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丘
第二十七章 山丘
淩雲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學校,在學生們惶恐的注目中飛奔上樓,闖進了教室。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大家吃完了午飯,有的在午睡,有的在小聲聊天。一個前排的女生看着他進門,滿頭滿身都是血,吓得尖叫了一聲。其他人聞聲擡頭,看見這情形,驚得大氣不敢出,教室裏一時鴉雀無聲。
淩雲看了看陳秋白的位置,見她不在,問同學說:“秋白去哪兒了?”
教室裏仍舊一片死寂,沒有人敢跟他說話。
淩雲又問了一遍。
周小敏怯怯地說:“她去操場散步了。”
淩雲徑直離開了教室。
剛到樓梯口,警察追來了。兩個警察一左一右按住了他。淩雲拼死掙紮着,像條泥鳅般掙脫了他們,朝着操場狂奔而去。
中午操場上人挺多,但淩雲還是一眼望見了陳秋白。他大聲喊着她的名字,朝她沖了過去。陳秋白正戴着耳機聽歌,起先沒有聽到,他又接連喊了幾聲。
陳秋白這才聽見,疑惑地回過頭來,來不及反應,就被淩雲一把抱住。緊接着,一個突如其來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這個吻青澀,粗糙,不得要領,帶着少年的喘息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像一枚天外飛來的炸彈,在陳秋白腦中轟然炸裂。
她被炸得頭暈目眩,呆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唇上的力量越來越重,她才猝然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了淩雲,拿衣袖擦起了嘴唇。
淩雲站在對面,滿眼的絕望瘋狂,像大爆炸裏劫後餘生的難民。他直直盯着她,神情激動地說着什麽,但她腦中只有爆炸後的嗡鳴,什麽也沒聽見。
幾個警察忽然沖到了操場,七手八腳地按住淩雲,給他戴上手铐,押着他離開了。
陳秋白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疑心這個午後只是一個荒謬可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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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鳴聲漸漸消失,随身聽裏傳來一句歌詞: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
白雲鎮不大,出了這樣的事,自然成了爆炸新聞。人們紛紛說,當老子的不是玩意兒,也難怪孩子變成這樣,聽說那酒癫傷得很重,他兒子的監牢是坐定了。
馮友娣每天以淚洗面,能求的人都求了,但一個個都說救不了。馮友娣實在沒了辦法,跑到村長家裏,直接給老村長跪下了。
村長勸了半天她也不起來,只能跟她交了底:“雲她娘,你起來吧。我和你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雲攮膠東話,捅。了他爺,這是傷天理的事,叫他受點罪也是該當的。”
馮友娣這才明白過來,這些人不是救不了,只是不想救。
她哭嚎着回了家,飯也吃不下,覺也不敢睡,一閉眼,就夢見淩振宇變成了惡鬼,來找她和淩雲索命。
就這麽煎熬了兩三天,鎮醫院傳來消息,說淩振宇醒了。馮友娣急忙騎着車子趕了過去,一進病房,還沒說話就給淩振宇跪下了。
“我求求你了,你救救咱兒吧!他是你親兒,你給他說句好話,別叫他坐牢。他才十五啊,這麽小坐牢,他這輩子就完了!”
馮友娣哭得涕泗橫流,淩振宇卻無動于衷,想起那天險些被兒子捅死,仇恨和憤怒湧上心頭,不禁又動了惡念。
他冷笑了兩聲,聲音有些虛弱,眼睛裏卻透着狠厲的光:“馮友娣你別想了,這個兒你是白生了!這個婊子兒,敢殺他老子!昨天派出所來人了,和我說小子殺老子要重判,過陣子就把他槍斃了!”
其實淩雲現在還在拘留階段,過陣子才會審判。但馮友娣沒上過幾天學,也不懂法律,聽到這話,覺得兒子徹底沒救了,一時間萬念俱灰。
她趴在地上哀嚎了好一陣子,擡起頭來時,眼睛裏一片死寂,像個游魂般走出了病房。
陳秋白那邊,也有一場不小的風雨等着她。
那天淩雲在操場親她的時候,不少同學看見了。這事很快傳得滿城風雨,最後所有人都覺得她跟淩雲談戀愛了。從班主任,到級部主任,再到教導主任,一級級地找她談話,叫家長,一邊審問她和淩雲的關系,一邊打探淩雲的事。
回到家裏,又是新一輪的拷問。父親坐在沙發上,讓她站在對面,嚴厲地問她到底有沒有跟淩雲談戀愛。陳秋白一個勁兒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只顧痛心疾首,也不安慰她,說到一半又對母親抱怨起來:“這事想起來我都後怕。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爸那個樣,孩子能好得了?我早就覺得那小子看人的眼神不大對勁。你這個大善人還非要收留他,虧得沒叫他長住,要不還不知道露露和果果會出什麽事!”
母親低低地說:“你說這些幹什麽?那孩子也很可憐……”
聽到這些話,陳秋白心裏百感交集,既害怕,又擔憂,也有些怨恨在裏頭。她又久違地恨起了淩雲。他恨她魯莽地奪走了她的初吻,而且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讓她往後怎麽面對老師、同學、親朋好友?
她從小被保守的訓誡守護着,心靈純潔得密不透風,這事對于當時的她來說,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帶着種類似失貞的羞恥感。經過輿論發酵,人們看着她,也總是一種審視不潔之物的窺探目光。他獨自走向了深淵,背過身去,卻将她留在了狂風暴雨裏。
想到這裏,她哭得更傷心了。
母親有些不忍心,勸父親說:“露露馬上中考了,你別再說她了。她成績也沒落下,肯定沒早戀。”
父親又教訓幾句,總算讓她回了卧室。
陳秋白丢下書包,在床上躺了半小時,終于平複了情緒。她起身坐到書桌旁,本想背一會兒書,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一擡頭,瞧見了書架裏的同學錄。
畢業在即,初三的學生們紛紛寫起了同學錄。她也買了一本,花了兩天時間叫班裏的同學輪流寫了臨別贈言。雖說一起待了三年,大部分不過是點頭之交,贈言大都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或者“直挂雲帆濟滄海”。
只有淩雲寫了一句:輕舟已過萬重山。
陳秋白看着那行字,莫名想起一句歌詞:越過山丘,卻發現無人等候。
她從前只覺得,這句詞唱起來悵然若失,卻從來不懂它背後的深意。但就在這一瞬間,她好像忽然懂了。
陳秋白擡手摸了摸淩雲的名字,禁不住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