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裴檸只覺得傅沉延像是凝視了他很久。
“你也什麽?”
傅沉延單手撐着車門,問。
裴檸當然不會直說,他生硬岔開話題:“上車吧。”
傅沉延的态度看起來無所謂,但裴檸就是莫名覺得,他會失望,只不過是已經習慣了。
裴檸耷着眼皮,望向車窗外。
所以他才會一時沖動,說了像是中學生表示友好的話。
不過車開出去沒多久,裴檸就無暇糾結這個問題了。
長途汽車是補覺的好地點。
但不知是不是裴檸的錯覺,自己沒睡多大一會兒,車就停在了路邊。
他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見傅沉延靠着座椅,右手搭在了左肩上,眉頭微微皺着。
“怎麽了?”裴檸湊近。
傅沉延不答反問:“會開車嗎?”
裴檸下意識點點頭。
傅沉延說:“那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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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便解開安全帶,推開駕駛座的門。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城市以外的夜幕挂了數不清的、閃爍的星子,手邊是連片的曠野,車就停在公路的某一側。
風從車窗外灌進來,使裴檸又清醒了些。
他看着傅沉延用用右手開門,很輕地蹙了下眉。
傅沉延是左利手。雖然在外人看來,他兩只手的靈活程度差不多,但是和他同居了一個月的裴檸清楚,在私下生活的放松狀态時,他基本所有動作都會習慣性的用左手,這也算是他為數不多比較好認的特點。
除非他不是不想用,而是用不了。
裴檸忽然想起,方才在別墅裏,傅沉延避開了鐘謹文的觸碰,後來臨走時,他似乎也是用右手開的門。
傅沉延坐上副駕駛的動作明顯僵硬一些,裴檸将他細微的變化收入眼底:“你是不是受傷了?”
傅沉延斂眸:“沒有。”
裴檸不信:“真的?”
他伸出手,輕輕按了一下傅沉延的肩膀。
不想卻見傅沉延臉色微變,悶哼了一聲。
裴檸連忙收回手,有些慌亂地湊近:“很疼嗎?我送你去醫院!”
話音未落,臉頰倏地一痛。
是傅沉延低下頭,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傅沉延那雙狹長的黑眸裏,只倒映着裴檸的身影。
反應過來自己被耍後,裴檸狠狠剜了傅沉延一眼。但他被掐得臉頰微紅,漆黑的眼睛裏染着水光,這一眼不僅沒有威懾力,甚至還多了幾分可憐,分外惹人心軟。
像小貓擡起爪子,很兇地喵喵叫了兩聲。
傅沉延見好就收,言歸正傳:“有一點。”
“可你車都不能開了?”裴檸質疑。
裴檸稍作回憶,他騎的那匹馬受驚後,傅沉延來接自己。兩人在馬場上并排奔跑時,他就是從左側到傅沉延馬上的。
或許那時傷到了也說不定。
思及此,裴檸忍不住:“什麽時候開始的?怎麽不早說?”
傅沉延撩了下眼皮:“和羅向輝比賽前,當時沒有很疼。”
他疼痛的阈值比常人高一些,所以最初只以為是不小心抻到,沒想到後面越來越痛,甚至方向盤都握不住,才意識到不對勁。
裴檸迅速發動了車子:“送你去醫院。”
傅沉延大概是真的覺出疼了,沒有抗拒。他安安靜靜靠在椅背裏,大半張臉被籠罩在陰影之下,乍一看似乎只是累了,只有繃緊的唇出賣了他的情緒。
幸而晚上車少了些,裴檸開得飛快,原本正常的時間生生壓縮了将近一半。
在傅沉延道指揮下,兩人去了常年為傅家提供全套診療的私立醫院。
醫生大概四十多歲,這個點也沒有休息,像是習慣了晚上出診,細致地給傅沉延做檢查。
聽到說可能是騎馬時傷到的,他訝異道:“一直沒處理?”
裴檸頭搖成撥浪鼓:“沒有。”
醫生不贊同地皺起了眉:“幸好你們今晚來了,再晚該影響肌肉修複了。你就這麽挺着,不疼嗎?”
傅沉延還是那句:“有一點。”
醫生見他嘴硬,他手下微微用力,傅沉延頓時“嘶”了一聲。
“這叫有一點?還不承認?胳膊不想要了?”
傅沉延輕輕喘了一下:“麻煩您了。”
譚醫生聞言,從鼻子裏哼了聲。
傅沉延被按着照拍了DR,确認骨頭沒問題後,又被譚醫生當成現成素材,教裴檸具體按摩手法。
裴檸解釋:“譚醫生讓我學一點,康複期要經常疏通經絡。”
傅沉延下意識:“不需要。”
沒等裴檸再開口,譚醫生便板着臉道:“怎麽不需要了?”
傅沉延此刻恢複了些,又開始嘴硬:“不嚴重。”
譚醫生吹胡子瞪眼:“你是醫生我是醫生?不願意就每天晚上過來,我給你按!用不用?”轉頭又和顏悅色,“小裴動作很标準啊,是不是以前練過?”
裴檸禮貌道:“大學的時候學過一些。”
傅沉延還想矢口否認,瞥見裴檸那雙細白的手,不知為何,頓了一下,再沒說什麽。
肩上被揉了藥油,又酸又痛,傅沉延偏着頭,蹙起的眉就沒展開過。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為了轉移注意力,視線落到裴檸身上。
青年看着譚醫生演示,認認真真記手法和穴道的位置。他額前的碎發比似乎長了一點,溫順地垂下來。
他今天穿得簡單,這個角度顯得整張臉很小,配上那副好學的表情,拘束中透着純情,看得人心癢。
學得差不多了,裴檸最後對着标注好的事項拍了張照,又拿了譚醫生給他們開的藥酒。
譚醫生則沖着傅沉延擡起下巴:“衣服都脫了我瞧瞧,有沒有別的外傷。”
聞言,傅沉延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思,下意識朝他旁邊看了一眼。
裴檸垂下眼睫:“我出去等吧。”
譚醫生透過鏡片看着裴檸離開,又看了看傅沉延,眼神裏帶着點意味深長。
“怎麽,夫夫還得回避一下?”
傅沉延其實沒想避着裴檸,甚至後者走得過于幹脆,他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
他解釋不出自己什麽心思,對譚醫生的調侃幹脆不答。
“拉傷可大可小,但都得及時處理。”譚醫生正色道,“很多人程度輕,就以為是運動過量導致的肌肉酸痛,這種誤判會喪失最佳恢複期,嚴重的,甚至可能留下後遺症。”
“這不是以前那些感冒發燒,越硬挺越難受,想恢複就好好聽醫生的,別仗着身體素質好胡來!”
傅沉延喉間動了動:“嗯。”
過了一會,他又說:“您過幾天如果去臨景山莊,別提見過裴檸。”
譚醫生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只是輕嘆了一聲:“我知道。”
他看着傅沉延道側臉,有一瞬間的恍惚。
第一次被請去傅家時,他還跟在教授身後,頭都不敢擡,只記得從花園到前廳都走了很遠。
大腦一片空白,直到看到差點燒成肺炎的少年,知識才重新回來。
譚醫生回過思緒,是啊,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傅沉延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渾身濕透,蒼白着臉縮成一團的半大少年了。
臨走前,傅沉延先離開,譚醫生拉住落後半步的裴檸,道:“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麽問題就問,他這個程度恢複起來還算容易,好好養就行。”
裴檸一口答應下來。
攤上傅沉延這樣的病人,想來譚醫生這些年也夠頭疼。
這次沒用傅沉延說,裴檸主動坐上了駕駛位,吹了一分鐘的風,才道:“回家?”
沒想到傅沉延問他:“餓不餓?”
方才一心關注他的傷,傅沉延一問,倒是覺出饑腸辘辘來。
他調出導航看了眼距離,回去至少要一個小時以後,怕是得餓扁了。
裴檸:“找個地方吃東西吧,想吃什麽?”
說着,他拿出手機,找附近還在營業的餐廳。
這個點不少餐廳都快打烊了,裴檸擔心傅沉延不吃24小時的快餐,挑來挑去,最後看到三公裏外有家盛華的酒店,頂樓就是餐廳。
累了一天,裴檸下車以後有些頭重腳輕,上臺階一個步伐不穩,撞在了傅沉延背上。
傅沉延腳步停滞了片刻。
“抱歉。”鼻尖磕疼,裴檸淚花差點出來。
過了好幾秒,傅沉延才轉過來,沒什麽表情地握住他的手腕。
一前一後時,這個姿勢近乎于拖拽,裴檸有點不舒服,他微微一掙,傅沉延就很輕易地就松開了手。
但裴檸也沒用力,于是手向下一滑,剛好落進傅沉延手掌裏。
兩人具是一怔。
但沒人放開,就這麽一路牽着上了樓。
傅沉延的臉很好用,從門童到接待無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堂經理親自帶着他們上樓,開了不對外的包間。
從上到下都是一副迎接突擊檢查的樣子,裴檸跟在傅沉延身邊暗中觀察,心裏不住感嘆。
關鍵坐下來以後,傅沉延還真提了好幾處不規範的地方。
裴檸坐在旁邊瞪圓了眼睛。
講完物品擺放不規範,員工着裝有問題,傅沉延終于道:“好了,你去忙吧。”
大堂經理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地出去了。
裴檸撐着下巴揶揄:“傅總吃個飯也要檢查工作?”
傅沉延:“入住的房客也随時都在檢查,連我都應付不了,怎麽拿給消費者?”
裴檸聽得胃疼。
傅沉延提前囑咐過,時間已經晚了,食材以清淡為主,但味道很好。
裴檸埋頭吃得臉頰鼓起來,倒是傅沉延,不知是不是傷處還疼得原因,反倒吃的速度很慢,筷子沒動幾下。
“你…”
裴檸吃得正歡,聽到傅沉延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怎麽了?”
後者深深看他一眼:“沒什麽。”
七八分飽以後,裴檸嚼着蝦仁一片頭,發現傅沉延正在用右手盛豆腐,盤子的位置稍微遠了點,因此動作并不順利。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向裴檸開口。
不過想想,傅沉延寧可疼到開不了車換他,也不肯明說,現在更得少吃也得逞強了。
裴檸心中輕嘆,假裝要吃另一道菜,不動聲色将盤子朝傅沉延的方向推了推。
大堂經理很會來事,發現裴檸芝士撻多吃了兩口,臨走前就特意讓後廚送了一盒過來,笑呵呵地塞過來,說還有其他口味,都是新研發的,一起給裴先生嘗嘗。
然而傅沉延是個不和藹的家長,只發出了一個音節。
“嗯。”
到家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好在明天不上班。
将譚醫生開的藥放起來,兩人才輕手輕腳地上了樓。
進房間的前一秒,裴檸想起什麽似的,抓住了傅沉延的衣擺。
“你要是有什麽不方便,就叫我。”
畢竟這傷的直接來源是自己,跟着譚醫生會按摩也是因此。
傅沉延:“什麽都行?”
裴檸總感覺他又要坑自己,想了想補充道:“在我能力有限內。”
傅沉延像是有點好笑:“又不是打石膏裝夾板,暫時減少劇烈運動而已。”
裴檸挑眉:“是嗎?真不用我?錯過可就沒了。”
“好。”傅沉延還真應下了。他半只腳踏入,朝房間裏巡視了一圈,“浴缸放滿水…”
“哦。”裴檸聽了一耳朵,就要進去開幹,被男人的手臂攔下。
“浴缸放滿水。”傅沉延道,“42度,頂燈開左邊的兩盞,冰箱裏的浴鹽放三分之一,再拿一支熏香點上,不要味道太濃的。然後把換下來的衣服拿到樓下,順便帶一瓶酒上來。”
他體貼地說:“床就不用鋪了。”
空氣安靜了五秒。
“砰”一聲,裴檸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