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裴檸又仔細看了一遍,根據本地發布的預測,南山的東半邊是最佳觀測點。

臨近山莊本身就在南郊,現在不到十一點,流星雨的最佳觀測時間是午夜到黎明,開車過去半個多小時,還能趕上!

裴檸“唰”地站起來,關掉了傅沉延手裏的吹風機。

傅沉延:“?”

他遲疑了一下,“現在?”

裴檸小雞啄米式點頭。

說話間,他已經跑到衣櫃旁邊,重新換上那件白色針織了。傅沉延沒再說什麽,慢了半拍,跟在他身後。

兩人蹑手蹑腳下樓進了車庫,出來的時候途經別墅後面的房間,傅沉延放慢車速降低聲音。兩人活像一對早戀的情侶,白天裝乖學生,然而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半夜翻偷偷牆出宿舍。

四野寂靜,只有一輛車急馳而過。

裴檸靠在椅背上,恍惚間生出一種不真實來。

他不是毛燥的性格,又因為家庭原因,很少有沖動的時候。

但是自從到了傅家以後,只要想一想傅沉延在這裏度過了壓抑又枯燥的前十幾年,就忍不住的替他惋惜和心疼。

“你以前,每年都是這樣嗎?”裴檸問。

傅沉延目視前方:“差不多。”

溫紫竹一直在努力修複和他的關系,但平日又很忙,只好借着這個機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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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裴檸卻很輕地嘆了一聲。

傅沉延問:“怎麽了?”

裴檸說:“你其實不想回來吧。”

傅沉延心念微動。

“在伯母看來是她回來給你過生日,但其實,你每次願意回家,也在遷就她。”裴檸平靜地轉過頭,“是嗎?”

溫紫竹固然是好意,但她并沒有意識到,因為常年的分別,她和兩個孩子的相處模式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

裴檸很小的時候,林菁帶他去朋友家裏玩。他摔壞玩具,林菁冷了臉,那位阿姨卻半句也沒責怪,依然溫柔可親,給他又烤小餅幹又買新衣服。然而輪到阿姨家的小孩,她卻完全變了一副面孔,板着臉教訓了半天。

從那時起,裴檸隐約就知道,母親大多時候只會管教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對待自己的孩子才不一樣。

溫紫竹對待傅沉延永遠都客氣溫和,總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生怕自己說錯話惹他不快。

從他們的經歷來說,這樣的态度也可以理解,問題在于一旁的傅昀澤。

傅昀澤生性灑脫,明顯比傅沉延要鬧騰,還會故意說些俏皮話來逗溫紫竹,而她雖然語氣嗔怪,下意識流露出的卻是無可比拟的親昵。

他們才是陪伴着彼此長大的母子。

兩相對比,傅沉延的落差和疏離會更強烈。

可偏偏溫紫竹是真的關心和思念,又讓他無法拒絕。

像是一道無解的題。

前方是彎道,傅沉延握緊方向盤,心念微動。

盡管少得可憐,溫紫竹也是為數不多對他好過的人,所以他才願意在這天推掉生意,不想讓她失望。

他沒說話,側頭向旁邊看了一眼。

僅僅半天的相處,裴檸就能看透這一點,倒是讓他頗感意外。

“我十八歲就從家裏搬走了,後面每一年都是這樣。”良久,傅沉延才開口。

小時候傅競山倒是會給他辦生日宴,當作商界社交的理由。往往一整天下來,跟着自己的只有保姆或助理,連他的人影都見不到。

直到溫紫竹回來,他的蛋糕才從精致的擺設,變成真正喜歡的口味。

而自那之後,溫紫竹變得更加細心,傅沉延依舊是冷漠的少年,卻願意停下來,記住她說的話。

他們的關系需要這樣一個日子來作為情感的出口。

傅沉延沉默下來,陷入回憶的一瞬間,卻被耳邊的聲音驚醒。

“那今年,你有新的東西要習慣了。”

裴檸勾唇,歪着頭靠在椅背上。

駛離高速,路标變了樣式,提示距離目的地只剩下不到一公裏。

傅沉延再怎麽習慣,這也不是他應該過的生日。

看在夫夫一場的份上,這中間橫亘的溝壑就先由他來填補好了。

真沒辦法,裴檸神情微妙地轉過頭,目光炯炯中透着憐愛,看傅沉延像是在看等待溫暖的小可憐。

可惜下一秒,可憐的就不止他一個了。

群裏剛好有人在南山上,發了張現場的照片。

這一次流星雨規模很大,而且提前半年左右就有了預告,上山的人簡直不是一般的多,甚至還有外地特意趕來的,一張圖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全是帳篷。

他們臨時起意,沒有露營設備,因此在裴檸的設想裏,他們可以開到山頂,然後坐在車裏看。

現在可倒好,看這架勢別說上山,恐怕山腳的路都得被堵住了。

南山的商業化程度很高,裴檸翻來翻去,找了十幾家開在山頂的店鋪和旅館,一圈電話打下來,全都已經爆滿了。

挂掉最後一個,裴檸握着電話,有點發愣。

說話間行到了山下,人比想象中還要多,入口已經攔住,不允許機動車上山,并且下面停了一串的警車在維持秩序。

“傅沉延。”就在這時,裴檸忽然道。

傅沉延一路聽着他不斷的詢問,再看眼前,隐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手下不停,直接打方向盤,繞到了另一條路上。

裴檸可憐巴巴的:“車開不上去,我們可能要坐在外面看了。”

他微微抿着唇,剛才還元氣滿滿的生物現在肉眼可見的失落起來,成了垂頭喪腦的生物。

傅沉延看在眼裏,心口莫名軟下來,唇角不自覺揚起了一點弧度。

裴檸餘光瞥見:“你笑什麽?”

傅沉延微笑擴大了一點,正經道:“沒關系。”

裴檸睨他:“要跟陌生人擠着坐商業街旁邊的長椅,說不定這個位置都沒了。要幕天席地的在草叢裏待到明早,時不時有人在你身邊踩過,少爺能受得了?”

以傅沉延的風格,大概會挑個地方清空包場。鈔能力提前使用倒是可以,但現在來觀賞的都已經占滿了,總不能把人趕出去。

果然,傅沉延的笑容僵住了。

兩人已經駛離了游人最多的入口,眼前的路逐漸變窄,沒了晃來晃去的車燈,四周也暗了下來。

裴檸在通訊錄裏扒拉半天,打出去幾個電話,但結果均不如意。

出門時的雀躍已經消失殆盡,實際卻是兜頭一盆冷水,把欣喜全部澆滅,寒風一吹,絲絲冒着涼氣。

忽然,視線落到某個名字上,裴檸指尖的動作停滞了一瞬。

他光速點開溫向年的朋友圈,果然沒記錯,大概半個月前,他在一處私人的度假山莊談生意,還留了照片,背景就在南山附近。

重點是下面有條評論,溫老板,深藏不露啊。

他對這條評論有點印象。

所以,這是溫向年投資開的?

裴檸糾結了片刻,還是決定問一問。

時間有點晚,他先給溫向年發了條消息,對方回得很快,看起來是還醒着。

怕走錯路,裴檸讓傅沉延先将車停到一邊,他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下車的同時撥通了電話。

說明來意以後,溫向年解釋道:“山莊的主人不是我,是我老板。平時當然沒問題,但這幾天的情況你也知道,這樣吧,我問問他。”

裴檸有點不好意思:“這麽晚,麻煩你了。”

溫向年笑了笑:“沒事。”

挂掉的時候,裴檸看了眼時間,已經将近午夜。不知道結果怎麽樣,萬一不行,那恐怕真的就是白跑一趟了。

說起來,這還是他和傅沉延第一次只有兩個人的出行,就落了一個這樣的結果。

難怪大家的約會都早早準備。

裴檸有點忐忑,連車都不想上了,來回踱着步等待結果。

傅沉延靠在椅背上,看裴檸站在路邊,跟只焦慮的麻雀一樣轉來轉去,目光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他很輕地笑了下,從隔板裏拿出手機。

就在準備撥號下一秒,屏幕亮了起來。

來電顯示和他即将撥出的一樣,是鐘謹文。

“喂傅哥,回家了?”

鐘謹文知道他每年生日都回家,禮物和祝福一早就發過了。

“嗯。”傅沉延道,“不過現在又出來了。”

“出來了?去哪了??”鐘謹文奇道。

傅沉延頓了下:“你先說,找我什麽事。”

鐘謹文:“哎,你記得我在南山那邊有個莊子嗎?最近被什麽流星雨搞得,全都來問我。本來給你留的那間不對外開,誰來我都沒答應!!”

傅沉延勾着唇:“嗯。”

鐘謹文話鋒一轉:“但是剛才吧,就那個誰,溫向年突然找我。他難得跟我開口,你要是一半會不打算去,要不先借他一天?放心,那邊人一走,裏面的東西全給你換新的!”

傅沉延握着電話,朝外看了一眼。

見他沒出聲,鐘謹文急忙補充:“最近的項目我爸非讓我跟他一起,然後我發現,他好像還有點本事。就,不全是笑裏藏刀的禽獸。”

聽他的形容,傅沉延沒忍住,勾了下唇。

“可以。”他說。

“真的?”鐘謹文樂呵呵的,“那我告訴他,他那邊等着呢。”

兩分鐘,他遠遠看裴檸接了個電話,随後肉眼可見的重新高興了起來,一溜煙地跑回車上,氣都沒喘勻就開口。

“有辦法了!”小麻雀叽叽喳喳的。

“後面有個私人的度假山莊,我剛剛問了,還有空房間可以去!!”

裴檸眼眸彎彎,揚起的小臉上寫滿了興奮。

傅沉延假裝無事發生,順着他說:“是嗎?那太好了。”

溫向年已經把具體的地址發過來了,裴檸打開導航,發現要從山腳的位置繞過來,而他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

“你剛才就往這拐了?”裴檸問。

傅沉延随意道:“那邊人太多,我想換一個。”

他們的車停在人堆裏太紮眼,再順着路往前直走就是人少的東門,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通。

或許溫向年提前打過招呼,山莊迎賓的服務生直接帶着兩人上了最高一層。

裴檸以為,留下來的或許是角落不住人的尾房,然而一推開房門,看到的卻是間豪華度拉滿的套房。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除了半球形的吊式藤椅,還能看到靠裏一側的陽臺溫泉池。

有服務生推着車進來,給他們拿了紅酒和西點。

比起預期當中的露宿街頭,待遇翻倍的不止一點,裴檸震驚到一時沒緩過來。

傅沉延揉了一把他的頭:“走了。”

兩人折騰到這已經是淩晨時分,快到預計的時間了,裴檸也沒時間思考太多,蹭蹭蹭跑去了露臺。

外面還一片漆黑,裴檸被風吹得有點冷,正坐着發呆,身後忽然一暖。

傅沉延不知何時取了毯子過來,将他整個裹上,桌上又多出了溫熱的果茶。

兩人在陽臺又等了一會。

郊外的星星很多,均勻的分布在夜空裏,像是黑底幕布上嵌着的碎鑽,發出細小柔軟的光亮。

沒過多久,起初是一顆兩顆,後來逐漸變成了連綿不斷的一片。流星拖着長尾,在夜色的幕布裏傾斜着劃過,像一場絢麗而盛大的表演。

密密麻麻的流星體碎片從銀河墜落,幾乎将天際照得雪白發亮,又在落下的一瞬,隐入遠處的山的剪影。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蒼穹已經變成了黛藍色,地平線上方則隐隐發亮。

“裴檸忽然開口:“我現在要許願了。”

他煞有介事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

等裴檸睜開眼,見傅沉延沒搭話,只好問:“你不好奇我許了什麽願望?”

傅沉延從善如流:“什麽願望?”

“希望你把以前的雨天都忘掉。”裴檸看着遠處,認真說道。

那些孤獨的、冷寂的、以生病的告終的、一個人被遺忘站在門外的記憶全都忘掉。

“這是你見過的第一場雨。”

裴檸陡然驚呼起來:“那邊!多了一顆彩虹色拖尾的!它聽到了!”

傅沉延看着他,很輕的“嗯”了一聲。

裴檸因為激動,臉頰上方隐隐泛紅。然而風還是很冷,他下颏和頸間都能看到細小的、青紫色的血管,襯得皮膚白到近乎透明,在夜裏分外引人注目。

像是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拖着長長的尾巴,撞進他懷裏。

沒聽到配合的聲音,裴檸有點不滿地轉過頭:“你快看呀!你幹…”

他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

兩人中間只隔着一張圓圓的小木桌,裴檸一擡眸就能看到,傅沉延沒有在看流星。

他眼裏是大片漆黑的夜空,而他是唯一的亮色。

揣了一整晚的氣泡水搖搖晃晃,在擰開瓶蓋的瞬間“嘩”一下溢出來,炸得心髒砰砰亂跳。

作者有話說:

就是說期末周懂都懂,感謝大家不離不棄這樣子,等俺放假就光速加更!感謝在2023-06-21 23:19:45~2023-06-24 15:57: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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