關聯的英國人,請他們出面去警局保釋竹文青。他擔心,竹文青一旦知道他從中做手段,一定不肯出來,所以特向竹太太要來一份獄中慰問的手書,叫那英國人一并帶去。還囑咐那英國人,無論如何,不能提他李春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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