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3

第三章 03

妙手回春

第三章03

“呦!李先生來啦!”孫掌櫃見李春江進來,趕緊笑着招呼,“我們東家往後頭去了,您等等兒,我這就給您叫去?”

“不必了,你忙吧。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們這怎麽又開張了?”

“嘿,瞧您說的!還不興咱開張啦?自古也沒這理兒不是?”

“倒不是那意思。”李春江自覺語失,連忙解釋,“我是說,可別趕上那幫警察來,又找事兒?”

“咳!那不會!”孫掌櫃極麻利地給人包幾煎藥,拿紙繩系了,把人送到門首,轉回來對李春江擺擺手,煞有介事,“今兒早上,您沒看報不是?”

李春江搖搖頭,忽而念起早晨的焦急,驀地紅了臉。

孫掌櫃以為李春江是不知實事,臊紅了臉,所以故意拔高嗓門,十分得意道:“報上說了,說中醫界,在全國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廢止風潮’!”他一抹唇邊兩撇小胡子,一豎大拇指,“泰鬥施今墨?那是治好了汪精衛老岳母的主兒,給他們全鎮了!早先就數這姓汪的不地道,怎麽樣?”他壓下聲音,拍拍自己的臉,“政府折了面子,難看呦!什麽什麽衛生部的,就宣旨,說那案子暫不執行……”

“不過中醫改稱國醫。”竹文青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激情高昂的孫掌櫃。

“呦!東家!”孫掌櫃趕緊縮了脖子。竹文青叫他去後宅吃飯,他才颠颠兒地走了。

這會子,李春江一見到竹文青,反而沉默了。還是竹文青問他來做什麽,他才胡編說是要管竹文青借醫書。

竹文青笑道:“那也好,到我屋裏來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李春江跟他去了上回發燒時躺過的房間,才知這屋子原來是竹文青的卧房,不禁笑道:“這兒原來是你的房間,上次倒真是麻煩你了。”

環視房間,視線最終停在那收拾得異常整潔的炕上,李春江想起竹文青給他洗腳的事,又忍不住一笑。念着那日種種,他倒有些感激那個謊言了,這可真是上天注定?偏巧那時候生病……也因為這樣,才與竹文青間的矛盾,淡淡釋然。

“《黃帝內經》,先看這個吧?”竹文青從書架上揀出一本線裝舊書,轉身要交給李春江,卻見對方正立在那兒傻樂,“笑什麽呢?”他也微微笑了,把書交到李春江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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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李春江反複看看手裏的書,回過神,“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他擡眼瞅着竹文青,支吾了。要怎麽問呢?萬一真是誤會,又要如何解釋?

“問什麽?”竹文青歪頭看他。他趕緊轉開眼睛,嘆一聲,輕輕道:“昨晚,咱們道別時,你有沒有……我是說,你有沒有約我今早見面?”後半句,他幾乎說得沒了底氣,但屋子裏很靜,任螞蟻都能聽見——他終是問了,又羞赧得後悔。

“約你見面?”竹文青擺擺手,“怕你記錯了,沒有的事。”他忽而笑了,低了頭,“怎麽,怎麽會想到……是我約你?”

“那是因為……”不好說是自己誤會,李春江只得謊說,“什麽人約了我?大概是記錯了吧……”他洩氣似地跌進書桌前的椅子裏,還把那本書往書桌上一撇,俨然這兒成了他的家。他擡起頭,有點埋怨,又有點委屈地,瞅着竹文青。

竹文青穿了件淺青綢長衫,領口整得一絲不茍,裹着他纖細的頸,李春江瞅着他。他也目不轉睛地盯着李春江,兩手背在身後,長衫服帖,隐約勾勒出他的身形輪廓。

李春江望着他,直憶起那日,偷偷聞到的肥皂香與草藥香,一時間,心底深埋着的種子,又萌芽了:“你……你要跟我說什麽?”盯着竹文青白淨的臉,李春江問。

竹文青在炕沿上坐了,與李春江面對面,笑說:“也沒什麽,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我妹妹的事。”

“你妹妹!?”李春江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就像才回到河裏的魚,才懷有一點安全感,就突然被一個巨浪拍回到沙灘上,弄得個半死不活。他長長呼一口氣,深深垂下頭,連肩也垮了。

“怎麽,不舒服?”竹文青趕過來,一只手扶住李春江的肩,捏了捏,這更迫使李春江僵直了身體。害怕被竹文青察覺他的不自然,他連忙搖頭,問:“你妹妹……你妹妹又怎麽了?”

竹文青不急着回答,反問:“你真的不要緊?”他依上椅子背,低了頭問。

李春江強迫自己,朝竹文青微微一笑:“沒事的。”往竹文青那邊挪了挪身體,偏過頭,偷偷嗅着對方身上的味道。竹文青全不知情,轉開視線,盯着自己的腳面,淡淡道:“那回,我媽跟你說的親事,你怎麽想?”

李春江聽着,一愣:“什麽怎麽想?”

“你願不願意?”竹文青斜着眼睛瞅上李春江,“你願不願意娶文英?”

“怎麽突然提這個?”李春江尴尬地一笑,不肯迎上竹文青的視線。竹文青倒不放棄似地盯着他:“怎麽說是突然?我媽不是早知會了你?”見李春江焦躁地搓着指頭不言語,又道,“後來,我也琢磨了,就昨兒個晚上,我還想了……”

“你想了什麽!?”

李春江受不住這一波一波的刺激,語氣粗暴地打斷竹文青,不安地擡手理了理本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卻不小心弄亂了發型。心上一股小小的火苗,汩汩聳動着。他見竹文青投來驚詫的目光,慌忙別過頭,盡量壓抑自己,壓抑着那火苗,忽聽竹文青低聲說了句:“你要是不願意,就明說,我想……你願不願意……”

“我不願意!”李春江想也不想。

“為什麽?我還沒說完……”

“這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我……”他擡眼皮,正撞上竹文青的視線,又趕緊逃開了視線。他盯着白慘慘的天花板好一會兒,緩緩吐了口氣,“當然是因為……因為你妹妹那麽可愛,我怎麽能配得上?”

“果然是不願意了?”不知為什麽,聽了李春江的回答,竹文青竟微微笑了。李春江瞥見那微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為此。李春江心上,又是一亮,軟了語氣:“不是不願意,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你說?”竹文青還微笑着,透着一點莫名的得意。

“怎麽說呢?”李春江思索着,緩緩道,“文英雖然很活潑,但有時候太過張揚,甚至有點兒跋扈的意思,我骨子裏是保守的,你也知道,所以承受不起。”

“那文君呢?”

李春江的解釋倒讓竹文青很意外。想不到,他竟還是個口直的人?竹文青暗暗想。

“文君很好。”李春江說“溫柔賢淑,可惜太愛哭,要是做太太呢……整天倒要像哄孩子似地哄她,我精神這麽脆弱,恐怕也配不上她。”

“噢?”竹文青樂了,“經你這麽一說,我們竹家的女孩子,竟一個都嫁不出去了?”

“也不是!”李春江驀地起了身,與竹文青面對面。他盯着竹文青,對方偏偏垂下了頭。他只好解釋:“她們只是不适合我……不!是我不适合她們!”

聽罷,竹文青點點頭:“說不合适,其實是你還不了解她們。倒不如,先跟她們中的一個交往看看?文君總很好吧?你就再考慮考慮?”看李春江蹙眉不語,他又歪着頭道,“要不然,往後……往後恐怕咱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他說得也淡淡。

“這關咱倆什麽事兒!?”語中說到“咱倆”,李春江縮了縮舌,紅了臉,卻立刻立起眉毛,瞪上竹文青,神情間明顯有一股子不平之氣。

竹文青也不說話,板着一張臉,撿起書桌上的《黃帝內經》,塞到李春江懷裏:“好好兒看,可別弄丢了,這可是打宮裏帶出來的。”

李春江兩手捂着那本舊書,也沒了笑意:“你要是指望我光看書就能看成活人命的大夫,那可真是王八也能兩條腿走路了。”聽到這話,竹文青訝異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先看吧,不明白的就拿紙筆記下來,抽空再跟你說。”

“抽空?幾時抽空?”

“說不好。”竹文青想也不想,“大概個兒把月,要麽幾年?你也瞅着了,鋪子剛開張,那麽些病人……”

李春江一甩手,眉頭緊蹙:“這不行!”

“那你想怎樣?”

“怎麽也得三天一次,不然…….不然你妹妹的事兒,我也不會考慮!”昨晚明明還好好的,這會子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又較上勁了!李春江給竹文青忽悠得直想去死,卻又不願跟對方發脾氣——他就是害怕,害怕竹文青要再厭惡他。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冤家”?李春江很是無奈。

“那好那好,不明白就來問,行了吧?”竹文青把李春江往門外送,可李春江根本不想走,腳步遲疑地後退、蹭着。他欲問竹文青究竟為什麽對他忽冷忽熱,卻又磨不開面子先開口。他只感覺到,竹文青生氣了,這越叫他摸不着頭腦,心也七上八下。

被趕出素心堂,李春江沒回診所,獨自往住處走,行得很慢,懷抱那卷舊書,兩手不住地摩挲它,又把它拿到鼻子下聞,一股很幹燥的嗆鼻味道,也說不上是個什麽味兒,總之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一種淡淡的肥皂香與草藥香。霎時,心如直水。直至傍晚,他總算走回住所,把那本書往床頭櫃上一丢,倒床上就睡死過去。

自送走李春江,整個兒下午,竹文青幹什麽都心不在焉,就連給人家看病,也總診錯脈,直叫櫃上的孫掌櫃看得一陣陣心驚肉跳。

送走最後一位病人,竹文青索性叫孫掌櫃早早上了板,獨自悶進房裏。孫掌櫃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肯說。

昨晚,跟李春江出去,很有意猶未盡之感,所以道別時,竹文青鼓着膽子問李春江,明兒個是不是一早要來上班。他想,若李春江能夠領會這話中深意,也許他們還有能夠深交的緣分,若不能呢,也就點到為止吧,反正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麽好說。

今日清晨,他一個人偷偷地守去胡同口,往街對面的診所張望。不多會兒,李春江果然遠遠地乘洋車趕來了,也似等待他,左右張望。他望着李春江越來越焦急的神情,心底莫名地泛起一陣陣欣喜與欣慰的漣漪,正要裝作偶然,過去跟對方打個招呼,忽聽見兩個妹妹的笑聲漸近。他不得不逃回家,閉緊了家門。

“哥?”文英見他一臉緊張地倚着門板,奔過來問,“一大早兒的,幹這麽呢這?”

他驚疑不定地盯着文英,又望見不遠處的文君,慌忙垂下頭,不答話,匆匆回了房。獨自悵惘良久,他直覺得自己這可真是病了,患了連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怪病——心裏一會兒疼,一會兒癢的,就像有只小手在不停地撫他、揪他,叫他坐立難安。

之前,竹文青一直以為,李春江是對文君有些意思,才三番兩次地幫他們竹家。可跟對方認真地交往後,他才發現,李春江幫他們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看不了別人受罪。他便認定了,李春江是個好人。他也明白了,李春江對文君,根本沒那個歪心。

不過,文君對李春江朦朦胧胧的情誼,竹文青這作大哥的,倒早瞧出幾分。為了妹妹,他很想給他們倆說和,但一念及李春江,他又不願意了,不願叫他倆輕易地好上,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麽會這樣矛盾。為了這事,昨晚,他一整夜都沒有睡,輾轉反側,想了許久,最後決定,還是要問問李春江的意思。

才問過李春江,得知對方的心意,竹文青很感欣慰,越覺得李春江很可信任,卻又有些失落。他不願意,不願意叫旁人指摘家人的不是;他更有點兒擔心,李春江在別人面前,是不是也會念出他的許多不好?

……還是不要叫他多了解我,不要再繼續了吧?竹文青想,不然,他真要記得我的短處了!這麽想着,他便一心一意地,要撮合李春江和文君。他想,像李春江這麽好的人,與其平白地讓他跑去別人家過日子,還不如早早說給自己人。

無論如何,竹文青也不願意,也決不肯,把李春江讓給不相幹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讓李春江,應下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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