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042
男人擁有淺金色的長發, 皮膚很白,眉眼間顯得很鋒利,但他的氣質又很和煦, 無意間弱化了這種鋒利感。從面孔上來看他大約二十來歲, 但根據出版社提供的作者資料上顯示,名冢一希已經三十七歲了。
“過來。”他朝布蘭琪招招手,像在招一條他養的小狗。
布蘭琪站了起來, 沒有擡頭,銀發耷拉在臉邊, 遮住了她的全部表情。她像一只提線木偶朝着名冢一希走去,每一步都很緩慢, 卻沒有一步往後退過。
庫洛洛具現出盜賊的極意, 念彈擊中布蘭琪腳下的地面, 激起塵土一片, 果然令布蘭琪的腳步停止了。
這并不能阻止兩人距離的縮減, 名冢親自走到布蘭琪身邊, 眼中流露出一種喜愛的贊賞,他輕輕拍了拍布蘭琪的頭,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像是很喜歡這種手感, 他說:“真聽話。”
布蘭琪只是沉默。
名冢一希卻敏銳地覺察到,當他觸碰到她時, 女孩的呼吸已停滞住, 她在極力忍耐着, 等待着他把手拿開。
名冢笑了笑,說:“兩年前你殺掉了我的全部仆人,還把我打成了重傷,那個時候你的念實在太棒了,非常充盈。我以為你成長了一些,沒想到還是這麽膽小。不過……算了,膽小的你也很可愛。”
除了名冢自己,所有人都不喜歡他的語氣,他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沒有把在場的任何人放在眼裏。
“布蘭琪。”庫洛洛揚聲叫布蘭琪的名字,而少女仍舊低垂着腦袋,毫無反應,一言不發。
比斯姬不禁問:“怎麽回事?”
庫洛洛暫時沒有回答,而是試探性地朝名冢一希發射了幾枚念彈。他瞄準的位置都比較刁鑽,不乏致命部位,本應該逼得名冢一希不得不躲避,離開布蘭琪的身邊。
然而名冢一希既沒躲,也沒藏,仍站在原地。念彈像是一小滴水,一下子被他身上的布料吸收,一點蹤影不見。
庫洛洛把盜賊的極意合上。
“原來如此。”他已經可以得出部分結論了,他對比斯姬說,“比斯姬小姐,請注意他的能力,他能讓別人的念能力失效。根據我現在得知的情報,他失效的能力至少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他能讓別人作用在他身上的能力失效,剛剛已經驗證過了。還有一種,在滿足特定的限制下,他能讓別人的能力無法再次發動。”就像下午的布蘭琪一樣,無法跨越空間回到貝奇小鎮。
比斯姬眸光一斂,在這種棘手能力的限制還不明晰的情況下,最好隔開一定的距離,不然被纏上了就很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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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庫洛洛分析完,名冢一希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庫洛洛把名冢的細則拿出來分析,無疑是想給對方造成一種心理上的恐慌,并且通過名冢表情的細微變化,更能再次确認他的分析是否正确。然而名冢一希完美無缺的表情,仿佛戴了一張雕刻好的面具,卻遠比面具自然,并沒有給庫洛洛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
名冢的視線越過庫洛洛和比斯姬,看向他們身後。那印刻了神秘字符的門打開了,小鎮上的居民陸續從裏面出來,神情冷漠地望着外來者們,同他們剛進小鎮時的親和熱情,對比鮮明。
有年輕的女人們交頭接耳,“快看,是名冢先生。”
“哇,真的是他,我今天下午的時候就聽說他回來了。”
“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他,太幸運了。”
名冢一希的出現像聖誕晚會上的驚喜禮物,喜歡追逐遙不可及的身影的人群,就同世界各地的人民一樣平凡且無知,好像他們剛剛吃掉的,并不是大衛·裏奇的內髒,而只是普通的豬肉幹一樣。
名冢一希至始至終很平靜,他朝村民們笑了笑,說:“我先離開了,這兩個人有點麻煩,大家幫我拖住他們。”說完就轉身離開,他再次朝布蘭琪招了招手,布蘭琪依舊低着頭,默默跟上他。
……為什麽這麽聽話?明明找她去一趟塞拉島還需要金錢和出老千雙管齊下,庫洛洛已經在考慮她被操縱了的可能性了。
他想追上,卻被村民們團團圍住,他們的反應意外的迅速,不少人的體術也在合格線以上,甚至還有人是熟練的念能力者,難怪普通的漂流者們進入小鎮後,再也逃不出來,只能淪為餐盤上的肉片。
最先圍上去的兩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庫洛洛擰斷了脖子,接下來的兩個,被他用小刀刺穿心髒。然而人群像并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機器軍團一樣,仍然堅定地擋在庫洛洛的身前,阻斷他和名冢一希、布蘭琪之間的道路。
布蘭琪走得不算快,她跟着那名金發男人的步伐,越走越遠,半邊身體已經隐沒在黑暗走道的陰影中,就要看不到背影了。
村民們的數量實在太多,縱使全然不是對手,仍很拖延時間。
漆黑的瞳眸在人群中快速搜索、觀察,在靠近祭壇那邊,他發現了懷特一家。村民們把懷特一家隔離在外圈,再又擰斷兩個人的脖子時,庫洛洛發現,明明不怕死的人群卻在刻意保護懷特一家,準确地來說是南希·懷特。
庫洛洛迅速翻開盜賊的極意,翻到某一頁上,目測了一下距離,他忽然甩出念形成的繩子,把南希猛地拉向人群最中間!
緊接着他的匕首抵住了南希·懷特的脖子,庫洛洛望着人群,說:“都讓開。”
人群頓時遲疑,不敢再往前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刀鋒稍稍往裏,劃破了表皮層,一絲鮮血流下來,細小的疼痛仍令南希尖叫起來。
“還……還是讓開吧。”有人說。
“南希要是死了,以後鎮裏生病了的小孩子們怎麽辦?”
遲疑在人群裏慢慢擴散,仿佛滴入清水中的墨滴,在迅速侵染後,最終還是攪得一團混沌了。
人們不情願地分開一條道路,仿佛被摩西劈開的紅海。
庫洛洛這時卻沒有慌忙追上去,他側頭對比斯姬說:“比斯姬小姐,你去找寶石吧,我猜應該在祭壇裏。如果你在附近找到了伏契尼的手稿,請一并帶走,那是我要找的東西。”
并不過分的要求,比斯姬同意了。
然後男人再次具現化出盜賊的極意,正要使用瞬移的能力追上去前,比斯姬遲疑了片刻,仍然開口說到:“布蘭琪的狀态不太對,恐怕那個孩子內心的恐懼很難撫平吧,我看她剛剛的下跪,已經成為了一種條件反射。”
是的,條件反射。幾乎調/教進了骨血裏的條件反射,并不會輕易改變,并且這兩年裏,她還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比斯姬說:“雖然這話不該我來說,但你也不比名冢一希安全到哪裏去。她跟在你身邊遲早會死的,找回來以後,不如放她一條生路?幻影旅團的團長。”
……身份完全暴露了嗎。
庫洛洛笑了笑,雖然在笑,眼神卻很冷冽。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他的聲音還留在原地,人卻已經發動能力離開了。
烏雲把月亮遮得密密實實,已照不亮前方的路,夜越來越黑了。
……
布蘭琪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跟着名冢一希走出好遠了。
她一直低垂着腦袋,布蘭琪可以看到,她的指尖一直在微微打顫。
……她比誰都,更想要反抗,然而身體卻總做出與意志相悖的事情。
因為神經已經記錄下來,如果她做出違背名冢一希命令的事情,會遭受多大的痛苦。即使兩年間名冢不在身邊,可痛覺殘留了下來,它是最好的老師。
這個看上去很親和的金發男人,其實不喜歡人說話的聲音,尤其是被他當成“家畜”的人類。
即使是痛到極點的慘叫他也不允許,并且還很厭煩,之後他會教導他們什麽叫做“禮儀”。
身體總能在她以為的極限後,繼續茍延殘喘。
短短三個月的圈養,布蘭琪覺得,體感時間遠超過三年。
然後她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并不是不想表達,而是話語到了嘴巴邊上,硬生生地又忍了回去,就連呼痛也一樣。
不論是不說話也好,還是腰間的傷疤也好,都是布蘭琪自己最為痛恨的——曾經人類以下的證明。
而這個男人現在離自己那樣近,并且背對着她,如果她的速度快一點,能隐藏好殺氣的話,是不是可以一擊使他斃命?
念頭剛動,她就聽到名冢一希溫和地說:“是誰把你的爪子磨利了?剛剛那名年輕人嗎?”
語氣溫和,卻一絲溫度不帶,令布蘭琪的血液幾乎凍結。
她不敢再動了,心中卻在祈求,既然她的世界沒有仁慈的神,那不論是誰也好,誰都可以,魔王也好,請把她從這個位置拉走吧。
這時西風般冷冽的男音呼喚她的名字。
“布蘭琪。”
意識已經回籠的布蘭琪,即使沒有回頭也意識到,庫洛洛來了。
然後她可恥地感到了一絲安心。
夜風帶着海水的鹹腥味,吹拂着布蘭琪的發梢,撓得她臉頰癢癢的,她卻像真的人偶,沒有感覺,并不去管。小島在失去了太陽的照射後,即使精致如童話的景象,也只顯得陰冷可怖。
聽到庫洛洛的聲音後,名冢轉過身來,布蘭琪卻不敢轉身,只是維持着低頭的姿勢,沉默無言。
名冢微笑着對布蘭琪說:“轉個身。”
布蘭琪乖巧地按照他的指令轉身,面無表情。
名冢仍然微笑,但這次的微笑已經改變了微笑本來的意義,他是在顯示對布蘭琪的絕對控制權,只要命令發自他,她就不會反抗。
就像庫洛洛當着名冢的面分析他的能力,名冢表情上并未産生細微的變化,反過來,這種無意義的心理戰,同樣也不會讓庫洛洛露出什麽破綻。
他站在原地,一手插在褲兜裏,夜風吹起長風衣的衣角,勾勒出在男人中并不能算強勁的體魄。
“到現在也還在害怕反抗嗎?即使他的念能力有點棘手,你也應付過比他更棘手的敵人。”庫洛洛望着布蘭琪很輕松地說到,他故意模糊概念,把布蘭琪的怯懦引到能力的問題上。
布蘭琪仍然沉默。
庫洛洛不緊不慢地繼續說:“沒關系,總要有個過程。但我知道你總會殺了他的,你想殺他。”
“……”
“在給我看那條傷疤的時候你感到有多恥辱,你就有多恨他,這種強烈的感情,讓我都有點嫉妒了。”
他發出一聲喟嘆,仿佛真的在嫉妒布蘭琪對名冢一希的恨意。
“她想。”名冢一希篤定地說到,“她一直想,可是她不會。”
名冢一希還記得,當時他把她在羊圈裏最好的朋友殺掉,把那人還跳動着的心髒捧到她面前時,布蘭琪有多麽絕望。即使是那個時候,她仍然牢記規矩,不敢發出痛苦的哀嚎——比起別人,自身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已經被圈養的羊群,在狼鑽進來的時候,并不懂得團結起來奮力反抗,而是一個又一個地極力往羊圈深處躲,直到餓狼叼走一只,心滿意足地離開,它們的恐懼才得以告一段落。
庫洛洛卻連眼神都沒有分給名冢一希,他只是專注地看着女孩,即使他的身體正處在一個防禦架勢極嚴的狀态,防禦着對面的男人。
“動手吧,布蘭琪,我允許你殺了他,我允許你的罪孽。”
布蘭琪擡起頭來。
島上的海風愈刮愈大,烏雲積聚,光線越來越暗陰影越積越濃,他的黑風衣外套被風吹得下擺鼓起來,整個人仿佛隐匿到黑暗裏去,只有白皮膚的臉還清晰可辨。庫洛洛的眼窩深邃,此時的表情意外的柔和,五官反而并不顯得深刻,只是他的眼睛——布蘭琪很少盯着他瞧,此時距離得遠了,反而看清了眼睛。
即使反射着些微光線,雙瞳仍是一片無盡的黑,他仿佛吸收了全世界的惡,接受了全世界的惡,并且還會一如既往下去,直至這罪惡的靈魂走到世界的盡頭。
她的罪惡,也一定會一如往常一樣,一并接受……吧?
布蘭琪的念毫無征兆地擴張,在完全籠罩名冢一希之前,她的殺氣隐藏得很好,并沒有被男人覺察。
然而布蘭琪膨脹的念頃刻間像肥皂泡一樣破碎,身後的金發男人倏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猛地甩出去——
布蘭琪被扔出了百來米遠,直到撞上一棟居民樓,只聽“轟——!”的巨響,幾層牆壁均被撞穿了個大洞,土崩石裂,頓時兩層的小洋房坍塌下來。
塵土還未完全消散,數塊碎石板動了動,布蘭琪從下面鑽出來。
名冢一希比誰都更清楚,布蘭琪的身體沒有那麽脆弱。
但他的眼神已經改變,淺金色的眸子因為虹膜的顏色很淺,像是某種藏匿在深山的野獸,滿是狩獵的沖動。名冢的心情并不愉悅,因為他嫌他圈養的羊,如今的角太堅硬也太鋒利了一點。
明明一直這樣乖巧下去,他可以賜予她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死法,想必這樣死去,會非常幸福的吧。
“不乖的小羊,是需要懲罰的。”
金發男人微微一眯眼,殺氣不可抑制地洩露出來。
他的腿稍一用力,就朝着布蘭琪的方向沖過去,然而半途中被另外一名男人阻止,男人的拳頭精準地砸向他的面部,名冢只得用雙臂格擋。他故意漏出破綻,用手臂遮住一部分視線,這個漏洞果然沒有被庫洛洛錯過,他的攻擊已經到來,名冢反過來利用他攻擊來的方向,擊中了庫洛洛的腹部!手感卻并不盡如人意,庫洛洛幾乎完美的流,已經抵抗住名冢注滿了念的拳頭。
普通人的動态視力已經跟不上兩人的快速攻防。名冢一希的念很強,但能使別人的念能力無效化,同時也意味着他沒有攻擊性的念能力。
庫洛洛并不是依賴念能力依賴個沒完的布蘭琪,每個人形成的“發”只是幫助自己作戰的手段,甚至有些人的念能力根本不适合作戰,卻并不意味着他們的戰鬥力低下。
四大行、念能力的各種應用還有體術,這些才從始至終地貫穿在戰鬥中,并且随着次數和時間的累計,積累成獨屬于自己的戰鬥經驗和戰鬥意識。
布蘭琪本就年紀小,戰鬥經驗和戰鬥意識拍馬都比不上名冢一希,再加上兩年在家的荒廢,現在她的體術在高手面前更是不夠看。她在觀察到庫洛洛和名冢一希的攻防後,就立刻意識到——她的念本就被名冢一希全面克制,是時候用基礎來決勝負了。
她的手暴漲成利爪,悄無聲息地快速上前,她的眼睛捕捉到名冢一希的斜前方,有一處視線的死角,尤其在他擡起左邊手臂格擋的時候。
……這種機會是庫洛洛制造出來的,她一定不會錯過。
在黑發的男人的一擊下,一道小小的身影躲藏在黑影中,毫無預兆地一蹿而出,利爪猛地突破肌肉,穿破肋骨,就要觸上名冢一希的心髒時,布蘭琪的手,卻再也前進不了分毫。
她的手被戰鬥經驗豐富的男人,用肌肉捉住了,無法再給予他更多傷害。
她的身影無疑對庫洛洛的視覺也造成了影響,名冢一希在捉住布蘭琪的同時,一腳把庫洛洛踹飛了出去。
然後他捏住布蘭琪的咽喉,像掐一只瘦弱的小貓一樣把她架起來,強行令她的手抽了出去。
鮮血滴滴答答落了一點,染紅了白色的衣衫。
男人立刻用念包裹了傷口,傷口不再流血了。他的眸色一變,掐住布蘭琪的手像是吸走了她的念一樣,布蘭琪立刻強制進入到了絕的狀态,此時她的反抗不再有意義,名冢一希身形一閃,拎着女孩向海邊跑去。
小鎮的背後有一片廢船場。
每年都有不少漂流者登島,他們登島以後便不會再離去,島前方的港口和“修船廠”只是給漂流者們看的僞裝,真正大量的船只堆積在小鎮的後方,島的另一面。
名冢一希即使負傷,也在一個小時內趕到了小島的另外一端。
這時海上的風浪已經很大了,月亮藏在雲朵背後,只透露出些微清冷的光線,大海一片漆黑,偶爾泛起幾片波光,像是吞噬一切的極黑地獄。
這邊才是居民們真正出入小島的正确出入口,島的另外一邊的海水下暗藏着海流,船只如果沒有指南針和很強的驅動力的話,多半還會再漂流回來。
木制的碼頭往海面延伸,數條快艇停泊在港內,并沒有上鎖,可供出入島上的居民們使用。
他們使用的次數卻不多,大部分的居民相信離開了這裏,他們就不會再受到鬼神的庇佑,而強大的鬼神,能讓他們開發出奇特的能力,比如擅長治愈的南希·懷特。
淩駕在規則上的強者少之又少,名冢一希算是其中之一了。
他單手拉起快艇的錨,拎着布蘭琪上了船,拉開引擎,在颠簸的風浪中就要往海中間駛去。
布蘭琪即使體術退化,但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開發出了念能力,對念的掌控比一般的同齡人要在行。她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勁,名冢一希即使在拉錨的時候,也并不肯用雙手,他的右手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如果她現在已經處在強制封念的狀況下,她應該不構成威脅,即使跑也跑不遠,為什麽不肯松手?
還是說,他并不能松手?
這時快艇飄出去不過幾十米,庫洛洛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碼頭,他的盜賊的極意剛剛合上。
他追過來了。
名冢一希的眸色頓時一沉,他繼而把布蘭琪攬在身前,掐住她的脖子,像是展示一件貨品一樣,“你就這麽想要她嗎?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得到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