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極端
極端
裴思行要去朝鮮的那天,文琪煮了很多雞蛋要給他帶上。火車旁多是哭成淚人的家屬,但文琪沒哭,盡管她此時真得很舍不得很舍不得裴思行,可她還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擔心。
文家因為成分問題不方便來送裴思行,就只好委托文琪一個人全權代表了,她把雞蛋扔到裴思行手裏說:“這是我媽專門給你煮的,有很多個,夠你吃好幾天了。”
裴思行把雞蛋小心翼翼的包好,然後說:“好,岳母專門煮的,我肯定會全都吃完的。”
文琪說:“你是豬嘛,還全部吃完,留幾個放在口袋裏,萬一遇上什麽事你還可以拿出來救救急。”
裴思行撲哧一聲笑了,他說:“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文琪故意說:“怎麽可能,你這麽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需要我關心嗎?”
裴思行偷偷小聲說:“可你昨晚上睡着之後可不是這麽說的。”
文琪一愣,什麽,難道她晚上做夢還說夢話了?
天吶,怕不是把真話說出來了吧?
“我說了什麽?”
裴思行說:“你晚上突然哭起來,然後直往我懷裏鑽,我當時吓壞了,一直在哄你。你說“你別走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跟你分開了””
文琪想這下慘了,她這幾天都讓自己裝得什麽事也沒有,就是不希望裴思行為此有什麽負擔,怎麽到最後就露餡了呢。
可是老實說她真就是這麽想的。
她不想裴思行走,她只要他平平安安的。
但是一旦有了這個心思,她心底另一個聲音就會出現說她為什麽要這麽自私,為了一己私欲攔着裴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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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要是大家都不願意去,那國還有國嗎?
所以她一直忍着沒說,哪怕自己快憋死了。
“對不起。”文琪說,“我沒做好自己的工作,給國家拖後腿了。”
裴思行笑着說:“傻瓜,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你不擔心我我還覺得心裏不踏實呢。我昨天看到你連做夢都往我懷裏鑽,我的心裏就暖洋洋的,去哪裏都不怕了。”
是真的嗎?原來自己有這麽大的用處?
裴思行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這個即使心裏再不情願也要支持自己的人,他真的太愛她了。
既然都被他發現了,她也不藏着掖着了。
文琪說:“去到那邊記得給我寫信……哦,我忘了,你說你沒時間想我的。”
裴思行捏了捏她的臉蛋說:“我那是騙你的,我怎麽可能不會想你?”
文琪說:“哈哈哈,我也是故意這麽說的,思行,我發現我越來越愛你了怎麽辦?你現在還沒走我都有點想你了,要不我跟着你們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會護理,去随軍也能派上用場。”
她不管了,她再也不管了!
她本來就想這麽做,要不是文爸爸文媽媽當然反對,她早就報名成功了。
可是現在分離在即,文琪心裏有癢癢了,她真的好想和裴思行一起去,哪怕那邊有多危險,她都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裴思行說:“文同志,你鎮守後方也是在出力。試想下我們這些軍人都是為了什麽?還不都是想保護家人平安無憂,如果你也跟着我去,我豈不是得分心,在打仗的時候還得關心你的安危?所以你好好待在家,照顧岳父岳母,然後好好等我回來。”
文琪終于忍不住的哭起來,她把自己埋在裴思行的胸前,說:“我真的好想你。”
裴思行說:“傻瓜,我也想你。我會給你寫信的。”
文琪說:“可是快過年了,我們都沒好好一起過個年。”
想到一家團聚唯獨缺了她,孤單影只的就好慘啊。
哪有新娘一個人回家過年的?
裴思行說:“那我會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到你身邊的。”
文琪趕緊捂住裴思行的嘴,說:“讓你亂說,趕緊把剛才的話吐出來,然後踩幾下,不然我生氣了。”
她以為裴思行在說胡話呢。另一種方式?那不就是他出什麽意外然後靈魂出竅嗎?
他是腦子有洞嗎?
裴思行笑着說:“咳咳,文同志,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是怎麽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難道你一點也沒懷疑過嗎?”
等等,好像也是啊,他們為什麽會重生?
雖說怪力亂神在他們以前那個年代說得比較多,可是誰也沒見過啊。
要真的都能重生,這個世界還不都亂套了?
文琪發現自己才是豬腦子,竟然對這個從沒有想過。竟然自然而然就接受了這件事。
還有同樣是重生,為什麽她直接穿到了人家二十幾歲的身上,而裴思行穿到了人家十歲孩童的身上?人海茫茫,偏偏還讓他們這兩個穿越的人給遇上了,這也太巧了吧?
……不會是,這家夥有什麽巫術吧?
“咳咳,不要發散思維,都說了建國後不能成精,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裴思行笑着說。
文琪看着裴思行得意的樣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忽悠了。
“原來你也不知道為什麽!”文琪說。
裴思行聳肩說:“是的,我也納悶,當初我以為自己就這麽死了,可沒想到我一睜眼就成為了一個十歲的小孩。”
文琪說:“我也是,我也是!”
裴思行感慨:“不過我們倆穿越的時間點不一樣,也正說明是緣分讓我們兜兜轉轉再次走在一起,而并非是有人刻意安排。可能真是老天憐惜我倆所以才給了我們一次重生的機會。”
文琪心裏嘀咕,不是很信是老天開眼。
文琪說:“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覺得我們倆發生過一次奇跡,說不定你又有了飛天遁地的本事。然後可以千裏迢迢來和我相見對吧?”
裴思行點頭說:“未嘗不可,反正你過年那天在窗前等我就好,說不定我突然一下就出現了。”
文琪說捂嘴笑道:“還是別了,你來回奔波我還心疼呢。好了,你成功把我哄好了,我現在沒剛才那麽難過了。”
畢竟想着他倆是有天助的人嘛,肯定會逢兇化吉的。
這時他的同事過來催他集合了,裴思行就說:“我走了啊,你早點回去吧。”
文琪點點頭。
然後他倆就依依惜別,又是一番煽情之後,所有的軍人就開始整隊集合了。
文琪一直盯着隊伍旁邊的裴思行看,發現自己男人真的好帥,比旁邊任何人都要好看。
她怎麽會這麽幸運呢,嫁了個這麽好的男人。
犯花癡的文琪正站在那兒,這時也不知道哪個毛躁的男兵因為急着去集合不小心把她給撞倒了。
文琪的膝蓋立馬就擦破了皮,男兵也有些不知所措,正在不停的和文琪說着對不起。
文琪這時候怎麽會怪他呢,他都是要去保衛和平的人。她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麽。
她說:“沒事,你趕緊去集合吧,我能自己站起來。”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幸虧離裴思行很遠,他沒有發現她摔倒。
男兵見文琪真的沒事終于放心的離開,文琪還對他說了聲加油,他原本緊張的臉上瞬間就多了份笑意。
“要不要我給你看看骨頭,好像有扭到。”文琪回頭,發現是一個女軍醫正在和自己說話。
這個人看着像是很面善,只是不知道到底在哪見過她。
“不用了,謝謝你,我能走。”她說。
剛才腳真的像是扭了一下,不過還好,不影響走路。
女軍醫說:“那好,不過還是要去檢查下,不然骨折了就不好了。”
文琪點點頭,再次感謝了這位軍醫。
後來文琪終于知道了為什麽她會對這個女軍醫感覺到很眼熟。
那天,文琪照常下班去看望樓上的三母子,她手上拿着單位發的水果,正想着要給孩子們吃呢,不想當她上樓之後發現他們家的門大敞着,她看到一向特別幹淨的家被弄得亂七八糟,就像進了賊一樣,而夏小娟跪坐在地上,手裏拿了一張照片,兩個孩子就在她旁邊哭個不停,像是被吓壞了。
文琪趕緊過去詢問她的情況:“大嫂,你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我去叫人,你等等。”
看到他們三個人身上都沒有明顯外傷,八成就是來賊了。想不到這個賊這麽大膽,竟然還跑到軍區大院。
夏小娟說:“不用去,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誰也沒來,不要去麻煩別人了。”
這一刻,夏小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看上去特別冷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孩子在她旁邊拼命哭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
小兒子希望媽媽能抱抱他,可是夏小娟仍然無動于衷。
無奈文琪只好把小兒子抱起來,發現孩子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後,文琪趕緊去廚房下了三碗面,兩個小孩狼吞虎咽的,看來是真的餓了。
然後文琪又把面端到夏小娟面前,對她說:“大嫂,吃一點吧。”
夏小娟說:“我不餓。”
文琪說:“大嫂,是不是遇上什麽事?我知道你不想麻煩別人,侯大哥走之前千叮咛萬囑咐要我照顧你們的,你可以和我說。”
夏小娟擦幹眼淚,她說:“我永遠也沒有男人了,我孩子也沒有爹了。”
文琪詫異,裴思行他們這才剛去了兩天,可能才到不久吧,怎麽會?就算是真出了事,她也不可能立馬就知道啊。
“大嫂,這事你可不能開玩笑知道嗎?”文琪說。
夏小娟沒說話,把照片遞給文琪。
文琪一看照片,立馬就瞪大了眼睛,這上面不正是侯志輝和那個女軍醫嗎?
他們在公園游湖的時候一起照的合影,女軍醫的頭就靠在侯志輝的肩膀上,兩個人看起來好不暧昧。
這一刻文琪終于想起來這人是誰了。不就是上次她在大門口看到的那個和侯志輝一起的女人嗎?
難道說……
“不管我怎麽努力都還是比不過那個女人,現在他們一起去了朝鮮,我呢,被他安排好了一切,他以為再也不用欠我什麽了。”夏小娟哭着對兩個孩子說,“你們的爸爸不要你們了,他不會回來了。”
剛好不容易被文琪哄好的孩子們聽到這句話又哭了。
試問哪個小孩能忍受自己的爸爸不要他們?
文琪無法理解這種把自己的情緒強加給孩子的行為,她對夏小娟說:“大嫂,我知道你很生氣,可是就憑一張照片你就把孩子他爸說成這樣,是不是太武斷了些?這對他公平嗎?”
夏小娟說:“你以為我是第一天知道他們的事?你錯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那還是他親口回來和我說的。”
文琪聽到這裏腦海裏忽然嗡嗡作響,已經無法正常運轉一樣。但她知道這件事絕不能讓兩個孩子聽到,這會對他們的傷害有多大。
所以她讓夏小娟先別說,等她去把孩子哄睡之後兩個人再慢慢聊這事。
半個小時後,文琪關上了房門,夏小娟這時候也已經洗幹淨了臉,她拿出一本書,從書頁裏抽出一張信紙來,遞給文琪。
“這是你侯大哥離開的時候交給我的,說是等孩子長大了再給他們,我心想他這次肯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估計這就是他的遺書了。我不認字,你給我念念吧。”
文琪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原以為只是兩口子吵架感情不和,卻沒想侯志輝連信都寫了,而且還不是給妻子的。她接過信後,吓得往後踉跄了幾步。
信是給侯志輝兩個兒子的,開頭署名甚至都沒有夏小娟的名字。
可見在他心裏,她的妻子有多麽的不重要。
信上說兩個孩子遲早會知道這件事的,與其讓媽媽告訴他們,還不如他親口承認,這樣他心裏的負罪感不會這麽強。
早在十年前,遠離家鄉的侯志輝在部隊就遇見了軍醫歐陽蘭,兩個人因為相同愛好情投意合,但因為侯志輝老家還有一個夏小娟,兩人無法走到一起。
侯志輝對這兩個女人都是有愧的。他深知自己不喜歡夏小娟,卻因為老舊古板的思想娶了她,直接害了她一生,而歐陽蘭,盡管他愛她愛得癡狂,卻無法給她應有的名分。
在将近五年的時光裏侯志輝一直被這件事折磨到每晚都失眠。
他說其實六年前他就想回去和夏小娟辦理離婚。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婚不僅沒離成,反而還多了一個老二。
侯志輝就想幹脆和歐陽蘭斷了,好好回家和夏小娟過日子算了。
可是在家裏他過得更加憋屈,夏小娟和他兩個人盡管睡在一張床上,他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生活上則是雞同鴨講,這樣的日子讓他覺得特別孤獨。
所以他又有了離婚的心思。
就在他打算說出這件事的時候,夏小娟竟然割腕自殺了。
她倒在血泊裏,至今成了侯志輝揮之不去的夢魇。
侯志輝知道他這輩子都無法擺脫這個女人,不可能離婚的。除非他自己死了……
是的,只有他死了,才能真正才能找回自由。
所以這次他特意把夏小娟母子三人接過來,讓他們能享受部隊家屬的待遇,從而他可以放心的上戰場。
他知道部隊是不會虧待烈士家屬的,所以他們母子的後半輩子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信的最後,他對兩個孩子說了很多次對不起,說自己不負責任,沒有好好照顧這個家,但他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那股絕望光是看信就能感到出來,可想他本人得有多煎熬。
看着文琪一直沒有說話,一旁的夏小娟說:“信上寫得什麽?”
文琪說:“侯大哥說,他對不起你們母子倆。”
夏小娟說:“他一定是把我以前做過的醜事都想說給孩子們聽,想讓他們都覺得是我錯了對吧?”
文琪搖頭,她說:“大嫂,沒有,侯大哥沒有說過你不是,他一直都在責怪自己。”
夏小娟說:“他在責怪自己,那為什麽還要走?他不知道我們全家都很需要他嗎?”
她哭訴着,發洩着對侯志輝的種種不滿。
“我已經夠忍耐他了。看着他和那個女人繼續往來,看着他們開懷大笑,而我呢,把自己卑微到塵埃,最後換來的是什麽?他一直就沒看到我的好,一直都沒看到我的好啊……”
文琪對夏小娟說:“大嫂,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想象得那樣,或許他們之間根本就沒什麽呢?”
夏小娟說:“不可能,他們肯定有什麽,不然怎麽這麽多年還一直有聯系,她也去了朝鮮,我都在車站看到了,他們兩個人還說了話,侯志輝還給了她一個蘋果。”
夏小娟開始捂住臉痛哭起來:“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我不過是想留住自己的丈夫,我也想當個好妻子,可是他呢,從來沒有正臉看過我一眼,僅僅只是因為我能給他們家傳宗接代,就在那張床上跟我待了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三個月,卻被他視做恥辱,如果這算恥辱,那我又是什麽?”
文琪抱着夏小娟,希望她能平複下來,但她越來越激動,已經開始自言自語了。
之後幾天,夏小娟的情況都不太好,她再也沒精神去打掃衛生,就連孩子也不管了。整個人就躺在床上發呆。要不就幹脆在侯志輝喜歡的那些書上亂塗亂畫。
文琪每天下班都會過來帶孩子,幫着開導夏小娟,就是過年那天,她也照常抽空去看他們母子倆,可是屋子裏又傳來了一片哭聲。
夏小娟自殺了!
她吃了農藥,發現她的時候身體都涼透了。
段景德趕緊處理了後事,還讓大家暫時不要聲張,不要影響前線的人。
至于孩子,老家也沒別的人了,只能由部隊的幾個家屬一起輪流帶着他們。
自從夏小娟自殺之後,文琪就魔怔了一樣,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她過得渾渾噩噩,胸悶氣短,好幾次都被噩夢吓醒。
她夢到夏小娟就躲在他們家的廁所裏哭,等她一靠近,夏小娟會變成一個骷髅頭,恐怖至極,文琪都快崩潰了。
實在沒辦法了,文琪就把陳沅潔給叫來了。
兩個好朋友睡在一個被窩,文琪還是會睡得不安穩。
陳沅潔就對着窗戶開罵了。
“冤魂不散也要認清楚人才行,我們文琪欠你什麽了?你可別忘恩負義陷害好人!”
她罵罵咧咧了幾句,文琪的情況竟然好了許多,她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別罵她了。”
“真是浪費了一條生命,她太蠢了,這有什麽想不通的呢,又不是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男人,再說當初已經說好離婚後也會養他們母子,那還有什麽需要的擔心的,換做是我,直接離婚走人,這輩子都不會見這個渣男了!”
陳沅潔說。
文琪也覺得夏小娟太極端了。或許她是真的愛侯志輝,可是反過來一想這樣的愛是不是也太沉重了些?
這十多年,他們倆誰都不容易。相互折磨,相互撕扯,誰也沒放過誰。
現在夏小娟打算用最慘烈的方式去報複這段婚姻,她真的就開心嗎?
第二天,文琪就發燒不退,被陳沅潔送進了醫院。
晚上,文琪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全家人都守在病床前。看到她醒了,首先發現她的哥哥文遠就問:“小妹,現在怎麽樣,有沒有好點?”
文琪點頭,她說:“好點了,就是有點渴。”
文遠趕緊去給她倒水。
這時候文媽媽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說:“還是有點燒,不過比剛才是好點了。”
文遠把水拿過來,文媽媽就用手去摸了下杯底,她說:“怎麽一點也不燙?文遠,你妹妹現在不能喝冷水,你趕緊去換。”
文琪想說不用這麽麻煩,她試圖起來,告訴哥哥自己喝這杯就好,可是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
文爸爸對她說:“乖,你現在是兩個人,一定要小心,不然思行回來我們沒法像他交代。”
……啥,兩個人?
“爸,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文琪問。
文爸爸和文媽媽還有哥哥姐姐都含着淚對她說:“文琪,恭喜你,你要做媽媽了。”
文琪懷孕了?
天吶,她和裴思行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