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灼花蟹

第6章 白灼花蟹

是五年級的小少年了呢!!

初入學堂的小學生大概是自我效能理論發揮作用最為直接明顯的群體,在自我認知和自我追求沒有覺醒之時,更多的是外界的期待和定位驅使着小孩子行為的方向。

讓最調皮的學生當紀律委員,他就有很大可能會嚴于律己;給一個資質平庸的學生當學習委員,他很有可能按照好學生的标準要求自己,從而真的取得不俗的成績。

自我實現預言并不是個謊言,當老師給學生貼上某個标簽,他就可能越來越接近這個狀态,心理因素往往是潛移默化的,經年累月足以塑造一個人。

看似普通無奇的開端,實則對每一個人都很重要。

梁千裏因為一手好字和溫和大方的性格在學習生涯之初幸運地得到了老師的青睐,從此就真的在品學兼優三好學生的道路越來越遠。

他的語數都很好,唯獨對不是必修課程的英語不是很感興趣,英語課他都在看課外書。

蕭厲卻在這個問題上抓他抓得很緊。

梁千裏不解:“欸?為什麽啊?”

蕭厲語氣冷酷:“沒有為什麽。”

梁千裏桂花瓜子磕得咔咔響:“考試不考吧這個。”

非要說個原因的話,蕭厲道:“因為我不跟英語不好的土包子做朋友。”

“……”

啊不是,怎麽還人身攻擊呢?!?

他知道蕭厲和林霜影他們讀的是國際幼兒園,之前寒暑假還在國外呆過不短的時間,他即便是生氣,語氣也是糯糯幽幽的:“那你去找你洋氣的外國朋友打電話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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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厲氣笑:“你敢挂!”

梁千裏果然不敢。

蕭厲沉默一瞬,緩了語氣:“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梁千裏鼓起腮幫不說話。

蕭厲難得有點耐心:“梁千裏,你為什麽不想學英語?”

梁千裏嘟囔:“因為用不到啊,考試也不考,其他人好像也沒有在學。”

蕭厲頓了一下,沉聲道:“不要看其他人。”

“什麽?”

“我學,你也學,不行嗎?”

“而且不會用不到。” 蕭厲馬上就能想到一個:“你不想以後和我一起出國玩?”

梁千裏心動了:“想的。”

蕭厲可真怕他來一句 “不想”。

“那就學。”

梁千裏總是很快被蕭厲說服,無論在什麽方面:“好。”

此後每日通話又多了一項議程,梁千裏給蕭厲讀單詞,蕭厲矯正他不知從哪兒學來的發音。

時隔多年後,在外留學的梁千裏再次回憶起這個平淡無奇的傍晚和這一通電話時,都會覺得幸運又感激,那種年少的溫暖無論再過多少年都依舊清晰、開闊、綿長。

即便是在他們分離的那幾年裏,這份溫暖也依舊充斥在他心口,留下安靜的,妥帖的,餘溫。

回望他們成長的一路,總是蕭厲想得更早,更多,更遠。

他無法忘記的,是找到光那一瞬間的豁朗與光亮,他擁有了一輪月亮,就能比別人看到更多的路,比別人走得更快。

蕭厲沒有騙他。

“別人不都這樣嗎?

——不都。”

入冬時節,槐城爆發了一場流感,全市中小學嚴格管控,每天量體溫。

人在年紀小的時候是很難對病毒、疾病有真切的恐懼,只知道着急地給不能見面的朋友打電話,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

“這幾天上課我們班有一半兒位置是空的。”

“二郎神也生病了,阿公準備帶他去打疫苗。”

聽筒裏隐約夾雜粵語歌,“阿公給阿婆買了新的磁帶,是不是比昨天的粵劇好聽?”

都是梁千裏在說,蕭厲偶爾應一聲,即便是這樣也還是被梁千裏發現了,他立馬緊張起來:“蕭厲,你怎麽了?”

吊完藥水獨自在家的蕭厲一頓:“什麽怎麽了?”

“你聲音就不對勁,是不是感冒了?吃藥了嗎?難不難受?” 那氣沖沖的架勢聽着是要立馬順着電話線沖過來找人。

蕭厲心頭一燙,頓了幾秒,假裝不耐煩地兇:“你緊張什麽?說了沒事就沒事。”

梁千裏也不介意,只剩下擔憂着急:“我好擔心你生病,我怕——”

蕭厲喉嚨滾了滾,聲音輕下來:“不用擔心,你怕就給我打電話。”

梁千裏舍不得挂電話,二郎神趴在膝頭,一人一狗都蔫着,陰晦蕭瑟的冬夜裏,他們在電流聲中聽聞彼此的呼吸,直到睡着了都沒有挂斷(後來許老師在交這個月話費的時候嚴肅批評了梁千裏)。

再見面已經臨近年,梁千裏從大老遠就撲過去抱住蕭厲,蕭厲皺了皺眉,倒也沒有推開。

“你快試試,這我阿婆做的,和我的是一套。”

許子娟知道蕭厲生病了,給倆小孩織了圍巾和手套當新年禮物。

蕭厲摸着柔軟的毛線,良久沒說話。

這些天他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大平層裏,阿姨來做好飯又走,是梁千裏的電話一直陪着他,說他們家今天炖了烏雞湯,說元宵節阿公用茉莉花茶住了一大鍋湯圓兒,花生餡的比芝麻餡兒的好吃,說許老師讓他開始讀《紅樓夢》。

此刻,那些溫暖和煙火氣變成了真實,沉甸甸壓在他手上。

梁千裏好興奮,比了比兩個人的個頭:“你是不是偷偷長高了?”

蕭厲靠在窗邊給他裁宣紙,淡淡說:“嗯,是沒經過你同意長了一些,抱歉。”

“……”

收了人禮物該使喚人的時候還是毫不客氣,蕭厲敲了敲他的飯盒:“今天吃什麽?”

早就過了蟹的季節,但槐城靠南部海灣,集市上每天都有新鮮的水産和海鮮,價格也會比內陸城市便宜許多,有船的人家甚至會自己抽個周末出海捕撈。

嶺南地區吃海鮮講究 “鮮”,做法簡單,清蒸白灼,或者煲湯,佐料也簡單,只淋上幾滴調制的醬油和麻油,海鮮最原始的清甜和鮮嫩悉數溢出,回味無窮,不上火也不膩口。

兩正在長身體的小學生一起解決了半斤蝦子、花甲、四只海蟹,心滿意足。

梁千裏左右張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蕭厲的袖子:“你帶手機了嗎?”

半智能手機還是個新出現的稀罕物件,梁千裏身邊的好多大人都還沒有,蕭厲就已經越過小靈通和翻蓋直接拎着一個最新版的上下滑蓋手機來少年宮。

蕭厲從褲兜裏掏出來:“你要用?”

梁千裏湊到他耳邊說:“我怕別人偷我的菜。”

“……”

最近大家都瘋了一樣玩兒 QQ 農場,半夜都惦記着自己的菜園和偷別人的果實作物。

梁千裏笑嘻嘻地央他:“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看一下我的荔枝和葡萄,我出門的時候看到還有四個多小時,現在應該差不多熟了。”

蕭厲遞給他,梁千裏一邊熟練地登入自己賬號一邊問:“你多少級了?我收了這一批應該就夠錢開墾最後一塊地。”

蕭厲:“忘了,你可以在好友欄那裏看一下。”

他不愛玩這個,養着的這些地完全是為了給梁千裏送花送種子,有時候農物一成熟還得特意打電話通知梁千裏。

然後梁千裏就馬上跑到隔壁李覺曉家火速偷菜,金魚巷裏也只有李覺曉家買了電腦。

剛開始玩兒這個游戲的時候他仗着自己有手機故意成天偷梁千裏的菜,梁千裏氣得不行,好幾天沒跟他打電話。

許子娟說這小孩兒瘋了,自己家門口就有塊真的菜地也沒見他這麽上心。

梁千裏楷書入門是顏體,當初俞思雲拿着《九成宮醴泉銘》和《多寶塔碑》的帖子讓他選,梁千裏仔細翻了一會兒指了指後者。

顏體大方舒展,浪漫圓潤,遒美秀麗,俞思雲看看字又看看自己學生,輕聲笑道:“倒也挺合你。”

楷書轉行書是習書法路上的一大關口,這些年學生來了又走,俞思雲也從當初那個普通的聘用教員助理晉升為了書法班的一級教員。

原來的那批普通版的學生裏就只有他和一個帶眼鏡的小姑娘一直跟俞思雲的課跟到了現在。

“羲之一筆” 學程很嚴格,類比考級制度,學完一種字形的課程需要呈交一幅作品,待考評通過之後方可進入下一個階段。

俞思雲給梁千裏挑了《多寶塔碑》、《歸去來兮辭》、《懷仁集聖教序》、《吳興賦》和《黃州寒食帖》。

這很像攀登一級級山梯,每登高一寸,就收獲一尺新的廣闊與開明,但是要花費大量的耐心與精力去讀貼、揣摩和臨帖,隔絕這個年紀的心浮躁郁,用隐忍的專注和忘我的耐力灌注于筆尖,完成一場自己與古人、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梁千裏終于在五年級的時候完成了小楷至行書的轉練,他的考評老師是龐正山大師的大弟子,蕭厲的嫡親師姐。

蕭厲難得有些緊張:“能過嗎?”

梁千裏交的《吳興賦》節選,大師姐反複看了 “觀夫山川映發,照朗日月” 那幾行,意味深長,話中有話:“字拙心淨。”

梁千裏看着評語,茫然:“什麽意思?”

蕭厲很直接:“是說你字笨人傻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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