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孫子兵法治老子

第13章 13 .孫子兵法治老子

在高楊眼裏,高老頭子和衰老和疾病都沒什麽關系。但細細想來,這是一種錯覺,這錯覺主要源于高老頭子實在是太會罵人了,他罵人的詞彙之豐富,罵人時跳腳之猛烈,在十裏八村都可以說是刁名遠揚。于是乎,就連高楊自己都被這種錯覺蒙蔽,忘了老頭子是個煙不離手咳不離口的老病號了。

高老頭子大名高明禮,但他的為人和名字完全相反,既不文明也不禮貌,實在是又刁又惡,用農村人的話來說就是豬嫌狗不愛。

但是回家的路上,高楊還是急出了淚。高明禮的刁和惡用在外人身上,也用在家人身上,但對于高楊,他一直有着刀子嘴豆腐心的慈愛。高楊自己也知道,這份慈愛給的是高家獨子這個身份,而不是他這個人。但他畢竟享受了這份慈愛,也就沒辦法純粹地恨他了。

到了家,左右鄰居已經把高明禮騰挪到了三輪摩托車上,母親抱着被子給他蓋上了。

“往哪送?”家門的一個遠房五叔問。

高明禮喘的像風箱一樣,寒冬臘月裏急出了一頭汗,就是傻子也知道他病得不輕。

高楊心裏清楚,五叔問往哪送,其實就是問他願意花多少錢。沒幾個農民家庭能經受得住一場大病,窮人家的老人能進一次鄉衛生院都算兒女孝順了,多得是看兩回村醫吃幾天去痛片就打發一條命的事。五叔的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問高楊要不要花大錢保老爹的命。

高明禮也聽到了這個問題,他仍然喘着,但眼裏渙散的光聚起來了,他死死盯着高楊,等待着他的審判。

他渾濁灰暗的眼裏沒有了往日跳腳罵人時的淩厲,有的只是祈求的目光,高楊不忍看,轉頭去用眼神向劉青青求助。

劉青青拉起在旁邊圍觀的大女兒,說:“你和媽上醫院去吧,我看家,燕子還有點咳嗽呢。”

高楊點頭,和高明禮對視了一眼,咬咬牙說:“送縣醫院吧。”

上一次來縣醫院,還是劉青青生燕子的時候,上上一次來縣醫院,還是生若楠的時候。縣醫院于高楊,是個散發着幸福的地方。可這一次來,卻沒有以往的心情了。人送進了急診室,醫生給吸上了氧氣,問了幾句發病情況,又問:“家裏情況怎麽樣?”

高楊摸了摸鼓起來的左胸口,那是臨走前劉青青塞給他的錢,賣防護林的錢,“大夫,我爸才六十,我們治,盡全力治。”

吸上了氧,高明禮的臉上慢慢有了點血色,但高楊的心卻放不下了,急診醫生安排給轉到了呼吸科住院,高楊和隔壁床的女兒打聽了幾句,就聽到了“s肺癌”這兩個字,但隔壁床的老頭是退休幹部,過兩天就要往省城西安的大醫院轉。高楊心裏不是個滋味,萬一高明禮也是肺癌,他可沒能力送老父親去西安看病。

焦灼了一整夜,一大早的,好心腸的醫生就把高楊解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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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這是慢阻肺急性發作,這兩天有點危險,得住幾天院,但是控制住了好好吃藥,再把煙戒了,活個五年十年的問題不大。但是呢,這天底下沒有百分之百的事,作為醫生我不應該給你這麽說,該吓唬吓唬你,只要吓唬到位了,以後你爸不管活到多大年齡,你都不怨醫生。就是呢,我看你實在是個大孝子,就把這話明白跟你說,慢阻肺是常見老年病,一時半會要不了命,放寬心。”

高楊大為感動,謝過了醫生,跟老媽交待了買早飯的事,就騎上車子回家去了。要住院呢,總得拿點臉盆毛巾牙缸水壺這些,還要給陪床的準備打地鋪的被褥。

到了家,高楊把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地學給劉青青。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不是好人,但對你不錯,他要是就這麽走了你也不好受。”劉青青說的直白。

高楊吃了她做的早飯,又收拾了住院用的東西,都要準備走了,劉青青卻拿出了他買的《孫子兵法》。

“拿這個幹啥?”

劉青青眼睛轉了轉,笑道:“高楊,你不是說要治一治你爸嗎?”

“之前是那麽想來着,但是也沒啥好辦法,現在人都住院了,不合适吧。”

劉青青卻還是把那本書塞進了他的包。

“你好好想想,這場病也不是立時就要命的。他病一場,過幾天好了,又能罵人了,又能算計着賣女兒賣孫女了,病一場就能變個人嗎?”

這話沒錯,病這麽一場恐怕是改變不了高明禮,“但是在這個時候治他,不合适吧。”

“合适,現在最合适。害病的人,精神上最脆弱。”

“用啥法子呢?也不能真傷着他。”高楊也希望父親能吃一吃被家人放棄的苦,希望他受苦後能悔悟,能意識到他對杉杉對燕子犯下的錯。但他腦子裏沒什麽彎彎繞繞,就是讀了孫子兵法也想不出什麽招數。

劉青青絞着手,說:“人要變,就得遭個大變故。這個慢阻肺,聽着還不算太大變故。”

“慢阻肺不算,肺癌算不算?”高楊有了一個主意。

“那肯定算啊。”

高楊拿出《孫子兵法》放回去,在劉青青的嘴上啵了一口,笑着說:“我有主意了,保證把老頭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你就放心吧,這麽一遭之後,他肯定再也不敢算計咱家裏人了。”

血濃于水的一家人,為了防止被算計,居然要先算計老父親一回,高楊有些無奈。但劉青青說的對,不經一次大變故,高明禮是不會變的。為了讓老父親變得文明又禮貌,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用上兵法,治他老子一回。

高明禮出院時已經快元旦了,高楊籌謀了一個禮拜的孫子兵法,從出院的那一刻開始就發動了攻擊。他叫了一輛小巴車,像呵護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把他抱上了車,又囑咐司機慢慢開,小心護送已經度過慢阻肺急性發作期的老父親回家。

小巴車走到了高家墳地附近,高楊的第二步棋也走出來了,他跟司機說:“師傅,在路邊停一下,我有幾句話跟先人說。”

到了高家先人的墓前,高楊默默坐了一會兒,又裝出一副愁容,唉聲嘆氣地回到了車上。

這兩步棋走出去,高明禮就已經開始懷疑了,他變着法地找高楊說話,問自己的病是不是真不要緊。高楊知道火候還不到,含含糊糊不說什麽實在話,反而搜羅了很多平常吃不到的東西給高明禮端到跟前看着他吃。

“楊楊,你實話跟爸說,爸這個病真不要緊?”高明禮夾起一筷子臘牛肉,遲遲不敢往嘴裏放。

高楊又拿出兩盒好煙,推到了高明禮面前。

“醫生不是說不讓抽煙麽?我那紙煙都叫你媽收了。”

高楊嘆了一口氣,什麽都沒說,出門拐去了老廚房,在高明禮的棺材跟前坐下來。

高楊坐在那,只為了吓一吓他老子,他心裏其實想的是新果園的事。賣楊樹的錢基本都花在醫院裏了,可這十畝地的新園子已經給人家交了地租了,反悔都來不及。新園子要種的樹苗他有,開春土地解凍後就能遷過去。苗子不用花錢,但十畝地他自己種不過來,高明禮的病雖然一時不要緊,但肯定是幹不了活了,免不了要花錢請人。再說,除了種新苗子,平整土地、栽支架、整水渠、買化肥,一項一項都是錢,可這錢從哪裏來呢?

高楊心裏想的是果園,高明禮肯定以為兒子在愁他的病,他扶着牆挪到了高楊面前,又問:“楊楊,你實話跟爸說,爸這個病真不要緊?”

到時候了,高楊穩住亂跳的心,把自己想好的招數又過了一遍腦子,這才撲到高明禮懷裏哭了起來。老頭子看他哭,自己也止不住地嚎了起來。

高楊連忙捂住高明禮的嘴,哭喪着臉說:“我媽還不知道實情,你千萬穩住,我媽心小,不能再把我媽吓唬病了。”

老頭子大概是明白了,也難得對老妻發了善念,他不嚎了,強忍着低聲嗚咽着。

高楊看他這樣,于心不忍,險些忍不住要說出實話,可一想到妹妹和小女兒的遭遇,他的心就硬了下來。他扶着高明禮,讓他靠着棺材坐下,跪在老父親面前,大喊了一聲“爸”,做足了戲才開始發功。

“爸,兒不孝順,兒沒本事,兒沒辦法把你送到西安看病。”

高明禮的手抖了起來,頭轉過去,兩眼直直盯着那棺材,“楊楊,別哭,好好給爸說,爸這個病是不是不得成了?”

“是肺癌,晚期。我害怕把你吓住了,就跟醫生說不要說實話,跟我媽也沒有說實話。”

聽了這話,高明禮整個人癱在凳子上,喃喃問:“那我住院,那隔壁床,人家也是肺癌,人家好像說,西安的大醫院興許能看好。”

高楊早有準備,他哭着說:“我問那人他女了,說是去西安大醫院可以先做手術切肺,實在不行了還可以考慮換別人的肺。爸,怪我,怪我沒本事,花不起那錢。”

“做手術,換肺,娘娘

感嘆詞,讀作nia(三聲) nia(四聲)才有地道陝西味兒。

,咱可花不起那錢。”高明禮摸着高楊的頭,哭着說:“娃,不怪你,爸就是明兒就死了也不怪你。怪我沒本事,隔壁床那人是老幹部,人家有錢。”

父子倆抱頭痛哭一場,這一出《孫子兵法治老子》的大戲才算完美謝幕。高楊看到,高明禮的神色已經不同往日了,他希望這一出孫子兵法真的能讓老父親有所改變。但改變也需要時間,他預備着等過年的時候再告訴老父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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