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應許冠冕26

第124章 應許冠冕26

“援軍及時趕到, 主角和受傷的夥伴都得救了,夥伴完成了心願, 接受治療之後就會去追逐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回形針吉祥物頭上冒出幾個思考的點點,而後才吐出對話氣泡:“太棒啦!這就是最經典的團圓結局了,同時又帶了一點遺憾,升華了故事結局,讓觀衆在看完之後覺得這部作品回味無窮。你真的很有創作故事的天賦!”

被阿夾這麽一通套話稱贊,安戈涅不由笑了笑,頭向後一仰, 往浴缸裏熱水中沉得更深了些許。她随即想起不能讓肩頭的醫療膠布浸水太久,連忙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和哥利亞的那番對談之後, 西格率領的救援趕到了。安戈涅取走了冠冕和權杖,暫時封鎖了陵寝,和西格商定之後再詳細解釋還有處理沒被炸毀的一之月建築物。至于通道另一側的地下基地,在內部發生爆炸之後,政府軍方派出的無人機巡邏後确認無人生還。

現場留證采樣自然交給專業人員來做,安戈涅和哥利亞立刻被送上救援船,接受檢查和診治。

她不由自主把阿夾當作了聽衆, 沿用之前構思虛構作品劇情的框架, 将進入神聖之門後的事件簡化提煉成了故事大綱, 全都喂給了這個人工智能。

“不過你好像沒說獲救之後主角的去向。”阿夾冷不防冒出這麽一句。

安戈涅怔了怔。或許因為她時不時會拽這個人工智能出來聊天,和她對話的樣本越多, 它就越知道如何表現得自然,比如說适時地主動追問,而非先由用戶提問才會回答。

正因為這樣生動的模仿機制, 有的時候,安戈涅會忘記應答自己的, 只是一串并不理解自己在吐出什麽東西的程序。

和她聊天的阿夾有沒有可能某些時候還是提溫?

這個念頭不止一次出現,可她沒有任何證據。

他如果要裝,能夠非常完美地模仿人工智能的應對邏輯和措辭。同樣地,假如她一廂情願地要相信,她可以從每一句話中解讀出并不存在的關心。

“主角當然也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如果是電影或者小說,大概最後一個場景就會停在她回到正軌,去做意外發生之前要做的事。”她最後給了這麽一個含糊其辭的答案。

從一之月到首都星地表的航程很短,她一降落就回到了首都星中央區,抵達一處安保等級最高的安全屋。

加冕禮将會繼續推進。

對加冕前置儀式的直播早就停止了,先是人工氣候系統降大雨順勢讓媒體清場,空域加大封鎖力度的同時,直播源都替換成了合成的畫面,嚴格管控對于加冕禮的報道。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重啓後的直播會有十分鐘的延遲。在接近兩天兩夜結束的時限時,安戈涅就會重新進入殿堂,而後提早啓程前往王宮,做一做完成儀式的樣子,提供一些合成影像的素材。

這是提防還有潛伏在首都星的王太子黨,還有手持傳送裝置的路伽。

安戈涅走神片刻,回形針還在盡職盡責地陪聊,扮演虛構創作小助手:“檢驗故事精彩程度的标尺之一,就是從故事起點到終點人物的感情和境遇變化,那麽故事結局的時候,主角是什麽心理狀态呢?”

“按照我給你的信息,你覺得主角是什麽狀态比較合适?”她忍不住反問試探。

阿夾響應得很快,立刻吐出一長段回複:“首先,主角從這次驚險的經歷中獲得了什麽?其次,主角對意外的誘因事件是否抱有相同的态度,渴望的東西是否發生了變化?結局時的主角是否感到自己是安全的?能否面對昔日舊友背叛帶來的傷痛?會因為與夥伴分開而感到難過嗎?

“最重要的是,主角感覺還好嗎?

“這只是可能的一些探索方向,如果你需要更多建議,我很高興繼續為你服務。”

安戈涅盯着這段話看了很久。水面升騰起的熱氣袅袅,她的眼眶無端有些發燙。這個人工智能讨人厭的地方也和開發者相似:敏銳得像是能看透她的內心。準确來說,現在阿夾給她這種錯覺。

——你在那裏嗎?

這行問題在輸入區域停留了很久,最後還是逐字消失了。

浴室門這時被輕輕叩響。

“安戈涅?你還很虛弱,泡太久我怕你會暈倒。”西格在外面問。

她關掉了聊天窗口,“我很快就出來。”

西格沉默了一拍後才說:“艾蘭因來了,但你可以先睡一覺再見他。”

安戈涅從水中站起來,扶着濕潤的牆面閉了閉眼:“沒關系,我也暫時睡不着。”

他又問:“需要我陪着你嗎?”

她将臉埋進柔軟的毛巾中,聲音有些悶:“怎麽?他情緒不好?誰惹他了?”

話出口她就有些懊悔,或許是疲倦,她疏忽了。這個下意識的反應等同提醒西格,她對艾蘭因了解到了什麽地步,只從他人轉述的細節裏就能判斷出他的态度。

西格果然又停頓了片刻,再出聲時話語難得帶了些嘲諷:“他不得不留在首都星善後,原本就不太高興。可能抵達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加劇了他不愉快的情緒。”

安戈涅穿上衣服,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頭發,而後肩膀搭着毛巾打開浴室門,和西格打了個照面。他很自然地轉身拿過厚實的居家外袍,披到她身上,意圖這次不再委婉:“你需要休息,讓他冷靜一下再見面也是好事。”

她搖了搖頭。

艾蘭因會把情緒擺在臉上本身就是一種表态,一種催促。

“我本來有很多事要問他,”安戈涅伸手碰了碰黑發青年的臉,“但他可能不會願意和你當面說。能讓我和他單獨談談嗎?等今天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結束,我們再好好梳理狀況。”

“我們”這個詞讓西格的表情緩和了些微。他替她擦幹頭發,他沒那麽習慣做這件事,動作有些小心翼翼的笨拙:“好。”

他又逐條補充:“我會繼續盯緊安保,派人追蹤路伽,他的追加通緝令也已經發布。他既然受傷,孤身逃亡的話籌措醫療物資時肯定和人有所接觸。地下基地裏的數據也在搶救,希望他們沒有別的據點。”

安戈涅阖上眼簾:“哥利亞的情況怎麽樣?”

“義眼手術正在進行中。左手的傷情還要繼續評估,如果能夠修複神經,不一定需要換義體。”

“那就好。”她沒有追問更多細節。

“這次……多虧他。”

安戈涅輕輕應了一聲,從西格手裏接過毛巾,仔細按了按發梢,表情隐藏在織物垂落的陰影裏:“之後他啓程離開的時候,如果他的船隊有什麽需要的,盡可能滿足他吧。”

西格怔了一下,深眸微動。

“我會安排好。”

“嗯。”

“真的不先小睡半小時?不要勉強自己。”頭發擦幹了,他站在她身後,俯下來觀察她的臉色。

她配合地略微後仰,與他四目相對,腦袋往他的身上拱了拱,笑着眨眼:“早點和他談完,我才能安心睡覺。”

他笑了:“好。”

“這就是事情經過。”安戈涅縮在沙發一角,身上蓋了條絨毯。

艾蘭因坐在對側,安靜地聽她說完,目光始終定在她身上,表情難以解讀。數秒沉默後,他起身到她身側。

沙發因為他落座微微凹陷,她防備地抓緊了毯子邊緣,往側旁挪動。

這小動作落入艾蘭因眼中,他眸中霧氣般的暗色更為濃重。他色淡的嘴唇抿了抿,在人前總是挺直的脖頸緩慢地向她低下去:“讓你遭遇這樣的事,是我的過失。我沒想到路伽那邊有能力直接傳送到神聖之門內部下手。”

她盯着他看了好幾秒:“對可以讓人瞬間移動的光洞存在,你好像一點不驚訝。”

艾蘭因重新坐正,平靜無波地回答:“我聽說過類似寶物的傳聞。但我沒有見過,也沒能确認過那種技術真的存在。”

安戈涅表情不變:“這麽問吧,對一之月上舉行的真正加冕儀式,你知道多少?”

艾蘭因毫不回避她的注視,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完全不知情。确實有進入神聖之門後的君王變得無上尊貴的記載,但我有幸見證的上次加冕禮顯然沒有那種效果,所以我此前一直認為,那不過是對歷任新君溢美的修辭。”

“同樣的,我并不知曉一之月的月背側有王室的秘密設施。”他坦然地迎接她的打量,沒有絲毫心虛。

完全看不出他有沒有撒謊。在這個問題上欺瞞似乎也毫無必要。安戈涅皺了皺眉:“那麽以太族和開拓時代的人類共生,還有王室在斐铎之前一直在使用以太遺産,這些都是真的嗎?”

艾蘭因這次斂眸沉吟片刻才說:“家族內部确實有類似的記載。”

她揚起眉毛,搶白:“但是?”

“但是我當然是将這當作先民傳說來看待的。”

這樣審訊似的對話推進下去也毫無意義,安戈涅深吸氣:“可是那座陵寝把我視作現任君主,它的權限持有者。在那裏搭載的控制系統的認知中,我身體裏有所謂的以太遺産,以太族轉化而成的能量!而我的所謂加冕日期,那恰好是五年多前……我進宮、被投毒前後的事情。”

她掀開毯子揉成一團扔到艾蘭因身上。

“你不覺得這個時機太蹊跷了嗎?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艾蘭因彎了彎眼角:“按照你的說法,加冕獲得以太族遺留能量的君主會獲得特殊的魅力,恕我直言,在你身上似乎并沒有那樣的特異功效。你大概不會喜歡我這麽說,但目前我只能對以太遺産這個說法存疑。”

一邊這麽說着,他從容不迫地把那團毯子展開折疊好,重新蓋回安戈涅的腿上,身體順勢向她微微前傾。他淺灰色眼珠裏屬于她的影子更清晰了,近距離的對視下他的眸色很容易給人冰冷的壓迫感,被他的目光裹挾的奇異緊張感頓時攀上她的脊背。

而他的聲調依然是輕柔平靜的:“還是說,你有理由認為,你身上确實有特殊之處,足以證明以太族、以太能量的存在?”

安戈涅抿唇不語,一眨不眨地瞪視着近在咫尺的美麗眉眼,甚至默數起對方銀白色的上下眼睑睫毛各有多少根。只有這樣,她才不至于立刻在微表情上露餡——

她并未對艾蘭因坦白,自己會在死亡時回到過去某個時間點。

“安戈涅?”艾蘭因眉心微蹙。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要坦誠自己至今為止奇異的死亡和複生體驗。

艾蘭因是這種事的最佳商談對象,對他攤牌的風險不高。至少他肯定不會立刻把她視作瘋子,或者把她送給戶濑砂那樣的狂人做研究。

可是,只是……

她真的可以相信艾蘭因嗎?至今為止他表現出的松動态度和在意,她可以當真嗎?那份在意又有多大的分量?

他會因為她有保命的王牌對她産生猜忌,反而決意架空她、削弱她的影響力嗎?

安戈涅決定給他一個表露誠意的機會:“你先告訴我,我缺失的記憶、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的母親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關于她的檔案都殘破不完整?”

艾蘭因神色一凝。

她試探地蓋住他的手背,帶有請求意味地摩挲數下:“你之前說還不到我知曉的時候,那麽現在我都要登基了,到時候了嗎?”

他沒有答話,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決意保持緘默的知情者特有的複雜表情。

安戈涅聲調擡高:“我依然沒資格知道?那麽你倒是告訴我,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合适的時候?!你越是這種态度,我越是覺得我的身上真的有問題,有什麽事是必須遮遮掩掩的——”

“對戴拉星的利麗母親來說,她已經死了。”艾蘭因的低語讓她的質問戛然而止。

她張了張口,嗓音孱弱地顫抖着:“什麽……?”

艾蘭因垂眸,露骨地回避了她的目光:“她不記得自己有過一個女兒,即便看到公主安戈涅的報道,也不會和自己産生任何聯想。”

安戈涅湊得更近,情急之下揪住了他的衣襟,用力拽了兩下:“她的記憶被篡改了?為什麽?!”

随着她的動作,他的銀發微微晃動,發絲淺淡的影子掠過神色同樣淡薄的臉容。他擡眸與她相對時,态度又已經極為坦然:“她不知道你活着更好。”

“為什麽?”

艾蘭因沒有作答。

安戈涅瞳仁劇烈地收縮。

“她知道我中毒的真相,忘記才能保證自身安全?還是她的身份實在不光彩,如果她和我保持聯絡會讓我的政治價值打折扣,進而會給你的計劃造成妨礙?又或者,沒有任何親人可以聯絡可以依賴的私生女,對你來說更加好掌控?還是以上所有?”

水銀般的光彩在艾蘭因的眼睛裏凜然流轉。她的猜想一個比一個像指控,從根源處質疑他的居心、懷疑他的品格,而這份赤|裸的不信任激怒了他。

可怒火也在一眨眼間泯滅。

他的語調幾乎是疲憊的:“安戈涅,我不能說更多了。”

“為什麽?”短時間內第三次吐出同樣的質問,卻沒有一次得到完全滿意的答案,她深感荒謬,哧地笑了一聲。

艾蘭因的克制表情此刻更像張脫不下來的假面:“還不到時候。”

她與他拉開距離,搖了搖頭,聲音和表情都飛速冷卻:“算了,我不問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了,反正你肯定不會回答。”

他下意識栖近,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似乎要否認,卻再一次語句脫口而出前陷入沉默。他從來不會因為沖動失言,身為政客這是絕對的優點,但她寧可他沒有那麽圓滑老練。

安戈涅往回抽手,試了幾次無果後就放棄了。她好像也沒有特別失望,任由他抓着,上半身徑自疏離地朝後一靠:“那麽你還有什麽可以告訴我的事麽?”

她在“可以”上加重咬字,嘲弄地抛出幾個可選項:

“關于我的,關于聖心聯合王室的,任何事的?”

良久,艾蘭因終于輕聲說:“不是今天。”

語畢他松開她。因為他剛才扣得太用力,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弧鮮明的紅瘢,形若因為殘缺永遠合不攏的半個镯子。

安戈涅盯着那道痕跡看,不再說話。

“情況特殊,加冕禮會盡可能從簡,但那之後還有宴會,出發前你最好睡一覺。”艾蘭因說着起身,往門邊去時拉長的倒影在她身前停留又溜走。離開前他突然駐足:“你呢?還有沒有想告訴我的事?”

“沒有,”她翹起唇角,“我還能有什麽想說的?”

艾蘭因像被她傳染,也毫無笑意地牽動唇角:“對了,你失蹤期間為了尋找線索,我派人在王宅裏搜索了一圈,難免翻動了你的東西,還請你見諒。”

這話題轉得莫名其妙,安戈涅愣了一下,擡頭:“我知道了。”

艾蘭因轉身出去。他離開前看她的那一眼令人在意。

但剛才僵持住的質詢還梗在她心頭——簡直是浪費時間,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她才經歷了什麽,除了确認她的身體狀況外,就連多餘的關切的體貼也沒有,反而像在鬧情緒,那樣固執地、單方面地替她做決定。

他擺出為她着想的态度,拒絕向她透露更多,卻不曾考慮,她或許寧可受傷也想要知道真相。

為什麽事到如今,他還是不明白?她不想要那樣居高臨下的保護。

脫離險境後的首次會面以冷冰冰的氣氛結束。可她難道還有抱有過什麽期望?安戈涅用力搖頭,把艾蘭因離開前幽幽的注視甩出腦海。

房門自動合攏。

艾蘭因穿過鬥折的走廊離開,登上等候他的飛行器。他沒有回頭,表情也許久沒有任何變動。

直至窗外景色開始飛速倒退,他才終于脫離了雕塑般的靜默狀态,從外套胸口內側摸出一個象牙色絨面小盒子。他沒有端詳盒子,憑觸覺不緊不慢地打開細巧的鈎鎖,就好像已經那麽做過很多次。

一枚戒指安靜地躺在盒子裏。

拇指蓋大小的奇異寶石異彩流轉,四周鑲嵌着細碎的米珠。比起還算精巧的設計,最特別的還是打磨好的礦石,它随着特制容器開啓,安靜地釋放起琥珀雪松alpha信息素。

啪地一聲,盒蓋略顯粗暴地合攏。

艾蘭因低聲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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