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笨蛋龍
笨蛋龍
林毓糾結了一下午，在接近下班的時間給她媽打了個電話，告知她今天親自去接谷雨。
設想過遇不上他的可能，但更多的是篤定。他是慣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對于阿淩的事，他向來親力親為。
今天周五，老師們安排了課外活動，放學時間比平時要晚。林毓老遠就看到校門前站着的挺拔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絨服，長度及膝，在北方的冷風中捂得很緊。幾天不見，他側臉瘦削了不少，在陰沉的天色下，呈現不透明的白。明透的眼眸低垂着，連帶漆黑疏朗的睫毛，高挺的鼻峰依舊是能讓人埋怨造物主偏心的程度，只是嘴唇泛白起皮得厲害，耳廓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怎麽，呈現不自然的紅。整個人風度不減，但氣色很差。
在林毓印象裏，如果硬給顧與棠的形象作個定義，他一直像武俠小說裏風度有加、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她皺眉。
可不是現在這幅病嬌羸弱的病美人模樣。
“你來了。”他眉目舒展，語氣平常，身側攥緊的拳頭暴露他此刻的緊張。
“吃藥了嗎？”她語氣帶着微微愠意。
“吃了，不怎麽管用，估計要養一段時間。”
接近零度的天，他額角不停冒出冷汗，林毓眉頭越皺越深，最後踮腳。
手背落在他額頭，溫度燙得驚人。
“燒成這樣還在冷風口吹，你是嫌命長了？”
“苦肉計好用嗎？自己把自己作踐成這樣，誰該心疼你，還不是只有阿淩這個倒黴兒子！”
她語氣很沖，更多是氣憤，顧與棠眉目平和溫柔，只從容地解釋：“我不知道你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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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他無處施展苦肉計。
至于怎麽病成這樣，他身體素質一向好，多少是因為那天晚上，零度的淩晨，他在她家樓下一守就是整晚。
孩子們的喧鬧聲由遠及近，老師摁下校門的密碼鎖，家長們終于可以接孩子們放學。
林毓踮腳，只能在人群末尾看到谷雨的影子。
這孩子喜靜，不像沖在最前面的小朋友一樣對放學渴望至深，加上她有輕微潔癖，不能接受跟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擠在前面。
而阿淩，自從認識谷雨并相熟後，他一直像谷雨的跟屁蟲，谷雨四周五米之內，必有她的身影。
“媽媽！”
谷雨看到她，眼睛亮了一瞬。
“林阿姨，爸爸。”
阿淩先叫的她，然後牽住顧與棠的手，低頭掩飾小臉上藏不住的竊喜。
“爸爸，我們去奶奶家吃晚飯嗎？你感冒這麽嚴重，要好好休息。”
“沒事，奶奶去南方開會了，爸爸可以。”
阿淩看似無心的提問，顧與棠鄭重其事的回答，兩父子說完，卻沒有要走的念頭，目光緊緊黏在眼前的母女身上。
“媽媽，今天我們回自己家嗎？”
思忖再三，林毓有了決定。
“谷雨，今天我們去顧叔叔家，跟阿淩一起吃晚飯，做作業可以嗎？”
谷雨沒來得及回答，阿淩先蹦起來歡呼：“好！”
顧與棠默默注視她們，嘴角漫出幾分笑意。
林毓狠狠白他一眼：“你今天就好好躺着休息，什麽也別幹。”
“病人就該有點病人的樣子。”
他笑着答：“好。”
只有谷雨憂愁的眼神在他們倆之間流轉。
去顧叔叔家吃晚飯自然很樂意，但如果是她媽媽下廚，可能就變成災難了。
望着對面臉都笑爛的阿淩，谷雨在心裏長嘆一口氣。
果然，一到家，林毓先強迫顧與棠回房間躺着，時間一點一點接近飯點，她看着滿冰箱的食材，很快開始焦頭爛額。
阿淩在一邊睜着大眼睛，一臉期待，谷雨坐在積木堆裏，意料之中的表情。
“阿淩，我們晚上吃西紅柿炒蛋，紅燒魚，小炒肉和青椒土豆絲怎麽樣？”
他重重點頭。
“好！林阿姨做什麽我都喜歡吃。”
林毓會心一笑，接着問道：“谷雨呢？有什麽想吃的。”
谷雨輕咳兩聲，漫不經心地答：“我都可以。”
最後語重心長地補充一句：“不過，媽媽，我還是建議你點外賣，跟以前一樣。”
外賣吃多了會膩，但至少能吃。
林毓堅定否決：“顧叔叔發燒，不能吃油膩的外賣，媽媽還要給他煮一鍋小米粥。”
“谷雨，你要對媽媽自信。”
谷雨垂下腦袋，搖搖頭。
不抱希望，只願廚房平安。
顧與棠坐在床上翻看一本畫冊，享受難得的安寧閑适，不到七點，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相撞的響聲，他無奈地搖搖頭，這樣的動靜，算是意料之中。
半小時後，外面突然陷入死一樣的寂靜，顧與棠疑惑，正打算出去看看，阿淩和谷雨一臉委屈地走進來。
“爸爸，林阿姨做飯好恐怖。”阿淩嘴角還有沾上的米飯，委屈巴巴。
竟然用到“恐怖”這個詞，顧與棠也是十分費解。
“谷雨，你媽媽做飯不好吃嗎？”
谷雨癟嘴。
“不是不好吃，是吃不了。”
“顧叔叔，你去餐廳看看就知道了。”
顧與棠跟他們走到餐廳，看到餐桌上原本應該是紅黃相間的西紅柿炒蛋變成一團團不知名的黑色，青椒土豆絲快接近手指粗細，唯一一個看起來正常的紅燒魚，嘗一口像吞了滿嘴的鹽……
顧與棠哭笑不得，安撫似的摸摸谷雨腦袋。
“媽媽呢？”
谷雨指向廚房。
他走過去時，果然看到她穿着凱蒂貓圍裙，長發用夾子簡單盤起的背影。
她望着電飯鍋裏一鍋十分像水的粥犯愁，嘴裏嘟囔：“這咋整。”
“顧與棠吃什麽？”
“要不找個評價好點的餐館，直接點外賣吧。”
他忍俊不禁，最後在她身後，眯眼笑出聲。
林毓被吓得不清，轉身看到他，又羞又惱。
“你怎麽出來了？快進去躺着！”
顧與棠望着她臉上笑意不減，伸手繞到她腰後，解開了圍裙的蝴蝶結。
“我來吧，你去幫孩子檢查作業。”
接收到她臉上不情願的信號，顧與棠嘆氣。
“外賣吃多了，對大人小孩都不好。”
“我沒那麽虛弱，只是一個普通的感冒，做一頓飯不成問題。”
林毓走出廚房，故作嗔怒地在倆孩子屁股上拍了幾下，把他們逗得哈哈笑。
“是不是你們告狀的？”
谷雨不服：“媽媽你還跟以前一樣，外婆說的沒錯，你做飯就是炸廚房。”
阿淩咯咯笑：“林阿姨，以後做飯就讓我爸爸來吧，我爸爸做飯不比外賣差。”
聽到他的話，林毓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阿淩曉得你在說什麽嗎？”
阿淩樂呵呵地把地上的玩具汽車擺成一條直線，回得坦然直率，眼裏褒有孩子的澄澈剔透。
“知道。”
“爸爸喜歡林阿姨，阿淩也喜歡。爸爸說，他會努力追上林阿姨，到時候爸爸和林阿姨，我和谷雨，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童言無忌，當谷雨疑惑地看她一眼，然後跟阿淩熱火朝天地讨論，以後玩具房的歸屬問題時，林毓落荒而逃。
很快，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做成，林毓兩小時都不能搞定的一頓飯，他只用了半小時。
林毓端着剛沖好的藥走進廚房時，他還在貼心地切飯後水果拼盤。
“辛苦了，到頭來，我跟谷雨還得增加你的負擔。”
明明一開始說好，是她來照顧他。
顧與棠搖頭。
“一頓飯而已，不費勁。”
林毓把藥塞他手心。
“先把藥喝了。”
他乖乖仰頭喝藥，喉結有節律地滾動，長睫下，墨色的眉眼安寧溫柔。
想到什麽，林毓轉身，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眼神。
“顧與棠，你跟孩子亂說什麽。”
“別是燒糊塗了……”
她話音還沒落下，整個人猛然被人從身後抱住，她驚慌地睜大了眼，身後的人卻收緊了懷抱，不肯将她放開。
因為發燒，他體溫格外高，吐出來的熱氣也是熾人的溫熱，林毓的耳廓很快紅了。
“顧與棠，你幹什麽？放手。”
他的下巴落在她鎖骨的位置，厮磨，些微的癢。
“不是亂說，你需要的安全感，我應該給你。”
“與其一直瞞着孩子，倒不如開誠布公。阿淩是被宋藝刻意挑撥才會誤解，他很喜歡你，他太小，也是我對他保護過分，他才會被人利用撺掇。”
“那天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臉頰的溫度一路往上走，林毓感覺自己太陽穴的位置也燒着火。
“好了，我知道了，你把自己整成這幅鬼樣子，我還能怎麽生氣。”
“可是顧與棠，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身上有不可忽視的缺點，我習慣以自我為中心，個人生活粗糙将就，不太擅長照顧孩子，日常簡單的家務也做得磕磕絆絆……”
“生活不是只有荷爾蒙迸發那一刻的浪漫，更多的是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
“我們帶着孩子，經不起折騰，失敗的婚姻一次就夠了，我不想重來。”
她說完，廚房陷入漫長的寂靜，他就靜靜抱着她，感受彼此的體溫糾纏交融。
許久後，他嘆氣。
“林毓，人無完人，你說的那些，我都理解，我只能對你說--”
“你不擅長的，我來就好。”
“我喜歡的是那個一個人帶着孩子，勇敢堅強的林毓，那個單槍匹馬重新開始，卻憑一腔孤勇愈戰愈勇，驕傲的林毓。”
“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突然問。
“是那天帶孩子打疫苗？”她仔細回憶。
顧與棠搖頭，眼裏的星海，墜入回憶的宇宙，深邃溫柔。
“我畢業一年後，被導師邀請參加校慶，我不經意路過一個報告廳，有幸聽了一場精彩激烈的國家獎學金答辯。”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在中間最不起眼的尴尬位置，卻憑自己自信張揚的演講，讓臺下所有昏昏欲睡的人為你鼓掌。”
“你在大學裏見過我？”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當年跟人打聽你未果，前一段時間同學聚會，有同學的新婚妻子剛好是你計院的同學。”
“她說那一年國獎綜合評議第一的女生叫林毓，鐘靈毓秀的毓。”
聽完他的話，林毓徹底僵住，掙紮着想要從他懷裏出來，他卻抱得更緊。
“再抱一會，這麽多天沒見，我真的很想你。”
“林毓，我遇見你時沒有宋藝也沒有阿淩，或許在那時已經動心，你可以說我蓄謀已久，也可以埋怨緣分使然，但不要随便放棄我。”
“宋藝有句話說錯了。”
“我顧與棠，不怕放下身段去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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