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江水暖(下)

第42章 第二十一章 春江水暖(下)

十幾分鐘之後,何雲道才上來,他的神情舉止都很客氣,就像三美只是一個新來的菌商 ,熟稔地給三美推過來一杯茶:“不好意思了,今天實在是有點忙,讓你久等了。”

既然對方如此,自己便無需介懷了,三美也迅速切換到了談事情狀态。

根據何雲道的意思,籌備和成立野生菌協會的前期文書工作他這邊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主要工作就是招募會員。要正式成立協會,至少需要3名籌備組成員和7名會員,世平縣全縣境內15個鄉鎮都産野生菌,只不過各自主打的品類不太相同罷了,因此每個鄉鎮都有不少菌商,有些是三美這樣的個人菌商,有一部分是何雲道廠子裏諸如徐客這樣的員工,還有一部分就是日娃這樣,每年雨季從外地趕來駐紮在鄉鎮的省一級菌商。

協會的會長是何雲道無疑了,其他的人選還沒有定好,正好三美撞上來,他倒想聽聽她的看法。

“協會就是為了讓大家團結起來,擰作一股繩,把世平縣的菌子推出去,那肯定是越理解本地情況的人越好咯。并且口碑不好的不行,那些平時就用電子秤搞鬼的,肯定不可能進協會。再就是......走的量也得有個數吧,要不然年一噸的和年一百斤的都有,大家目标不一樣,不好商量事情、統一意見。”

“誰會承認自己的稱有問題呢?”

“嗨呀,你當菌農都是傻的呀?人家現在都是事先在家裏稱一遍再上菌商的稱......”

“還是難搞”,何雲道給她再添了點茶,“現在的電子秤都能配遙控器,模式比以前那種簡單的型號先進得多,即使在家裏稱好了再來,他們也有的是辦法在數字上搞鬼。再說了,一個人不上當,未必人人都不上當,要不他們也不能一直做這個生意。”

聽到這裏,三美努力隐藏的個人特質一下就壓不住了:“要我說,在稱上搞鬼的菌商和在菌柄上做手腳的菌農,正好般配,這兩種人都不應該出現在咱們的野生菌市場上,我們正經生意人辛辛苦苦維護好的口碑,他們一次就搞壞了。”

說着說着,三美突然靈光一現,對啊,要把那些不實誠的菌商踢出去,最好的辦法正好是讓他們盡量地進入協會。

如果沒有加入協會,那麽這種投機取巧的行為會不會被發現其實就只是一個概率問題,也許這次被識破了,下一次他換個地方,又能再玩一次。但是入了協會就不一樣了,協會有規章、有制度,只要發現一次,協會留下記錄,做出懲戒,誰還敢再和他做生意呢?

動手腳的菌農就更是了,現在菌商之間的消息都是片段化的,很難真正實現實時溝通,如果大家都加入協會,協會內部互相一通氣,作假的菌農就甭想再把自己的菌子銷出去,這就能倒逼菌農保證品質了s。

所以和三美最初的設想剛剛相反,在最開始,入協會的門檻反而是越低越好,畢竟在一筐谷熟菌裏面挑出所有羊奶菌,可比把一座山裏的兩種菌全部分開容易多了。

沒有想像中的被為難,何雲道和三美談這個協會的事情直到下午,三美答應了高老師要回去吃晚飯,于是把該填寫的表格都填了之後,禮貌地先告辭。何雲道把她送到辦公室門口,依舊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我建議你最好先注冊一個公司,我以為日娃會提醒你這件事呢。”

他這麽一說,三美就想起來了,當初日娃确實和她說過先注冊公司的事情,就是那時候正值水庫事件,她一下子給搞忘了。現在聽着何雲道說這樣的話,三美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困惑不解,她搞明白了,在何雲道的心裏,只有事情,沒有人,對他來講,對事情有益的人就有益,反之亦然,現在他對自己的客氣,并不來自于曾經共事的情分,而是因為自己目前來講,對他的事情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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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冊公司說起來簡單,三美卻沒打算根據旁人教的那樣找個代辦,或者報虛假地址、叫倆親友先把法人等先敷衍過去。她十分認真地思考了 這件事,既然要做,那就好好做,如果以這個公司為起點,一直堅持,誰說得準以後會怎樣呢?

三美會經常幻想鳳麗的未來,但甚少遐想關于自己的,自己的事情她最多也就想到五年後。在高老師家樓下,三美在一株巨大的海棠樹下問自己,五年後想要有什麽成果呢?肯定不只是目前這一小片山林。如果将來鳳麗要走上研究的道路自個兒就得做好一直在她身後保證好基礎物質生活的準備——這是她自己查到的,網上說搞科研的人一個比一個窮,可鳳麗想做,她就得讓鳳麗放開手腳去做。

要是先還了高老師的債,算上最近幾次給馬老板交的實際貨品和劉德成幫秀姨賠的賠償金,手頭也就剩個幾萬塊錢,這麽點錢可不夠實際認繳金額,原本她是打算晚飯後和老師告別的時候,再把錢連本帶息還給人家的,現在恐怕是不行了。

三美心裏打定了主意,就像當時承包山林一樣,她要把所有的錢拿出來搏一搏,要是實現了就是慢慢壯大,有一天像日娃那樣,或者何雲道那樣,甚至更好。要是失敗了,最多不過重新做菌農、打零工,正年輕有的是力氣,總不會餓死。

最近一段時間裏,三美吃喝拉撒都在想這件事情,公司叫啥名字?要不要拉人合夥?辦公地點選在縣裏還是鎮上?該不該正式招點員工?業務範圍除了野生菌銷售還能幹點什麽?等等等等,需要仔細考慮的細節實在是太多了。

身邊人都看出了她的異常,畢竟她鮮少有這麽心不在焉的時候,幾個姐姐有些擔心,又不好直接問,于是在收工後把鳳麗悄悄拉到樹林的一邊:“你姐是不是找男人了?”

鳳麗啃着半截黃瓜,不曉得他們為啥這麽問。芬姐把草帽摘下來,攔在嘴邊鬼鬼祟祟輕聲地說:“我在鎮上看到劉德成圍着那個修學校的女工頭轉哩,哎呀那個女人可不得了,本事大得很,又有錢,我望着那個劉德成怕是準備要整點軟飯吃吃了......你家三美是不是知道這回事了想不開?鳳麗妹子,你好生勸勸你姐,這過日子,其實多個男人、少個男人沒太大區別,有個男人還得分出力氣來伺候他哩,你看我和你春梅姨,這麽多年沒男人,還不是活得滑溜溜的。勸勸你姐,啊,叫她想開點。”

聽完這話鳳麗差點沒被黃瓜噎着:“什麽呀,我姐跟劉德成又沒什麽,她現在跟日娃哥好着呢!”

幾人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大新聞一樣,撇着嘴把身子往後仰了一點角度:“那條黑黢黢的混子,交交朋友麽差不多,拿來當老公怕是要不成......”

鳳麗把嘴裏的黃瓜咽進去,迫不及待為日娃正名:“日娃哥好着呢,他對我姐可真心了,你們可別再說劉德成的事了,小心我姐聽見了扣你們工資。”

芬姐看鳳麗可愛的樣子,立刻用草帽給她扇着風,正準備開口再逗逗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小跑過來:“咋個了?你姐跟劉德成咋個了?他又來找你姐了?”

果然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日娃手裏拎着一袋東西,伸着個頭冒出來,吓幾個人一跳。幾個姐姐一看他這樣子,明白鳳麗剛才的意思了,心照不宣地笑起來,日娃不明所以,看鳳麗也抿着嘴不說話,更急了:“到底咋個了嘛,劉德成在你姐那裏是不是?”

鳳麗憋着笑,用力點點頭,日娃把脖子縮回原位,嘴裏罵罵咧咧就往木屋走去:“陰魂不散了還,爛螞蟥

螞蟥:水蛭,吸住人類的皮膚之後不會輕易放棄,要用煙頭一類的東西烘烤它的末端它才會自己鑽出來,否則硬拔的話,會斷在皮膚裏面。

嗎?這麽渴女人嗎?只認識這一個女人嗎?”

等他一路咒罵到木屋,并不見劉德成的身影,只有三美一個人拿着一根小竹竿,在地上寫寫畫畫,他悄悄站在她背後,對着她的耳朵用氣音喊了一句:“劉三美。”

這一下又把三美給吓着了,一竹竿打在他腿上:“你好好說話會死給是

是不是

?”

日娃看三美這樣子,兩個眼圈烏青的,問題恐怕比被劉德成纏着還嚴重,把東西放在一邊,蹲在地上仰着頭看着三美,大眼睛忽閃忽閃猶如小狗:“劉老板,你咋個了?”

三美也蹲了下來,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還拿着小竹竿比劃,把自己的困擾和日娃說了一遍。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心事總是自然而然能夠對着日娃流露出來,聽完三美的話,日娃松了一大口氣,只要和劉德成沒關系,困難就不算困難,何況三美這點事本來就不算什麽大事,他閃閃發亮的大眼睛轉了一圈,靈機一動:“要不......你看我入股怎麽樣?”

日娃要是能入股自然是好,至少資金上就沒有問題了,并且他有成熟的銷售線,辦公地點甚至能設在省城,一下子就能少走很多彎路。

如果這事放在一年前,三美肯定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這麽好的事上哪兒找去?但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三美不喜歡把親近的人和生意的事情扯到一起去。

親近的人?日娃怎麽會是親近的人?三美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渾身不自在,看着對面的日娃也別扭起來,蹭一下站起來把竹竿一丢:“哎呀你別來摻和我的事,不是忙着分株呢嘛?還不趕快回去。”

“寶國叔今天到鎮上收菌子,順便來看看,他時間趕沒來得及來看你,讓我把這些吃的帶給你。”

三美看到那幾個袋子,心裏暖烘烘的。

鳳麗和自己明明相當于沒有家人,現在又好像好幾個家人,她甜甜地笑了,這一笑日娃又不行了,自己咬着個嘴唇不知道嬌羞個什麽勁兒:“不客氣,我不累,咱們離得這麽近,幾步路就......”

他都沒說完呢,三美就已經拿着東西進屋了,日娃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有人把自己的傻樣看了去,确認四周都沒人,才屁颠屁颠跟進屋裏。

本着有問題找陳欣的基本法則,當天晚上,三美又和陳欣煲了一晚的電話粥。有時候鳳麗覺得,自己這個姐姐和陳欣姐才像一對兒,誰遇到點事情,第一時間就是立刻給對方打電話,并且每次一說就是老半天,跟老夫老妻似的。今晚談話的內容不是村裏的事就是公司的事,她聽得沒勁,老老實實坐在一邊拿着苞谷掰玉米粒,明天好喂雞。

陳欣給三美分析了大半天,倆人說來說去,一致認為有合夥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分散風險,但是這個合夥人最好熟知三美的為人,信得過三美的能力,而且最好本來就不做菌子業務,否則在如果倆人決策上不能達成一致,後期很容易崩。再者,她們都同意,老的比小的好些,女的比男的好些。

鳳麗突然插了一句嘴:“你們說的人不就是在鎮上修學校那個姐姐?”

三美詫異地看向鳳麗:“你認識董國華?”

鳳麗快速地反應了一下,面不紅心不跳地現場扯謊:“嗯,她不是很出名嗎?”

三美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陳欣這邊:“你聽到了嗎?”

陳欣的聲音一下子高昂起來:“我覺得不錯哎!你不是說上次她對你印象還可以嘛,去試試呗!成不成再說嘛,買點好東西,去拜訪拜訪人家。都是生意人,能掙錢的事,她說不準就答應了哩!”

以三美對董國華為數不多的了解,金銀煙酒她肯定是不喜歡的s,她也不化妝打扮,那些化妝品對她應該也沒啥意義,這可就難了,帶點什麽去好呢?

求人送禮這種事,沒人比劉德成更懂了,三美猶豫了一會兒,聯想到何雲道前些天對自己的态度,人是人,事是事,搞個人喜好可成不了事情。打定主意後,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劉德成似乎正忙着,電話那頭叮叮當當的,聽起來像是在炒菜還是在洗鍋子,接到三美的電話,他的口氣聽起來很意外,還有點閃躲:“三美?你等一下哈,我出去說......怎麽了?”

“沒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問問你送禮的事。”

“送禮?送什麽禮?你要求誰辦事?”話音剛落,劉德成就感到不合适了,誰說送禮就一定是求人呢?誰知道三美接下來的話每一句都像天方夜譚:“我想去求董國華一點事。董國華你認識嗎?就是最近在鎮中學蓋教學樓那個姐姐,我求她有點事。”

劉德成幹咳了幾聲,緩了一下才接着問:“你求她......什麽事?”

“哎呀,生意上的事。我就是想問問你,如果是你,這種不缺錢、有本事的姐姐,你會送啥呢?”

劉德成的面前立刻浮現出董國華長長的黑辮子和吃飯時候幸福的樣子,以他目前對她的了解,她最喜歡就是吃飯,沒見過那麽愛吃飯的人。對,就是大米飯,她能就着一點點剩菜吃三碗大米飯。可這也不能當禮物送啊,他扯下腰間的圍裙,“呃”了大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告訴三美,他劉德成如今正跟保姆似的天天伺候董國華吃飯呢!本來中考那幾天還只做她一個人的飯,現在倒好,一到周末這雙腳就跟自己裝了導航似的,巴巴地跑過來給當班的員工都做,人民教師變夥夫,三美看了估計得笑話死。

可他畢竟對三美有愧疚,秀姨放火這事怎麽說都過不去,當初看在他的面子上,三美要求的賠償金至少縮了一半多,如今人家還能打電話來求教他,他要是一句不知道打發了,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思量再三,劉德成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我......我現在就在董國華這兒呢......”

多虧了劉德成,三美可算知道該帶什麽去了,王凱把第六車菌子拉去省城那一天,三美搭了他的車,直接上鎮中學找董國華。

還是一樣的姿勢,還是一樣的人,只是換了時間、變了地點,三美像上一回找董國華那樣,在工地外面喊了一聲:“董老板!我是劉三美,找您談點事!”

這回董國華一眼認出她來了,看着三美的穿着,明顯是用心準備過的,她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肩膀上挂着一個大大的公文包,左手拿着幾個袋子,不曉得裝着啥,右手拎着一個竹籃,竹籃裏有一盆小小的蘭花。

看到蘭花,董國華的眼睛都放光了,她麻利地坐着升降機下來,解開安全繩鎖扣,直奔三美手裏的蘭花:“品相真好,你從哪兒弄的?”

“哦,我有個朋友是弄這個的,他有個蘭花培育基地。”

“黃日姚?”

“你們認識?”

“不算認識,就是聽說他那兒蘭花多,我正打算抽空去看看呢。哎呦,真好,這蘭花品相真好。你看看這葉子這邊透,這樣的邊透可不多見啊!”

看着董國華捧着這株蘭花愛不釋手,三美覺得日娃可真是下血本了,當時他非說這株最好,她還不信呢,不就是幾片黃黃綠綠的草,能有什麽好的,這下她覺得有點對不住他, 尋思着一會兒談完事,必須給日娃帶點帶皮黃牛肉和純正的蜂蜜回去。

有了蘭花做使者,三美又根據劉德成提供的一手情報,事先準備了不少蒙自年糕、開遠蜜桃、元陽梯田紅米線、牛街牛幹巴......這幾樣東西,雖然不貴重,可搜羅起來也是要費點時間的,可謂樣樣都送在了董國華的心坎上,看她拿着東西高興得像個小姑娘,三美趁機把最後兩樣東西從樹底下拿過來:“姐,這西瓜我已經切好了,拿上去讓大夥解解渴,還有這臺燈”,她從盒子裏拿出來一盞臺燈,“這臺燈顯色指數97,你平時晚上看書用這個最好,不傷眼睛。”

董國華看出來了,這劉三美是真的誠心誠意準備的東西,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何況她本來就很欣賞這個敢想敢幹的小妹子,把西瓜讓大家拿去分了之後,帶着三美進了活動板房裏臨時搭建的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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