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橙黃色的夕照一路下沉,落到了街道盡頭。

正是下班的時候,大廈一樓的旋轉門裏外都站滿了人,随着玻璃門小幅度挪動。

吳帆剛從外面進來,他懷裏抱着袋子,只能用肩膀頂開邊緣的拉門,逆着人流上了電梯。

整個十五層都亮着燈,鍵盤敲擊聲與打印機工作的機器嗡鳴聲幾乎一刻不停。

吳帆将袋子放到辦公區前,拍了拍手:“來來來!今晚裴總監請客,大家休息一下再繼續。”

歡呼聲響起,工位上陸續有人站起來,他與前排的同事打了個招呼,然後取出一只牛皮紙袋,走向裏間的辦公室。

吳帆敲了敲門,片刻後,一道清亮的“請進”傳來。

“裴總監,部門那邊的餐取回來了,這份是在您常去的那家店打包的。”

坐在後面的人這才擡起頭。

被稱為“裴總監”的人看上去很年輕,皮膚瓷白,眼眸澄澈,短發染成了深栗色,額前幾縷蓬松的打着卷,給清泠的氣質添了幾分柔和。

裴檸視線離開屏幕,溫聲道:“辛苦了。”

打開的郵件還差一點看完,他轉過頭,餘光裏吳帆的身影卻依舊杵在眼前。

“怎麽了?”

吳帆勸道:“您也吃點東西吧,中午就沒吃飯,總這麽熬對身體不好。”

臨近截止期,客戶又塞了新條件,原本的方案有一處要大改。裴檸開會就開到了快兩點,結束後又一頭紮進設計組,定下最終版的思路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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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檸擡眼看他,唇畔的弧度柔和了些:“謝謝,你也去吧。”

敲完回信,裴檸關掉網頁。他閉了閉眼睛,等疲憊的酸脹感褪去些,才将文件放好,打開了紙袋。

吃到一半,敲門聲響了起來。

見又是吳帆,裴檸順口調侃:“來看我吃飯?”

吳帆嘿嘿兩聲,道:“裴總監,前臺來電話,說有人要見你。”

裴檸在腦子裏過了一下最近的合作方,沒想起有誰會這個點過來。

“是盛華的傅總!”吳帆的表情忐忑中透出激動,“人已經在會客室等着了。”

忙了一整天,腦袋剛清醒點,又被這條消息砸得發暈。

裴檸先反應了一下他口中的盛華,能被叫“傅總”的,估計只有那一位。

要跟他談合作?

可盛華和現有的客戶完全不是同一個量級,分公司競标都輪不上他們。

…假冒的?

人都已經走出辦公室進了電梯,裴檸才晃晃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剛拐進走廊,前臺姑娘便迎面走來,手裏還端着沏好的茶水。

“裴總監。”

裴檸接過她手中的紙杯:“我來。”

會客室的門半開着,靠窗的位置立着一道身影。

男人脊背挺得很直,身上是剪裁得體的手工襯衫,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正在講電話。

站在裴檸的角度,剛好能夠看清那張不久前剛在商務雜志上出現過的臉。

輪廓分明,眼眸狹長,在邊緣偏暗的燈光下,像一柄出鞘的劍,冷峻中透着鋒利。

男人顯然也看到了他,側頭說了句什麽,而後挂掉了電話。

四目相對,他們不動聲色的彼此打量片刻,男人率先開口:“裴檸?”

裴檸迎上他的目光:“傅總。”

傅沉延繞過落地盆栽,将大衣搭在沙發背,然後徑直坐下,十指交疊,沖裴檸擡了擡下颚,道:“坐。”

态度自然到裴檸在原地愣了兩秒,才放下水杯,坐到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傅沉延聲線偏低:“我接下來說的內容,希望你做好準備。”

這一幕要是落在外人眼中,恐怕他更像這裏的主人。

裴檸忍不住打斷:“我先确認一下,您說的事情與端悅相關嗎?”

別是裴家人又在外面惹了事。

傅沉延:“與你們公司無關。”

裴檸眉梢微動。

完全想不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會有什麽私事來找自己。

但既然不是公事,他有必要提醒:“傅先生,我還在上班。”

傅沉延:“休息區坐滿了,都在用晚餐。”他道,“不需要很久。”

先是字字篤定的反駁,又看似讓步實則敲定。

裴檸點頭:“您講。”

茶幾上的茶水漸漸不再冒熱氣,變成了剛好适宜入口的溫度。

骨節修長的手握住紙杯,送到唇邊時卻只飲了一點,緩解發幹的唇。

室內安靜了片刻。

裴檸:“您是說,我們都是一本書裏的角色,不久後會相遇,然後…”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感情方面出現勉強,是這個意思嗎?”

傅沉延放下杯子:“的确很難接受。”

一個月前他在外省出差,某天忽然多了一段記憶。

他是某本書的角色,在書裏,他是坐擁商業帝國的繼承人,權勢滔天,只手遮天。但未來某天,他會在咖啡店邂逅一位美麗的青年,當場陷入情網。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心,于是他利用權勢與財力,強迫這個倒黴青年成為他的金絲雀。

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結束他的事業,讓不知哪冒出來的其他情人教他聽話,以此折辱他的自尊,還毀掉他周圍人的工作來威脅。

堪稱惡人手冊大全。

以至于傅沉延醒後坐在床上,将二十九年生平完整回憶了一遍,确認自己身心健康。

青年的反抗方式則簡單得多,要麽自殘,要麽傷人,總之有一半劇情是在醫院裏。

他逃他追插翅難飛,虐戀情深持續上演。

數次逃離失敗,最終“裴檸”作出半心死半順從的模樣,成功讓“傅沉延”放下戒心,逃到了很遠的一座小鎮裏。

但沒多久,“傅沉延”就找到了他。

小鎮山清水秀,民風淳樸。“裴檸”拿命威脅,換“傅沉延”不帶他走,而是留在這裏住了一段時日。

兩人就在這裏,度過了最後的人生。

說到這裏時,傅沉延客觀評價:“你最後的狀态,看起來需要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

裴檸:“……”

他覺得傅沉延更需要,無論是劇情裏的,還是面前這個。

不過他有更重要的問題想問。

裴檸:“什麽叫最後的人生?”

傅沉延深深看了他一眼。

小鎮的冬日很安寧,“裴檸”逐漸放下警惕,一次,偶然聽到“傅沉延”在電話裏聯系屬下,以為他又要強迫自己回去,絕望至極奪門而出。

“傅沉延”了追出去,兩人雙雙死在了車輪之下。

傅沉延靠在沙發背上,冷笑一聲:“但他其實是想向你求婚。”

裴檸簡直眼前一黑。

無論是這所謂的劇情,還是為他講述劇情的人,都讓他生出“是不是在做夢”的想法。

他耐着性子:“既然您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別去做不就好了?”

傅沉延深深看了他一眼:“能這麽簡單,我不會來找你。”

他思考過,甚至實踐過。

和裴檸相遇前的劇情不多,只有他去參加一場拍賣。

于是傅沉延按照記憶中的時間,在拍賣會前夕飛往國外,然而從來不堵的路段開始堵車,趕到機場後錯過了飛機。傅沉延當場買了下一班,誰知半小時後突降暴雪,這一班直接取消了。

傅沉延只好讓司機送自己回家,在路上時疲憊得厲害,他睡了過去。等睜開眼,車子已經停在拍賣會場館的入口了。

司機堅持說是他後來改了主意,傅沉延懶得争辯,轉而自己開車回去,就在坐進駕駛的一瞬間,車子發動機出了問題。

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出現在了拍賣現場。

傅沉延事先做了很多準備,和裴檸遇見的咖啡店已經買下來暫停營業,用來給裴檸住的那套房子也在挂牌出售,但顯然,恐怕都是徒勞。

傅沉延:“結果是無法改變的,但過程可以。”

出席拍賣會這一事件必須完成,但去會場的方式并非書裏規劃好的。

裴檸:“那我們豈不是必死無疑?”

理論上是,所以傅沉延複盤了很久。

“與結局有關,也許求婚是個突破點。能改變整個走向的劇情裏,只有這點還值得嘗試。”

“我個人傾向于一步到位,我們直接結婚。”

空氣仿佛都安靜了一瞬。

裴檸深吸一口氣,他餘光掃過,還好,會客室門外沒有人經過。

聽不到傅沉延用開會總結一樣的語氣,向他提出結婚。

除了荒謬以外,裴檸找不出其他詞彙來形容面前的場景。

裴檸的表情混合複雜與微妙,傅沉延看了他幾秒:“冒昧了些,但這已經是可能有效的方法裏,成功率最高的一種。”

“我們不需要一直維持婚姻關系。車禍在十一月,度過今年就足夠了。”

他從風衣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紙,同時抽走架子上的簽字筆。

紙攤在桌面上,裴檸微微傾身,是一頁改了大半的合同模板,已經标注了不少字跡。

“協議結婚,財産不用擔心,個人生活互不幹涉。”傅沉延用拇指頂開筆蓋,在餘下條款的末尾快速了什麽。

“來之前我稍微打聽了一下,你目前是單身。”

鐵畫銀鈎布滿了底部的空間,傅沉延将紙推給他。見裴檸沒有接,他頓了一下,“今年過後,我名下的房産随你挑,喜歡其他的也可以提。畢竟對于常人來說,結婚也算重要經歷。”

“正式協議明天送來,還有哪裏不明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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