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我去2000年
第41章 41 .我去2000年
高楊沒想到，在三十一歲高齡上，他居然當上了班長。
徐教授看着他寫的狝猴桃種植筆記，頻頻微笑點頭，看完後，他摘下眼鏡，說：“我看你就當班長吧，幫老師組織一次畢業答辯。你們這個學習班，斷斷續續地，也開了一年的課了，理論和實踐都沒拉下。我想着，就照着大學生畢業那個樣式，搞個畢業答辯，檢驗下你們班的學習成果，也算是跟領導彙報下我的工作。”
“徐教授，我們學習班裏的都是農民，文化不高，搞不了大學生的樣式吧。”
“也不用像大學生那樣，人人都寫論文，你就組織個會議，讓大家每個人都上臺講講學了啥就行，拔尖的幾個寫個文章出來。你要自信，你這個種植筆記就寫的很好嘛。”
高楊中學時代很是平庸，是老師不會誇也不會罵的那種普通學生，沒想到年紀大了學種樹卻總是被誇獎，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徐教授，這也是您教得好，市裏頭政策也好，給我們創造了這麽好的機會。”
市裏頭政策是真的好，一年前他準備學狝猴桃種植的時候，是下定了花四五年時間的決心的，因為狝猴桃前三年都不能挂果，四五年能研究透都算快的了。但是沒想到市裏出面組織，徐教授團隊承辦，一個月就組起了速成學習班。
說是速成班，但是一點都不含糊。依托着徐教授這邊的團隊，他們這些學員在一年內接觸了種子育苗培訓，學習了一年苗、兩年苗、三年苗的養護，也實踐了四年五年成熟期狝猴桃的種植管理。
徐教授講課的時候總是說，能趕上時代的春風，那就相當于坐了電梯。高楊有幸搭上狝猴桃這部電梯，自然是感恩戴德，他答應了徐教授，說：“您定個時間，我去組織，答辯會一定開得圓圓滿滿。”
這一年來，劉青青在寶雞和家裏之間奔波，一半時間給王巧妹打工，一半時間自己當老板。高楊在楊淩和家裏之間奔波，一半時間當學生，一半時間當爸爸。這一周，本該他去寶雞市裏找青青團聚，可是青青聽他說要開答辯會，就提出她自己開車來楊淩過周末。
劉青青從小皮卡上下來，晚霞打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光芒萬丈，越來越像個獨當一面的老板了，高楊看着她出神，卻聽她問：“徐教授叫你開答辯會？他怎麽說的？”
高楊把徐教授的話學了一遍。
劉青青又問他：“我記得你說，人家農科大屬于國家直接管，咱們省裏都管不上是吧。”
高楊點頭，但他還沒想到青青為何要問這個。
“你辦這個答辯會，一定要請上咱寶雞那邊組織協調這個學習班的領導。”
高楊想了想，明白了，“哦，你是說，學校不歸省裏管，徐教授也就不好意思出面請寶雞那邊驗收他的教學成果。寶雞那邊呢，和學校沒有管轄關系，也不好直接提這個要求。所以徐教授讓我當班長，是想讓我請人搞個大場面啊，我心裏沒這些彎彎繞繞，還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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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再組織學員寫感謝信，給寶雞那邊，還有徐教授，都送上。人家兩邊都出錢出力了，得讓人家有素材去寫報告，有東西去證明勞動成果。”
高楊點頭，“而且我想徐教授讓我辦這事，也是為我好，兩邊都需要辦這麽個活動，請人肯定是很容易的。我去請了，就能在那些大人物跟前混個臉熟，以後有好處。”
劉青青微微一笑，“你也就是少了個遇事多想的習慣，其實只要點你一下，你也就懂了。”
高楊在心裏又念叨她真是長了顆七竅玲珑心，又拉着劉青青把答辯會的細節聊了聊，聊完了事業，才攜手走進招待所，準備敘一敘兒女私情。
有了賢外助幫忙，高楊的答辯會辦得很圓滿，各方各面都很滿意，他自己還拿了個優秀學員的證書。
會後，領導們去聚餐了。高楊早就計劃好了，這些學員以後就是共創狝猴桃事業的同道了，于是也拉着他們去吃畢業飯。
席間，有個口音有點怪的男人混了進來，推杯換盞的，好像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熟一樣，但他分明又不是學員。高楊正跟人打聽那人的來頭，沒想到那人徑直就走到了他面前。
那人舉杯相邀，“班長大人，以後要一起幹大事業，不跟我喝一杯嗎？”
搞得他們好像很熟一樣，高楊一向最煩喝酒，他推掉酒，跟那人握手，問：“您是？”
“吉米 黃，中文名黃愛華，我剛從新西蘭回來，祭祖探親，順便找找商機。咱們大中國要走進新時代了，那真是滿地黃金啊。”
新西蘭？狝猴桃果業就是新西蘭發展起來的，所以這人回國摻合到他們這些果農裏頭，是要插一腳狝猴桃生意嗎？
“黃先生你好，你自己轉轉吧，我去洗個手。”
這黃先生喝得已經有幾分醉了，他直着眼睛搭了高楊的肩，含含混混說：“走，好哥們，一起尿。”
高楊皺了皺眉頭，他真就只洗了個手，就回來了。
可是沒過多久，黃先生又湊過來，噴着酒氣，舉着酒杯，用拐得出人意料的調調大聲唱歌——
“總想對你表白
我的心情是多麽豪邁
總想對你傾訴
我對生活是多麽熱愛
……”
摘自張也歌曲《走進新時代》
還真是來攜手走進新時代的？高楊笑笑，只在一旁默默聽他唱歌，不說話。
那黃愛華唱完了“我們唱着東方紅”這一句，尴尬地說了聲“忘詞了”，就把他的酒杯話筒遞到了高楊跟前。
高楊擺手拒絕，他最怕在人前唱歌。
黃愛華笑笑，自己撇開唱歌不談，說：“你們老師是不是說，人要坐電梯。我長在國外，但是一直都在學咱們中國文化。你看啊，這個改革的春風吹得一年比一年大，人呢，要乘着風才能跑得快，你還想不想再坐個電梯？”
“什麽電梯？”
那黃先生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袋子，說：“這個，是新西蘭王牌品種晴天金果的種子，號稱全世界最優秀的狝猴桃品種，不對，那都不是號稱，晴天金果就是最牛的，你種這個絕對事半功倍。”
這黃先生來路不明，高楊不想和他打交道，于是婉拒：“不用了，我就用國內的品種就行。”
黃先生直着舌頭講話，“你想想，新西蘭，人家九十幾年前，咱這邊還是大清朝的時候，人家就開始中狝猴桃了，人家那技術多成熟。聽說這個班你學得最好，你學得好你肯定知道，農業研究那都不是五年十年的事，那得研究個幾十年才對路。”
這話倒沒錯，看來這人是個內行，高楊問：“你這種子怎麽賣？”
“一包一萬塊，人民幣，男女種子按比例搭配好了，我這次可就帶了兩包回來啊。”
不管是種菜養花還是種水果，種植周期都比較長，所以社會上就誕生了一種騙子，拿普通草籽充數賣高價，農民發現被騙基本都是一年半載以後的事了，騙子早溜了。這人知道狝猴桃分雌雄，倒還有幾分可信，但是高楊上不起一萬塊錢的當，于是笑說：“我沒錢，買不起。”
“哥們，跟你說實話，我這種子，是在新西蘭開農場的親戚給的，包對版，他叫我回國幹農場，我吃不了苦，不想自己幹，才想着把這種子賣出去，要不然你上哪找這樣的好事去？”
新西蘭的狝猴桃品種好，高楊早有耳聞，但是國內根本就買不到。他有些心動，但還是覺得這個人不可信，他笑說：“你這一會一個說法，我哪敢信吶？”
黃先生急了，掏出證件往高楊跟前一拍，說：“你看看我說的對不對，你可以把我護照號抄下來。”
誰知道他這證件真的假的？但是高楊還是把他的護照號抄了下來，他确實想買。
“哥們，聰明，這就好談了。你說，你出得起多少？”
“五百。”
黃先生給惹急眼了，黑着臉喊：“五百？你在夢裏？你這樣，五千，我給你半價，夠意思吧。”
“五千我也沒有啊。”
“那你有多少？”
“這個也不能告訴你啊。”
兩人正拉扯着，劉青青來了，高楊想早點回家去看孩子，跟她說好了讓她來叫，免得被這群人拖住走不開。
劉青青在旁邊默默看了一會兒，說：“我做主了，就給你一千塊錢。咱們簽個協議，就是說，如s果挂果後，這個品種畝産比國內品種高，如果能高出百分之十吧，我們就給你一萬塊錢。”
那黃先生說：“如果高了百分之十以上，你們給我一萬五。”
“行！”
就這麽成交下來，寫了協議簽了字。
回家的路上，高楊看着劉青青開車，急忙說：“我駕照下個月應該能考下來了，以後我給你當司機。”
劉青青笑着擰開了廣播。
廣播裏播着一段歡快的歌曲——
“穿新衣吧剪新發型呀
輕松一下 Windows98
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
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
……”
這歌頭一次聽，高楊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以後的路不再會有痛苦，歌詞真好啊，他也希望以後的路就像這歌唱得一樣甜。
一曲過後，主播解說道：
這首《new boy》來自于歌手樸樹的專輯《我去2000年》，今天是1999年10月19日，新時代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樸樹的歌唱出了新時代新青年對未來的美好期許，我代表FM999.88用這首歌祝福所有人生活甜得像糖。
高楊暢想着美好的新世紀，悠悠說：“咱們一起努力，以後的生活肯定甜的像糖。這回搞狝猴桃，我很有信心。搞果園吧，雖然賺不了快錢，但是搞好了還能給孩子們留個保底的家業。诶？你說，這種子會不會買虧了呀？”
“一千塊錢的當，咱們現在上得起了。”
“也對哦，我現在有小富婆了。再說他這個品種要是真的好，再給他一萬五也劃得來。”
劉青青笑說：“你呀，還是缺社會經驗。你看那姓黃的，白皮白肉的，穿衣打扮也挺富貴，一看就不是吃苦的人。我猜，他十有八九是用回國種狝猴桃的招從家裏騙了錢，種子他壓根就沒想着自己種，要不然也不會一千塊就賣我們。我估計，過幾年他也不會回來找我們要錢了。”
“有道理哦。對了，你這回去深圳，順利嗎？”劉青青為了倒騰電子産品，又去深圳開拓二手電子産品供應市場了。
劉青青努嘴，“你看看後面那個包，幫了我大忙了。我這回出去一帆風順，順到我自己都不敢信，我一開始以為是運氣好，後來才知道就是因為那個包。”
高楊回頭看了眼，“那不是裝英鎊那包嗎？”
“對啊，我看那個包皮質好又夠大，所以就背出門了。我們土老帽不知的，這個包是外國貨，很貴，賣好幾千呢。叫什麽來着？哦，是英文名字，L V。
指的是LV的旅行袋，夠大，裝得下20萬英鎊。
”
“外國人真有錢，這種旅游包都這麽貴啊。”
“人家說是奢侈品，是財力的象征，所以我帶這個出去，人家覺得我有錢，都願意跟我坐下來談。”
廣播裏的音樂結束了，新聞播報又開始了——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在白金漢宮接待了來訪的主席夫婦，她表示……
劉青青嘆氣：“唉，新世紀是好，但是我要拖着舊時代的尾巴了。伊麗莎白女王，咱那一堆英鎊上頭印的都是她。撿錢的時候吧，想着發財了，是把英鎊乘以13換成人民幣，乘法越算越高興。現在看，也不是什麽好事，那筆錢讓我成了個英國富婆，可是我人又不在英國。”
她感慨了一下，又接着說：“現在吧，想着攢錢還人家的時候，又要把人民幣換回去，那就是除法了。每次好不容易攢點錢，想到要換英鎊，一算除法，數字就小得可憐，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攢夠。”
“青青，要不咱們就攢一萬英鎊吧。一千是你用了，一千給了那個道士，還有八千是杉杉拿出去被人騙走了。剩下的十萬，可都是給人偷了呀。”
劉青青關掉了廣播，“我在成都丢的那五萬，報警也只敢追丢的人民幣，那老太婆和他兒子至今都沒找見，人間蒸發了。還有五萬，給那個流氓劉卓群偷了去，他這個人背景複雜，咱惹不起。”
英鎊的事，高楊也反反覆覆想過，“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失主已經出事了，很可能人都沒了。你看啊，過了兩年了，除了那個劉卓群，也沒人找上門。道士說要偷舍利子，也沒有下文了。舍利子這種文物如果丢了，肯定會曝光吧。”
“你說的有道理。其實我這回出去，我找深圳的大律師問了。人家律師說，撿錢不還屬于侵占罪。律師分析，我撿的錢應該是個人財物，這個侵占罪，是要失主或者失主的親屬告我，法院才會管。失主如果真出了事，那确實就沒人追究了。”
劉青青停下來不說了。
高楊幫她補充：“如果失主還在，知道了是你撿的，那人家就可以告你是吧。所以如果我們先把錢攢夠，那到時候就可以還錢談和解，對吧。”
“是這個理，要是還不上，人家告我，那就要蹲監獄了。唉，我蹲監獄也活該，就是孩子，我舍不得。”
“你先別往那想，咱們一起攢錢，攢夠了就不怕了。拖了舊時代尾巴又怎麽樣，人家樸樹要去2000年，咱們也要高高興興走進新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