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蛻變

第三十三章 蛻變

陳秋白開始對外貌敏感是在大二時。

新學期開學沒多久,班裏組織去長城秋游。陳秋白不大想去,但為了合群還是去了。她在班裏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跟誰也聊不上幾句話,一整天都覺得不自在,合照也全是跟室友們一起拍的。

晚上回到學校,寝室長選了幾張好看的合影,發到了班級群。同學們紛紛誇三個室友漂亮,沒有一個誇陳秋白的。

高中之後,她只顧埋頭學習,根本無暇顧及外貌。再說從小到大,她也習慣了被大人們誇贊長得好看,一直認為自己不需要任何修飾。因而當室友們穿着幾百甚至幾千的外套,用着上千的護膚品和化妝品時,她身上穿的還是高中時的衣服,護膚品也只用十塊錢的大寶。

整日素面朝天,暴露在北京幹燥的天氣裏,皮膚不免黯淡無光,笑起來唇角都是幹紋。即便底子再好,跟妝容精致的女孩比起來也是灰頭土臉的。

大一整整一年,除了夏宇,一個追求她的男生也沒有。她先前從未在意這事,但那幾張發到班級群裏供人品評的合照,卻讓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麽樣子。

她看着室友身邊那個戴着黑框眼鏡、土氣拘謹、黯然失色的身影,一時間羞赧得無地自容,生平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外貌自卑起來。

自那以後,她走路時總會習慣性地低下頭,不敢與人對視。跟室友走在一起時,她甚至害怕別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眼睛裏再也沒了年少時的精氣神。

她禁不住羨慕起室友們富足的物質生活,也想像她們一樣随心所欲地買高檔護膚品和好看的衣服。但她每月的生活費只夠夥食開銷,除此之外什麽都買不了,連衛生紙都只能買最便宜的。

她也隐晦地跟家裏說過,500 塊的生活費在北京不夠用。父親于是給她漲到了 800 塊,之後又漲到 1000 塊。漲到 1200 塊的時候,她實在不好意思向父親開口了,于是便出去兼職做英文家教。

當時的課時費是一小時 50 塊,報酬還算不錯,教上兩三個月就能買兩件像樣的衣服了。陳秋白去商場預先看好了一件小黑裙和一雙米白色高跟鞋,心中滿懷期待和渴望,認真對待每一次試講,中介和雇主都對她十分滿意。

她教的大都是初中生或是高中生,家境十分優渥,成績卻不大理想,補上十幾次課也沒有多大長進。她起先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孩子的學習環境那麽好,卻總是不肯努力。後來她漸漸懂了,因為他們不需要。她窮其一生為之奮鬥的生活,那些孩子一出生就擁有了。

有時她也會帶一些成人學生,有些閱歷豐富的跟她聊上幾次,也就明白了她出來做兼職的緣由。

有個成人學生來自湖南,說英語的口音很重,每次上課都要花一半的時間幫他糾正發音。給他上到第三次課時,陳秋白終于攢夠了錢,立刻去商場買下了心儀的裙子和高跟鞋,順帶買了幾樣平價的化妝品。

次日,她在室友的指導下化了妝,穿着新衣服和新鞋子高高興興地來到男人家。那男人盯着她看了看,似笑非笑地說了句:“Nice shoes.”那是他說過最好的一句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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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白知道話裏的意思,卻也沒有多麽尴尬。憑借自己的努力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并不可恥,更重要的是,她終于變成了像室友那樣精致得體的女孩——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

就是從這時起,她開始在變美的路上一發不可收拾,黑框眼鏡換成了隐形眼鏡,不管去哪裏都會穿着高跟鞋,每次出門前都要化妝、吹頭發、悉心打扮一番。她的五官本就精致,略加粉飾更是明麗動人,即便跟室友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

她終于又成為了衆人口中的美女,走在路上時,路人的視線總會在她身上不停打量,被男生要手機號也成了常有的事。她像一件精美的商品被陌生人露骨審視,她卻覺得那些暧昧不明的目光重新為她找回了自信。

蛻變的過程總是伴随着疼痛。因為整天踩着高跟鞋,她的腳趾和腳後跟磨起了水泡,腳掌生出了厚厚的繭,眼睛也因為長時間佩戴隐形眼鏡變得幹澀不已。但為了變美,這些小小的代價在她眼中根本不足為道。

那個年代的偶像劇中有個十分流行的梗: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女主角摘掉框架眼鏡,換上華麗的衣裳,一下子變成了光彩照人的大美女,俘獲男主真心,得到所有的人愛戴,從此人生走上巅峰。

陳秋白對這種邏輯深信不疑——她的學業表現已經十分優秀,只要在外貌上不輸給其他人,她的未來一定也是一片光明。

陳秋白的第一雙高跟鞋只穿了兩個月,穿到第三個月時,鞋幫忽然裂開了。

陳秋白心疼了好久,實在舍不得丢掉,于是去學校附近找了個修鞋攤,請師傅補了補。鞋幫上留下一串難看的針腳,陳秋白端詳着鞋子,覺得實在寒酸,卻又下不了決心丢棄,因為她想把兼職的錢攢起來,下學期買臺筆記本電腦。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初中同學群裏忽然有人發消息,說想暑假時聚一聚。群裏一呼百應,很快定好了聚會日期。陳秋白看着公告裏的聚會消息,還是丢掉了那雙舊鞋子,又去商場買了雙昂貴的新鞋子,剩下的錢買了件洋紅色的小禮服。

同學聚會這天是 8 月 2 號,定了青丘縣的快餐廳。陳秋白是跟夏宇一起去的,她特地穿上了放假前新買的小禮服和高跟鞋,夏宇也穿了件設計精良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兩人挽着手走進包廂,同學們一陣驚呼,紛紛說兩人看上去跟明星一樣,簡直是天生一對。

席間不免聊起這兩年的近況。淩雲沒來參加聚會,還是有人問起他來。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過去一年間他從沒跟任何人聯系過,班級群都沒進。

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他才會給李麗君打個電話,寄些特産年貨。陳秋白和母親知道他自尊心敏銳,也不想逼問他,因而這一年跟他幾乎也是失聯狀态。

幾個老同學一番唏噓,又聊起趙小冬來。

陳秋白下意識地看向朱宜春:“趙小冬怎麽沒來?他去哪兒了?”

朱宜春垂下眼睑:“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沒聯系我。”

周小敏咳嗽了一聲,說:“我去年聽到一些事。”

“什麽事?”陳秋白問。

周小敏壓低了聲音,跟他們說了從家裏親戚那裏聽到的八卦新聞。說是趙小冬的父親趙繼海貪污受賄,找小老婆,被縣委雙開了,還判了幾年刑。他家裏一落千丈,縣城的幾套房子都賣了,現在也不知道搬到哪裏去了。

衆人震驚不已,朱宜春呆坐良久,忙又追問:“那趙小冬呢?”

周小敏說:“我聽在八中複讀的表弟說,他複讀了兩年,今年考上了南方的一個音樂學院。”

“他複讀了兩年?”陳秋白說。

“對。他複讀第一年快高考的時候,跟一群社會青年打架,住進了醫院,沒趕上高考。”周小敏說着,試探問道:“宜春,我聽說,那些社會青年是不是糾纏過你?”

朱宜春沒做聲,悶悶地喝了幾杯酒,起身走了。

從餐廳到汽車站要走兩三公裏的路,烈日當空,空氣粘稠,走了沒一會兒身上就汗涔涔的。朱宜春躲在陰涼地兒裏走,晃着右手扇着風,心煩意燥,胸口裏纏着一團麻。

她擡頭望了望汽車站的方向,轉角處冷不防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小寸頭,瘦高個,黑皮膚,T 恤袖子撸到肩頭,背影裏都是混不吝的勁兒。

朱宜春心髒猛然一跳,呆愣半晌,急忙追了上去。然而那人像是察覺一般,竟然跑了起來。朱宜春追着他跑了一路,熱得汗流浃背。

一輛公交車停在了不遠處的站臺,瘦高個男人朝司機招着手,大步跑了上去。

朱宜春眼見他上了公交車,終于忍不住喊了聲:“趙小冬!”

男人回過頭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往投幣箱裏丢了枚硬幣,在靠門的座位坐下了。

朱宜春站在街頭,看着公交車遠去,酒精從胃裏泛上來,心口一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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