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兩年後。

春日枝頭,桃花盈極。

西北戰亂剛平定,遠征将士即将回朝,京城內一派喜氣。只是這氣氛并未延伸到城內一座偏僻的院落。

“小姐,我聽說西北的軍隊這兩日就回京了,城裏可是熱鬧得緊呢。”

芸香端着一籃子翠綠飽滿的青梅,接了一盆清水細細清洗着,準備腌了給小姐做小食。

“這場仗總算打完了。”沈蔚坐在院內的石桌前繡東西,心思全放在手中,頭也不擡地應道。

她一身淺粉色襦裙,玉面嫣然,與院中的桃花輝映,看得芸香一呆。自從老爺被貶官後,以往烏泱泱上門求親的人少了大半,小姐親事拖到現在還沒定下來,偏偏整個沈府沒人着急,就她一人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還聽說,這次立大功的是個少年将軍,英俊潇灑,多少未出閣的姑娘都盼着呢。”她話中有話,想把話頭往上頭引。

“那與我有何幹系,”沈蔚一眼就看穿小丫鬟的心思,無情地說:“就算真如你所說,現在城中比我好的姑娘多了去了,再怎麽也輪不到我頭上來。”

芸香張嘴想反駁,卻見沈蔚一副不欲與之交談的樣子,只得作罷,将手中的梅子洗得唰唰響。

傍晚,一家三口圍着圓桌用膳。

沈寰自從被貶職為監察禦史後,清閑了許多,從前總是忙得腳不沾地,現在倒是能多陪陪妻女了。

“西北将士三日後抵京,皇上命撫遠将軍為其接風洗塵,在将軍府設了慶功宴,到時還需去一趟。”

沈家家風并不十分嚴厲,飯桌上時不時聊上幾句。

沈母聽後擰着眉頭,不大情願道:“非要我們也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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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沈家衰敗,落井下石之人不少,這樣的場合沈母是能避則避,生怕女兒受了別人的委屈。

“魏将軍都送來了帖子,不去不行。”

沈母點頭答應,又道:“都說立頭等功的是個沒來頭的将軍,要受重賞,城裏傳的神乎其神。”

“似乎是姓齊,”沈寰夾一筷子菜到夫人碗中,繼續道:“我也是聽孫大人說的,那人骁勇非凡,戰無不勝,若不是他,這場戰還不知要打多久。”

夫妻倆恩愛和睦,留沈蔚一人在旁默默吃飯,毫不關心他們談話的內容。

入夜,沈蔚坐在案前,手中拿着那只看了千百次的簪子發呆。

“蔚兒。”

沈母走近,輕聲叫了她一句後,她才回過神來。

“娘,這麽晚了還有何事?”沈蔚放下手中的東西,沖母親甜甜一笑。

沈母身後還跟着一位嬷嬷,手上托着的東西。

沈蔚有些納悶:“上個月不是才做了兩身衣裳麽?”

她指間滑過嬷嬷手中的衣裳,面料舒适、質感上佳,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布帛。

“本來是給你準備之後去廟會穿的,既然過兩日就要赴宴,提前給你試試,那天穿也合适。”沈母一招手,示意芸香給她換上。

沈蔚硬巴巴換上後,得了母親好一頓誇,“我們沈家的女兒,果然才是最出挑的。”

待她滿意離去後,沈蔚開始沉悶起來,她不是不知道母親的意思。

自從兩年前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後,父母雖是沒再催促她成婚,可暗地裏還是為她着急,生怕她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慶功宴滿朝官員就要來個大半,可不就是個尋覓良緣的好機會?

她輕嘆一口,伸手将身上的衣服緩緩脫下。

***

第三日的一大早,沈蔚就被芸香叫了起來,沐浴更衣,堪比逢年過節。

這身衣裳實在紮眼,沈蔚換上後皺着眉頭,再不肯芸香為她上妝,只淡淡地抹了層脂粉,壓着豔麗,多幾分清雅。

将軍府離如今的沈府不近,等他們的馬車抵達時,大多數人都到了。

沈寰一如既往地與同僚相會,沈母也被同輩女眷拉去作伴,沈蔚一人無趣,就到後院賞花賞魚。

院中除她外還有幾個官家女子,是那幾個愛在背後酸言冷語的,見她來了便開始交耳低語,不用想也知道說的定不是些什麽好話。

這場景沈蔚這兩年已見過不少,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礙眼,就帶着芸香往池邊長廊走去。

這處偏僻清幽,越走近越能聽到陣陣交談聲,走到拐角處,沈蔚聽清是男子的聲音後,止住了腳步。

“···父親在早就說了不知多少次,你是難得将才,比我強多了。”這清亮爽朗的嗓音沈蔚認得,是魏将軍之子魏岚的。

他半是調侃,半是認真,語氣裏倒是藏不住的誇贊之情。

被稱揚的人沒回話,只是低沉地笑了聲以作回應。

沈蔚心中驀然一動,說不出為何,總有一股熟悉之感。她清楚自己此刻應該走開,可腦中總有個念頭讓她留下。

她愣在原地,任由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祁兄你還未成家吧?這下京城女子有福了,你祁将軍府的門檻怕都是要被媒人踩爛了。”

魏岚更加不正經起來,這次他得了那人的回話。

“魏兄說笑了。”

好似轟然一聲驚雷,震得沈蔚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這樣淡漠又疏遠的語氣,在這七百多個日夜裏,無時無刻不回蕩在她心中。

她感覺渾身被抽幹了力氣,一動不動地盯着拐角處,像是個即将掀開新娘面紗的新郎,緊張無措,隐隐期盼。

先是一雙雲紋黑靴邁了過來,随後是深藍色的衣擺,順着修長的身軀再往上,是那張凜冽如霜、俊逸傲然的臉。

“表哥。”沈蔚怔怔道,恍惚如夢。

對比起她,對面那人面色如常,眼底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似乎沒有,只冷漠地看她。

“哦,這是沈大人之女,你應當不認識。”魏岚被沈蔚這聲表哥吓得着實不清,他與沈蔚也算從小長大,只知道她有個孫嘉遠表哥,與祁陽長相差得遠了,怎麽會認錯。

他們身後還有幾個高官子女見到這一幕,紛紛吓得說不出話來,魏岚眼見氣氛逐漸尴尬,笑着打圓場,鎮定地介紹起來:“蔚妹妹,這是祁将軍。”

沈蔚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也不顧其他人的眼光,只是眼眶發紅地看着祁陽,等着他的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又聽到這個朝思暮想的聲音,只是他說的話讓她猶墜深淵。

“沈小姐,你我相識?”

“我是有個表妹,”祁陽漠然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她姓祁。”

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沈蔚咬緊下唇,顫着聲音,“是、是我認錯了,冒犯祁将軍了。”

說完,她慌亂地低頭,狼狽地小跑着離開。

芸香見她都跑出幾步遠後,才從驚駭中緩過來,跟着她跑開。

沈蔚跑到院中假山一角後,清淚已經淌滿了整個臉頰,祁陽方才所說的話不停在她耳畔萦繞。

她難過、委屈,可她不怪祁陽,兩年前是她騙了他,不告而別,最後連個解釋都來不及講。她還記得塵埃落定後,派人四處找不到祁陽時,自己心中的悔恨。

如今祁陽成了名聲大振的将軍,背後不知吃了多少苦,她又怎麽能要求他盡釋前嫌,與自己相認呢?

小姐從未在外如此失态過,芸香看着背對着自己抽泣的身影,仿佛明白了一切。

沈蔚哭過一陣後,才慢慢平複下來,淚是止住了,兩只眼睛紅得像兔子。

她們身處隐蔽,不易被發現,假山外偶爾路過幾個人,交談聲清晰可聞。

“剛才你見着了吧,沈蔚腆着臉攀親的樣子。”一個刻薄女聲傳來。

“哼,不要臉,枉她還是大家出身。”另一人回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兩年前不是離京了半年麽,聽說就是和人私奔了,這些下作的手段,肯定學了不少。”

“只會一味裝可憐,你瞧方才她哭的樣子,這幸虧沈家大不如前,否則她還不直接貼到祁将軍身上去了!”

···

她們話越說越難聽,芸香忍不住想沖出去,被沈蔚拉住。

“別惹事了,我沒事。”對比起祁陽的話,她們的冷嘲熱諷傷不到她半分。

芸香憤憤地跺腳,看小姐還傷心着,對她道:“小姐,我們去找夫人吧。”

沈蔚點點頭,跟着她走出去。

午膳時候,沈蔚心思一直不在碗中,因為男女分席,她一雙眼緊緊望着屏風處,期許能捕捉到某人的身影。只是人來人往,一頓飯吃完她都沒能看到一眼。

“你在看哪家公子呢,蔚妹妹?”坐她旁邊的女子笑着問道。

沈蔚臉上一紅,矢口否認:“我沒有!”她說完立馬瞪着她,生怕這個多嘴的好友嚷嚷出來,“你別亂說。”

周書瑤住在從前的沈府隔壁,性格活潑伶俐,與沈蔚十分合得來,哪怕是現在,也從未嫌棄疏遠過她半分。

周書瑤眯着眼,“我都看出來了,你是在看那位祁将軍吧!”

被說中心事的沈蔚臉更紅了,“我看他做什麽!”

“祁将軍好看吶,我見過了,英俊潇灑,肯定合你胃口。”周書瑤向來膽大,說話絲毫不顧忌,“我聽說下午他們還要去打馬球,我們也去吧?”

以往這種活動沈蔚都不會答應同她去,這次她卻猶豫了,悶了半天,裝作不情願道:“那,那我就陪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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