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膩了

我膩了

陳恪到底是被餓醒了。他睜開眼時,屋內光線昏暗,他有些迷茫,不知是什麽時辰了。

到底是朝廷官員,李佑召給他身邊安排了一個伺候的小厮,但陳恪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下人,不想再讓別人伺候,就讓他先去別處忙,等需要時再喚他。

下床後,忍着腰上和腿間的痛來到桌旁,一摸茶壺,竟然還是熱的。

就着茶水吞了幾塊點心,胃裏這才好受些。坐着難受,他又回床上躺着。

陳恪無奈地想,自己現在的模樣真的與那些後院女子無異了。

說到底,王爺從來沒說過心悅自己之類的話,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晚膳時,李佑召進來,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就知道他身子還有些難受,心中頓時有了些愧意。他來到床前,陳恪看到他來了,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是在東院用膳的,怎麽會來自己這裏?

“還疼嗎?”李佑召問道,眼裏滿含關切。

陳恪下意識搖頭,“回王爺,已經好了。”

李佑召的眉頭輕輕擰起,陳恪就知道他又不高興了。

“不是說了,叫我牧淵。”

陳恪的視線移到他的衣袖上,“小的卑賤之身,不能失了禮數。”

李佑召沒再強求,卻也沒有拂袖而去,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從前都是帶着光亮地看向他,此刻卻帶着小心謹慎,上面霧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他心中所想。

“再過兩月,王府有喜事。”

他說完這句話後,沉默半天的人擡起眼看他,卻沒有開口詢問。

李佑召沒法,只好繼續往下說,“皇兄這幾日為我擇王妃,婚期定在二月初八。”

原本這種事無需向一個管家之子道,可李佑召見到這人,想着自己拿他持重,也是要知會一聲,怕這人到時候因為不知情和自己鬧。

饒是腰上酸痛,陳恪還是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此刻也顧不得什麽尊卑,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問:“王爺是要成婚?”

李佑召點頭,還伸手撥開他的鬓發,舉止親昵,“不管将來王妃人選是誰,成婚之後,本王仍可将你留在身邊,你我還似現在這般親近,豈不很好?”

發現陳恪的眼神不善,甚至帶着些許恨意,李佑召不滿道:“怎麽這般看着本王,你若不信,本王可證明給你看。”

“王爺想如何證明?”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恪極力壓制着自己聲音的顫抖,他沒有再看着陳恪,也沒有躲那只像是帶着尖刺的手。

“過幾日你就知道了。”李佑召像是突然想起來,道:“你若有心儀的女子,也可娶親,不過你們也都要在府中生活,也正好一家人團聚。這樣的話,有朝一日你我膩了,還可共享天倫之樂。”

天倫之樂?

陳恪心中想笑,但面上卻什麽表情都沒有,四周的寒意慢慢凝聚,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着。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那般不自量力地與他親近,沒有那般天真地覺得他們兩情相悅,是不是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笑話?

忽覺胃部翻騰,他咽下一口唾沫,強壓着問出了一句話,“王爺不會介懷?”

李佑召坦蕩地笑道:“那是自然,生兒育女乃人之常情,本王自是不會苛待于你。”

他的笑突然變得玩味,湊近了問:“只是不知……跟了本王後,你對女子,還有沒有那番心思。”

陳恪再也壓制不住那股惡心,匆忙下床,臨走時道:“王爺贖罪,小的內急!”

留在屋裏的李佑召還被他的反應逗笑了,這人竟不穿外袍就跑了出去,是有多急?這火急火燎的樣子,竟有幾分小時候的調皮模樣。

陳恪沒撐多久就扶在了一旁的樹上,尋了個沒人經過的角落,将吃的那些點心茶水都吐了出來,吐完又嘔出些酸水。直到最後脫了力,站都站不住,他跪在一旁過了很久,呼吸才慢慢平穩。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許是風寒所致,改日還是要看大夫,他想。

身上穿得單薄,沒一會兒,陳恪就覺得被凍透了,剛才他吐的時候小心着衣袍,現在看起來幹淨如常。

只是不知道李佑召還在不在房中,他不想回去面對他,還不如在外面多待一會兒。

他想着方才王爺的提議,沒忍住笑了出來,原以為自己已經夠荒唐了,沒想到他的王爺比他還荒唐,竟想着和自己共享天倫。

難不成,到時候兩人帶着自己的妻兒在院內曬太陽?然後再定個娃娃親?

一想到将來會看到王爺與王妃如膠似漆的畫面,陳恪就止不住地發抖,自己寧可永不見他,也不想做那樣礙眼的無恥之輩。

至于那提議,自己永遠不可能答應。

陳恪決定要親口對李佑召說,從此斷了他們兩人的關系。

“你再說一遍。”李佑召盯着下面跪着的人,目光冰冷。

“王爺,小的想了多日,還是覺得此事不妥,小的願做回自己本分之事,不污王爺清名。”

陳恪說完,也不敢動,靜靜等待對方的回答,或是随時會飛來的杯盞。

許久後,只聽李佑召用一種平淡卻帶着威脅的語氣說道:“給本王一個緣由。”

陳恪不由得心中苦笑,怎麽現在自己倒成了那個始亂終棄的人?

他們的關系無法公之于衆,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另一個共度餘生,相伴到老,到現在,他還需要自己想那個人斬斷關系的理由。

他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一個合适的解釋。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說道:“牧淵,若是,我膩了呢?”

——

臘月已盡,年關将至,宮中傳來消息,皇帝已經定好了颍王妃的人選,就是太常寺卿葉祿的女兒。

那日不歡而散後,陳恪每天都盡量躲着李佑召,就算不可避免地見到了也不多說話,就是簡單地問候和行禮。府裏的衆人總是面帶喜氣,陳疆又張羅着給府裏添置各種物件,院內各個角落也都煥然一新。

這些場景像是随時在提醒着陳恪,兩人曾有那樣不真實的過往,而現在,夢醒了。

所以年底那幾日,他經常會以公務繁多為由,寧願在府衙住着也不回王府。

陳疆也不知道這兩人又怎麽了,從前随處都能見到兩人在一處交談,同進同出,現在卻像是陌生人一樣,見到一個就見不到另一個。不過他也沒那麽多時間來顧兒子的事,主子吩咐下來之後,這整整一個月多他都在準備王爺的婚事。

而與王府不同的是,葉府此時卻愁雲慘淡。

葉祿不願将女兒嫁給李佑召,李佑召現在的地位确實是高,但他也清楚皇家那些事,但凡再有戰事,颍王便又要去帶兵打仗,這一去就是三五載,他的女兒很有可能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更何況,女兒與那進士孟洗淳的事……

“唉……”葉祿在書房長嘆一口氣,這該如何是好。

——

自從上次見過陳恪後,李佑召也在生悶氣。特別是見到陳恪那故意不和他說話,欲擒故縱的樣子。

身旁少了陳恪,李佑召心裏憋悶,自然也不給下人好臉色看,府裏人心惶惶的,平日裏都不敢大聲說話。

“王爺年輕有為,我江山社稷之福,我等望塵莫及啊!”上朝前,幾個人圍在李佑召身邊,像是一起約定好一樣,誇得天花亂墜,頗有阿谀奉承之感。

可被誇誇隊包圍着的李佑召,此刻卻沒有反感的神色,反而回了一句,“能為國效力乃吾輩榮光,衆位大人共勉,可本王卻見有些人偏安一隅,毫無憂國憂民之心,難堪大用。”

其餘人也不知他是在暗指誰,但都十分認同地回應着。

陳恪縮在一個人少的角落,這些話聽得真切,卻沒有擡頭看過一眼。

自那天之後,陳恪去看了大夫,大夫說他是思慮過重,再加上飲食不規律導致的內瘀,有胃反之兆。

大夫開了藥,陳恪偷偷帶回來煎煮,身邊被指派跟着他的小石頭見他自己在院子裏支着陶罐煎藥,被吓了一跳,“陳恪哥,你這是怎麽了?”

“風寒,這幾天總覺得還沒好利索,讓大夫開點藥,再補補身子。”

小石頭放下心來,笑道:“還好,吓死我了,從前你可是從來不生病的,沒想到哥你現在這麽惜命啊,和我娘一樣。”

這藥吃了半個月,陳恪吃下去後卻覺得并沒有什麽好轉。剛開始,吃下去的藥沒過多時就被吐了出來,而吐了再吃,吃了再吐,反複幾日後,這才稍微好些。

胃反之症他聽說過,到最後人會什麽都吃不進去,瘦骨嶙峋,死狀十分凄慘。他抱着胃,心中祈禱千萬不能是這種惡症。

他努力寬慰自己,不去想那些讓人心生悲戚之事,所以他盡量避免與李佑召接觸,也在餐飯上更加注意。直到現在,那藥也終于稍微有些效果,起碼他再不會輕易覺得惡心了。

二月初六,葉家就送來了成車的嫁妝。正趕上那天陳恪回來後也看到了,偏偏小石頭也在圍觀,拉着陳恪就說着葉家如何大方,聽說葉大小姐如何美若天仙,王爺和葉家大小姐如何相配。

陳恪淡笑着聽他的絮叨,還聽說王爺今日沒回來,不知是不是去拜訪未來丈人。小石頭說到興奮處,還想拉着他一起去瞧瞧那些奇珍異寶和成箱的金銀,陳恪不想聽到王爺的任何消息,他推脫自己還有公務要處理,趕緊跑回自房內。

當天陳恪深切體會到心緒對病情的影響,那日他吃什麽都惡心,就算強塞進口的食物,沒過一個時辰就吐了出來,小石頭沒有跟過來,他也不敢出去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就一個人扶着痰盂在房內吐了好久,到最後渾身都沒了力氣。

他懶得再嘗試,幹脆連晚飯也沒心情吃,就這麽挨着。

藥已經吃完了,他也不想再吃。那藥又苦又澀,雖然有效果,但收效甚微,每日喝藥都變成了另一種折磨,他想來想去,還不如自己調理。

可若想不受心情影響,應該是不能再待在這府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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