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200000英鎊
第2章 2 . 200000英鎊
今天是中秋，對着天上那輪圓月，離家在外的高楊不免有幾分傷感。
縣裏為了發展水果經濟，在全縣挑了幾十個青年果農來楊淩的農科大學習果樹栽培技術，高楊就是代表高家村來的。
才來了四天，而且明天天不亮就要坐火車回去了，可高楊就是想家了。
不過，想了一會兒家心裏那份傷感就散去了。他來楊淩學習之前就做好了父母的思想工作，他們答應了會在中秋這一天把送養的二女兒接回家。
高楊望着月亮，恍惚之間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家裏。他仿佛看到父親坐在院子裏聽秦腔戲，母親洗面預備做涼皮給他吃。青青抱着剛接回來的孩子不肯撒手，滿心歡喜地即将歸來的愛人，笑臉又恢複了往日的明豔。大女兒若楠調皮，蹦着跳着去拽那剛挂上果的葡萄藤。杉杉不在院子裏，多半在屋裏看書呢。
高楊沉醉在家和萬事興的美好念想裏，嘴角才剛翹起來，就被隔壁村的王小軍拍沒了。
“走啊，不是說去摘草莓嗎？”
後頭還跟一個，是趙家村派來的，他抱怨：“人家韓教授昨天就讓咱幾個去摘點草莓吃，拖拖拉拉非要等到今天，還非要大晚上去，弄得像做賊一樣。咋？八月十五的月亮能把草莓變大變大？”
高楊笑笑，解釋說：“這不是想着帶回家去，給老婆孩子吃個新鮮嘛。”
草莓這種水果，在陝西本地幾乎沒人種，外地運來的貴，農民消費不起，運來的都拉到城裏去賣了。所以草莓這東西，農民家庭難得吃得上。這一回，還是韓教授說系裏的試驗田豐收了，高楊他們幾個又是培訓班的尖子生，韓教授才特許他們摘一點回家吃。草莓嬌貴，高楊想盡量晚點摘，讓一家人常個新鮮。
趙家村那個挑着眉笑他，“你看高楊臉上那笑，才出來幾天，想媳婦想成那樣子。”
高楊撓撓頭，不辯解，他确實想青青想得厲害。但是男人嘛，就該想自家媳婦，狠狠的想，怎麽想都不為過。
王小軍拍拍趙家村那個，說：“你是沒見過他媳婦，好家夥，漂亮的很，沒結婚是劉家村一枝花，結了婚是他高家村一枝花。都生兩個娃了，漂亮得就像電視裏的明星一樣。像那個誰，就前些年紅樓夢電視劇裏演王熙鳳那個，還比那演員年輕。把高楊迷得，除了下地就窩在屋裏頭，叫都叫不出來。”
王小軍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流氓的笑，高楊看懂了，但是假裝沒看懂。
高楊眼前浮現出劉青青蘋果一樣可愛的臉，自己臉上也燒了起來。演王熙鳳那個演員叫鄧婕，漂亮，但是他的劉青青比鄧婕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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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說笑着到了試驗田，畢竟是試驗田，再豐收也沒有多少。高楊他們三個心裏都有數，各摘了半斤草莓就回來了。
高楊拿了草莓回來，輕手輕腳得把草莓排在了飯盒裏，又在飯盒外面包了兩件軟和的衣服，這才放心去睡了。他半夜起來趕火車，天不亮就能到鳳翔。
八月十五的月亮朝西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八月十六。
劉青青一整夜沒睡，眼看着那月亮越來越圓了，但她卻開始恨起那月亮來。
五年的婚姻，雖然始于相親，始于她哥缺錢結婚，也始于高杉杉被訂婚，實在算不上一個好的開始。但高楊性格和順，人也踏實，還長了個能讓女人稀罕的臉。過去的五年，日子是越來越好的。好得讓劉青青十萬分确信，這裏就是她一輩子的家。可現在，她的信念崩塌了，這裏不是家了。
可是家在哪呢？劉家村的娘家，統共就兩間土房，哥哥嫂子住一間，老媽和兩個侄子住一間，屋小炕窄，她回去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除了住處，還有孩子呢。若楠四歲多了，留在高家給公公婆婆帶也不是不行，他們雖然重男輕女，但若楠到底是第一個孫兒，他們還是疼愛的，但她還是想把若楠留在自己身邊。可眼下，最緊要的是燕子，那個被奪走的孩子。劉青青想過，可能買主家裏條件不錯，又只這一個女孩，一定是明珠一樣寵愛着的。但那小小的人兒仍然住在她的心裏，她還是想找回她。
想來想去，所有的問題都是錢能解決的，只要有錢，劉青青就能要回孩子，就能有個自己的家，就能和高家撇清關系。
想着想着，牆上的挂鐘指向了六。高楊走的時候說過，今天早上七點多就回來，因為有買主八點鐘來買樹苗。
要等他回來嗎？等他回來對着他說什麽問什麽呢？可是他明知自己舍不得孩子，還是聽了老一輩的話，這對劉青青來說是沒辦法原諒的背叛。對着這樣的丈夫，說了問了也不過是鬧一場罷了，沒什麽意思了。
劉青青輕手輕腳下了炕，收拾了衣服毛巾牙膏牙刷和飯盒筷子，從箱底摸出一小包，都是零錢，不用數，她知道是三百六十一塊錢，把錢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又想了想，只拿了六十一，剩下的又放回去了。
拿完錢，又拿出她藏在櫃子裏的糖，放在若楠枕邊，輕輕親了親熟睡的小臉蛋，背着包袱出了屋。
公婆早上六點半就起，劉青青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邁出了高家的門檻。
就在她即将合上門的時候，一雙手從門裏伸出來拉住了門。
劉青青一驚，松開手就跑。其實她下定了決心要走，也不怕公婆追來罵她，但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和人起争執了。
“嫂子，是我，杉杉。”
輕巧的腳步追上來了，姑嫂兩人快步走着，直到走出了村，才敢說話了。
“嫂子，你回娘家嗎？”
高杉杉姓高，但是劉青青始終拿她當自己人，她老實說：“不是回娘家，去楊淩。”
“找我哥？他今天就回來了呀。”
“去掙錢，咱媽，你媽說那家人要一萬塊，才願意把孩子還回來。前一陣韓教授來，說農科大有老師缺保姆。我去問問人家找着沒，幹不了保姆我就找別的活，掙點錢，把孩子要回來。”
高杉杉好久沒說話。
對于這個拿命運換彩禮的小姑子，劉青青總是憐惜的，她問：“杉杉，你去哪？昨天嫂子受了那麽大的氣，沒把你的事放心上，但我看着，張朋人不錯，也是真看上你了。昨天定的啥時候結婚啊？”
“爸媽和張家爸媽商量了，明年夏天，收完麥就辦，那時候我就滿二十了。”
劉青青試着把這事往好處想，說：“也好，你也出去掙點錢，給自己存一份私房，想買啥都随你。張朋他們家燒窯的，這幾年人都慢慢有錢了，家家都蓋房，燒窯的生意不會差，日子還是好過的。”
劉青青說完這話，走出去好幾米，才意識到高杉杉沒有跟上來。她回頭看，高杉杉站在路邊，仰臉對着月亮。
“嫂子，我沒考上大學，可我還是想去大學看看，看看人家大學生過的日子，聽一聽大學裏的課。我要是不去，就那麽結婚了，我後悔一輩子。”
“好，去。”
兩人說着話，很快就走到了等班車的路口。在路口的冷風裏吹了好一陣，班車還沒來，劉青青想上廁所了。她四下看了看，路旁有一片玉米地，玉米已經長得比人高了。
高杉杉肯定是看出了她的意圖，說：“嫂子你也害臊，大清早的沒人，你去玉米地解手，我在路邊給你看着。”
“嗯，我就上個小的，一下子就出來。”
劉青青鑽進玉米地，走了五米，剛要蹲下來，又覺得離路邊太近，于是又往裏跑了七八米，還沒想停步，就被什麽東西絆到，險些摔倒了。
天剛濛濛亮，藉着透下來的天光，劉青青看到一個黑色的大旅游包歪在地裏。
這包皮質很好，不像是農民用的，劉青青鬼使神差地拉開拉鏈，摸到了一大疊報紙。
別人丢了這麽大個包，肯定會回來找的，她把報紙塞回去，正要拉上拉鏈，猛然想到剛剛被絆到的時候，感覺像是什麽硬物。好奇心使然，劉青青又拿出了報紙。厚厚的報紙下面，是包點心用的油紙。該不會是一包子點心吧，劉青青打開一包，摸出了一疊像錢一樣的紙。
說像錢，實在是因為這疊紙一看就不是人s民幣。說它不是錢吧，可明明就是錢的樣子，劉青青腦子裏猛然閃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給死人的紙錢吧，她吓得丢開那疊紙，後退了幾大步。
可是不對啊，那份量那手感，給死人燒的紙錢用不上那麽好的紙。
劉青青又把那疊“錢”撿起來，抽出一張舉過頭頂，藉着天光，她看到紙上的數字是50，上面還有個外國女人的頭像。劉青青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那外國女人好眼熟。
此時，不遠處的西鳳酒廠響起了音樂，這是叫宿舍工人起床的音樂聲，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劉青青原本沒在意音樂，可突然間，幾句熟悉的歌詞闖進了她的腦海——
“
讓海風吹拂了五千年
這首歌叫《東方之珠》，由羅大佑作詞作曲，是為香港回歸寫的。
每一滴淚珠仿佛都說出你的尊嚴
讓海潮伴我來保佑你
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
”
這首歌是唱香港回歸的，從七月一號香港回歸那一天開始，村裏的大喇叭天天放這首歌，足足放了一個月。劉青青突然想起，這錢上看着眼熟的外國女人是英國女王啊，她在講香港回歸的報紙上看到過！
劉青青撲向那包，她很快就數出來了，她打開的那個小包裏有八疊英國的五十塊錢，那個大皮包裏，這樣的小包一共有五個。
英國錢很值錢吧，值多少呢？劉青青還在想錢的事，就聽到高杉杉喊她——
“嫂子，你好了嗎？我哥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