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寒風瑟瑟襲來,枯黃葉子盡數抖落了個幹淨,林逾靜握着一支圓珠筆坐在櫃臺前寫寫算算,他面露愁容。
林母昨日剛走,林逾靜陪着她去醫院做了個全套檢查才放下心來,檢查費用不算高,可零零總總的開銷加在一起數目卻不小。
林逾靜存的每一筆錢都有打算,原本也有用來應急的,可前段時間剛轉了一萬給孫乾,剩下的活期數目卻有些不夠看了。
林逾靜的安全感都來自銀行卡的數字,他盤算着晚上多送一個小時外賣,争取能讓卡裏的數字更好看一些。
前段時間摔破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下巴尖上的痂已經縮小成拇指大小,身上的青紫還未消去,不過林逾靜并不在意,就是小丫頭緊張得很,那天看見他身上的傷瞬間就淚眼汪汪的,林逾靜哄了兩天才哄好。
想起林吱吱,林逾靜皺着的眉頭倏然就松了,被人挂念的滋味是幸福的,林逾靜珍惜這份小小的心意。
上次請假兩天全靠孫乾幫他替的班,現在這班自然是要還回來的,勤姐對店員向來苛刻,按理說林逾靜該守上一整天的店,趕在看不過去的老板借着散步的由頭來店裏替了他兩個小時,這讓林逾靜有時間把林吱吱送到羅祐家裏呆上兩晚上。
說來也怪,從前一年到頭也麻煩不了羅祐幾次,今年眼看着要結束了卻連連給他添了兩次麻煩,好在倆人關系夠鐵,不然林逾靜真不知道該怎麽才能還上這份情。
“喂,您好, 一單元1503是吧……我知道了。”
晚上十點,街道上已經沒什麽人了,林逾靜把超市大門關上,抱着一箱啤酒朝旁邊小區走去,勤姐的超市一直有外送服務,店門口貼着手機號碼,附近的住戶偶爾有什麽煙酒類的需要就會打電話讓人送上去。
林逾靜跑過不少次,和隔壁小區的門衛早就認識了,他喊了一聲叔,對方笑呵呵地給他開了門,“又去送貨啊?”
“是,一單元的,不遠,”林逾靜和門衛大爺說了再見,熟門熟路地抱着酒上了是十五樓,裏邊大概很熱鬧,隔着厚重的防盜門林逾靜也能隐約聽到一點聲音,他重重地敲了敲門,裏邊的人隔了好一會兒才來開門,“您好,這是您們要的……”
“林逾靜,你怎麽在這兒?”趙珏喝了點酒,眼神迷離,臉頰染上酡紅,搭着門框不解地看向林逾靜。
門一開,裏邊的熱鬧聲更明顯了,林逾靜餘光瞥到裝潢精美的室內坐着七八個人,他及時收回目光,指着腳邊的一箱酒道:“這是耿先生要的酒,加配送費一共152,您看支付寶還是現金?”
這場合林逾靜半點不含糊,看着手機上的訂單信息不卑不亢地報了賬,手機屏幕上調出一張二維碼截圖,歪了歪頭等着趙珏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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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跑車,怎麽送上貨……”趙珏止住聲,下意識摸了摸荷包,林逾靜看他摸了好半晌掏出一個只有幾十塊零錢的傑尼亞錢包,倆人視線相對,趙珏尴尬地咳了兩聲,扭頭朝裏面喊道:“耿展鵬!把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拿過來!”
很快,一個穿着黑色行政夾克的男人湊了過來,對方身材颀長,和趙珏身高差不多,兩個大男人站一塊兒堵住了門口所有的光亮。
他看了一眼林逾靜,大概愣了那麽一兩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把自己手裏的手機遞給趙珏,不過這動作也沒影響他繼續打量林逾靜。
對方矮他們半個頭,站在過道不甚明亮的燈光下睫毛微垂,一雙劍眉生得粗野,五官輪廓瘦削分明,本來該是極有攻擊性的一副長相,偏偏長了一雙澄澈似水的明亮眼睛,像懸空高挂的明月,光輝照人。
趙珏用手肘捅了捅身側的耿展鵬,正要打開手機支付,耿展鵬卻反應極快地壓住了趙珏的手,他掏出自己兜裏的錢包,“是樓下的君君超市吧?多少錢,我給現金。”
他的錢包裏裝了紅紅綠綠一沓錢,林逾靜也不想再耽擱,重新報了賬,“連配送費一共152,謝謝。”
耿展鵬很快結了賬,一沓有零有整的錢被遞到林逾靜掌中,他把錢收好擡頭問道:“需要我搬進去嗎?”
趙珏嘴巴微張,還沒來得及說話呢耿展鵬就連忙揮手道:“不用不用,我們自己搬進去就可以了。”
林逾靜點了點頭,幹淨利索地轉身離去,耿展鵬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還想再說什麽,肩膀突然一痛,他痛呼了一聲看向趙珏:“你幹什麽捏我?”
“我就是怕你丢人現眼而已,”趙珏擡眼一乜,冷笑道:“你屁股往那一撅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麽,想要人家微信,你省省力吧。”
耿展鵬有些不滿,甩開他的手道:“你又知道了?”
“人家是KK的家長,你說什麽意思,單身爸爸,女兒都有你大腿高了,”趙珏拍了拍他的腦袋,“別怪我沒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光看人家外貌就喜歡上可沒什麽好果子吃。”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耿展鵬也是個人精,反應過來問他,“怎麽,你和他有什麽接觸?”
趙珏其實有些猶豫要不要說,畢竟今天發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那次與林逾靜約飯無果後他已經放棄了撤銷投訴這回事,今兒個正是開月例會的日子,早上到會的時候趙珏還以為自己會被領導批評一通,哪想會議結束後領導告訴他那封投訴信早被撤銷了。
林逾靜雖然放了他鴿子,但确實沒有耍他,這讓趙珏深感意外,畢竟他對林逾靜的印象非常差,完全沒想到對方是這樣低調幹脆的性子。
他竟然就這樣輕輕松松撤銷了投訴,并且從頭到尾沒有找自己要過什麽好處。
“你怎麽不說話了?”耿展鵬念念有詞道:“真不敢相信他這麽年輕就有小孩了,唉,你不會逗我玩吧?”
趙珏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損壞林逾靜在耿展鵬心目中的形象,看他這樣念念不忘索性決心斷了他的念想,出聲道:“你還記得上次你給我約的機場接機服務不?就那輛甩了我一臉尾氣的網約車。”
“記得啊,”耿展鵬摸了摸鼻子,“你提起這個,我也想起個事。”
趙珏嗯了一聲,看他一臉心虛的模樣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看向耿展鵬,只聽對方緩緩道:“你不是說那師傅甩了你一臉尾氣麽?我投訴的時候人家說我誇大事實,那師傅是臨時取消了訂單沒錯,可當天對方的車根本沒去過機場……”
他說到後面聲音有些微弱,但還是繼續道:“我後來才發現,我給你發錯車牌號了,當時不小心看錯一個數字……”
趙珏怔住,他想起那晚的場景,他在林逾靜的車窗邊敲了不下五分鐘,語氣強硬地讓人家打開後備箱,林逾靜當時說什麽來着,哦,他說他是私家車,可趙珏當時覺得我管你私家車還是公家車呢,只要接了單不就得載人麽?
當時林逾靜噴他一臉尾氣,這事趙珏記恨了對方一個多月,現在耿展鵬說他搞錯了車牌號,“不是吧,哪有這麽巧的事兒?”
耿展鵬:“可不就是有這麽巧麽,後來事情過去了,這事兒我也忘了給你說,反正不管怎麽樣都是對方犯錯在先。”
趙珏一時有些恍惚,搞半天他單方面誤會對方這麽久,耿展鵬不知道趙珏心裏在想什麽,他接着道:“不是在說剛剛那個送貨的帥哥嗎?你怎麽突然提到上次的事了?”
“沒,我突然想起來而已。”趙珏搖了搖頭,聳他肩膀,“反正你別去招惹人家,他小孩都有了能和你有什麽結果,這種直男和我們不一樣。”
耿展鵬點了點頭,大咧咧道:“開玩笑的啊,我肯定不會招惹直男的,你瞎擔心什麽。”
趙珏颔首,俯下身将地上的啤酒箱子擡起來,手臂微微一沉,耿展鵬自覺讓了路,裏邊喝酒吃菜的一群人還在劃拳,房間裏空調開得很足,趙珏覺得有些悶熱,他朝耿展鵬看了一眼,“我出去買包煙,等下上來。”
這屋裏煙還能少了,坐在主位上的朋友剛準備說話呢,趙珏人就沒了蹤影。
氣氛太熱鬧,也沒人覺得趙珏這門出得突兀,紛紛在杯子裏滿上酒繼續喝。
外邊的空氣和裏邊簡直是兩個極端,趙珏身上就穿了件灰色polo領毛衣,鼓囊囊的肌肉線條被合身的衣衫勾勒得恰到好處。
涼意讓他昏沉的大腦清醒了不少,趙珏在樓下晃了一圈,晚上的街道蕭條冷清,附近只有幾家便利店和燒烤攤還亮着燈,趙珏走了幾步,小區大門的街道對面有一家君君超市。
透明的門簾後邊,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收銀臺旁邊寫着什麽。
趙珏看了一會兒,略微有些僵硬地進了店,似乎是習慣了顧客這樣進進出出,林逾靜連頭都沒擡,趴在桌上認真地算賬。
趙珏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細瘦的脖頸,裹挾着一種不正常的蒼白,脆弱,不堪一握。
“咳咳,”趙珏食指屈起在櫃臺上敲了敲,“幫我拿包煙呗?”
筆尖一滑,林逾靜擡頭,他眨了眨眼,站起身對着後邊的煙櫃道:“要什麽?”
趙珏腦子亂着,不知道自己怎麽鬼使神差地跑這兒來了,他本來想要包常抽的,眼神卻不由自主被林逾靜手指上的紋身吸引。
那只手上還帶着擦傷留下的淡粉色印子,趙珏視線一直朝下落着,林逾靜順着他的視線低頭,拿起手邊的一包銀釵問道:“你要這個?”
只見趙珏慢半拍地點了點頭,林逾靜把煙給他遞過去,說了價錢後有些驚訝道:“我很少見男顧客喜歡抽這個的。”
趙珏其實也沒抽過這煙,但他不承認,強裝着點了點頭,“我平時抽得少,今兒個也是臨時…..”
銀色煙盒一開,裏邊是淡綠色的細長香煙,看上去更像是女士香煙,趙珏突然想起來有人叫銀釵“娘們煙”,難怪林逾靜說男顧客很少喜歡這款香煙,他愣了一下,抽出一杆遞給林逾靜,“你來不來一根?”
林逾靜和趙珏第一次見面不太愉快,後來趙珏給他的感覺更是虛僞。
要說真有什麽不一樣還是上次在垃圾桶邊碰見趙珏的時候,一開始林逾靜下意識以為被自己放了鴿子的男人停下車只是為了冷嘲熱諷一番。
可是趙珏并未那般做,對方只是把自己帶離了擁擠的公交車站,臨走前還留下了一盒紙巾與水。
許多人都以為林逾靜看上去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但只有了解他的羅祐知道他就是個面冷心軟的花架子,從來都是記好不記仇。
要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這世界上冷眼旁觀或者煽風點火的人太多,要是時時刻刻都記住別人不好的一面,那他肯定活得很累。
不知道是多少苦難鑄就了林逾靜的雲淡風輕,但好在他有一顆寶貴的赤子之心,會牢牢抓住那些好的東西,讓自己活得更快樂一些。
他對趙珏的态度就是個鮮明的例子,趙珏幫過自己,所以過去的不愉快在他心中都成了過往雲煙,面對趙珏的散煙,林逾靜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道:“謝謝,我不抽煙。”
沒有針尖對麥芒,也沒有劍拔弩張,比趙珏想象的氣氛更平和,他收回那支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骨節中間,“好吧,那我走了。”
他嘴上說着走了,腳下卻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着林逾靜,林逾靜沒覺出什麽不對,朝趙珏點了點頭,“好,再見。”
“再見,”趙珏莫名其妙地來,買了包從沒抽過的銀釵又莫名其妙地離開,不過心裏卻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