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興趣班下午六點放學,年紀大點的小孩給老師說完再見後結着伴兒跑出了學校大門,年齡小點的則在教室裏等着家長挨着領走了人。

趙珏靠在美術室外邊笑面送走幾個面熟的家長,原本熱鬧的教室十幾分鐘就冷清了下來,座位上的林吱吱背着書包坐在凳子前邊乖乖等着他爸來接。

舒芯把歪掉的桌子重新移回原位,站在林吱吱身邊問道:“吱吱,爸爸今天怎麽還沒來呀?”

林吱吱搖了搖頭,朝門外看了一眼,小聲道:“不知道…..爸爸以前來得很早的,”她對老師有種天生的怯意,說話時不由自主就會紅臉,林逾靜給她穿了一件白藍拼接色衛衣,小巧的臉藏了一小半在領子裏看上去煞是可愛,舒芯忍不住心一軟,捏了捏她的小臉:“不急,爸爸可能有事耽誤了,舒老師陪你在這兒等會怎麽樣?”

林吱吱輕輕地點了點頭。

時間又過去二十幾分鐘,外邊的天色暗了下來,趙珏看了眼手表,對林逾靜的評判又下一層樓。

上次看林逾靜對他這寶貝女兒的态度還以為他至少是個負責的單親爸爸,現在想來還是自己高看他一等了,哪有父親把自己女兒丢在這兒半個多小時還不見人影的?

就在舒芯準備給林逾靜打個電話時,樓道間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位穿着正裝的男士滿頭大汗地跑了上來,他循着教室的門牌在美術室外停下,林吱吱一看見他就站了起來,邁着小短腿撲向羅祐:“羅叔叔,你怎麽來啦?”

羅祐替她拿起沉重的書包,對着教室內的舒芯道:“舒老師是吧,我是吱吱她叔叔,她爸爸臨時有點事托我來接她回家。”

舒芯點了點頭,慎重道:“我得給林先生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不出趙珏所料,舒老師的電話根本沒撥出去,手機裏傳來冰冷的電子女聲,舒芯有些犯難,雖然吱吱看起來與這位先生明顯認識,但沒有家長的授意就把孩子交出去,這後續要是出什麽問題誰來負責。

可現在吱吱父親又聯系不上,事情一時有些難辦,羅祐撓了撓頭思考着怎樣才能讓老師放心,這時一直靠在牆邊保持沉默的趙珏開口了,道:“舒老師,我之前在商場碰見過吱吱家長和這位先生,他們确實是朋友。”

小孩子還有可能會出錯,可大人說的話總不會錯,更何況趙珏還是領導,此刻上司發話,急着下班回家的舒芯也不再多說什麽,摸了摸林吱吱的頭囑托她早些回家就離開了教室。

走廊一時只剩趙珏和羅祐一大一小,羅祐對他點頭道謝,趙珏沒動,皺着眉道:“林逾靜出什麽事兒了?”

這話一出氣氛有些尴尬,畢竟他和林逾靜又算不上什麽熟悉的關系,問這話怪沒立場,連羅祐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他此刻挂念着林逾靜的事,皺着眉點了點頭,“勞您關心了,是家裏出了點事,他人還在老家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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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羅祐就急匆匆地走了,他來的匆忙,車臨時停在樓下,晚一點就有可能被貼上罰單。

趙珏目送他們離去,心裏的氣突然沒了宣洩的口子,看來林逾靜沒耍他,對方是真有事耽擱了。

情緒上經歷了這麽大一場起起伏伏,趙珏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煩躁,他尋思着回頭去廟上燒兩柱高香去去晦氣,至于投訴這事兒,趙珏長嘆一口氣,算了,大不了到時候被扣點獎金吧。

林逾靜給老板娘請了兩天的假,林母醒來後他把封好的紅包放在老人帶來的布袋子底下,“爸,這幾個紅包你回去記得拿給馮嬸分一分,出院那天你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讓人來接媽去市醫院裏做個檢查。”

林父對他是說不出什麽好話的,好在林母清醒了,看一眼丈夫又看一眼垂頭立着的兒子,好半晌才打了圓場道:“我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她看兒子的眼神有些躲避,林逾靜靠得近了,一眼能看出那是害怕和掙紮。

午後的陽光從渾濁的玻璃窗透進來,直直落在林逾靜細瘦白皙的脖頸上邊,他半張臉被照成了透明色,像一只落單的白枕鶴,那樣安靜又那樣落魄。

按理說林逾靜該習慣了,可他對上母親那股視線還是不由得兩手交握在一塊兒,右手食指狠狠圈主了左手上那個小小的墨色刺青,手指被摳出一個印子來,林逾靜卻只覺得心疼。

從前父母看他的目光有驕傲、憐愛、愧疚,後來知道他性向後就只剩下害怕與不解了。

一輩子生活在大山的兩位老人不明白好好的兒子怎麽就喜歡男人,自古以來都是男女結合,喜歡男人是要被雷劈的啊,多年前那個夜晚,父親的巴掌狠狠甩在林逾靜臉上,指着他鼻子罵他是變态。

而他的母親就那樣癱坐在地上,不敢相信這個怪胎是從自己肚裏出來的,這是罔顧人倫的事情,在大山裏生活了一輩子的兩個老人不能接受這一切。

他把現金放在母親枕邊,把剛剛買的新鮮水果放在櫃子旁,獨自一人出了醫院。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身上,林逾靜顫抖着捂住了領口,當年一時沖動造成今天這個局面,要問林逾靜後悔嗎?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從父母決定欺騙他開始,他們就只能朝着錯誤的方向一步步走下去了。

林母躺在床上不能動,林父腿腳不便,有什麽需要都是林逾靜跑上跑下,中途他還抽空回了趟村裏,來回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替他們收拾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帶到醫院。

這兩天林逾靜就靠着枕頭睡了四五個小時的覺,此刻坐在上下搖晃的大巴上只覺得喜整個胸膛連帶着心髒都麻痹了,連帶着腦袋也昏昏沉沉的。

他在大巴上眯了一會兒,今天是周二,得趕去學校接吱吱放學。

車站距離學校很遠,林逾靜舍不得那點打車費,看了眼時間坐公交還來得及,又在車上昏昏沉沉靠了一會兒,車子到站時他有些晃神,車門開了一小會兒後才反應過來要下車,趕緊踩着臺階下了車。

腳剛落在地上,突然一陣天旋地轉,那一瞬間林逾靜靈魂出竅,分不清自己所處何地,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間颠倒位置,車上車下的人同時發出巨大的驚呼聲。

林逾靜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們怎麽突然這麽熱鬧,直到身體重重落在了公交車站的臺階上,劇烈的疼痛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才反應過來——他被一輛突如其來的三輪車撞倒了。

意識回籠後,渾身的疼痛令林逾靜窒息了那麽十幾秒的時間,撞人的紅色三輪車慌忙離去,林逾靜只能倒在擠滿碎石的臺階邊遠遠望着那輛車離開。

最明顯的是腰背上的疼痛,那一下撞得太狠,林逾靜有那麽幾秒的時間感覺腰部痛得失去了知覺,公交站臺上許多人遠遠看着他,最後不知道是誰扶起了他,忍着碎裂般的痛楚,他被人扶着坐到了路邊的臺階上。

“這什麽人啊,怎麽亂開車!”

扶他的人看樣子是個十五六歲的男生,林逾靜對他說了句謝謝,男生搖了搖頭,“不用謝,哪有人從公交車和站臺的空隙裏開車的啊!”

林逾靜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男生看他擡頭吓了一跳,正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等的車來了,他急忙轉了身,對林逾靜指了指下巴就跑了。

他跑的姿勢很誇張,林逾靜卻無心觀察,身上的疼痛像一張結實的蛛網将他牢牢包裹住,他嘗試站起來,肌肉一動卻引來更強烈的劇痛。

最後只能抱着手臂坐在臺階上,企圖靠等待來讓身上的痛楚得到緩解。

公交站臺的行人換了一波,林逾靜感覺到無數打量的視線,手掌撐着地一點點站了起來,天色還未完全落幕,冬日的冷風卻一陣又一陣地吹過,林逾靜不可避免的感到一絲冷意,身上的疼痛不容忽視,他只能扶着垃圾桶弓腰站着,借此讓自己好受一點。

“林逾靜?”

趙珏正在等紅燈,遠遠看見前邊的臺階上坐着個人,他莫名覺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亮起的路燈打在那道孤零零的人影身上,标志性的短寸,熟悉的卡其色搖粒絨外套,趙珏猶豫了一下,直線經過前方的站口時減緩了車速,降下車窗,趙珏不确定的喊了聲林逾靜的名字。

對方擡頭,下半張蒼白的臉上全是混着泥沙的血,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趙珏驚了一下,朝他招手。

黑色的大G重新啓動,帶走了站在臺階上的林逾靜,寂靜的車廂內,林逾靜抱着趙珏丢過來的一盒抽紙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傷口混進了不少細小的沙礫,刺進掌心的嫩肉裏,趙珏看他擦得敷衍,将車停在路邊,“怎麽回事?”

林逾靜搖了搖頭,朝他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不小心摔了,謝謝,就把我放這兒吧。”

趙珏有些不放心,嚴格說來他與林逾靜之間還有些龌龊,可是對方這摔得這麽嚴重,趙珏自然不好再計較往事,他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對林逾靜道:“這裏離二院不遠,我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今天已經麻煩你了,我還得去接吱吱,”林逾靜手已經放上車門,他回頭對趙珏道:“前兩天的事得跟你說句抱歉,我當時手機沒電了,後來忙着又忘了回你電話,改天重新請你吃頓飯吧。”

趙珏搖了搖頭,之前因為這些破事搞得他心情一團糟,現在他也懶得管了。

林逾靜整個人很瘦,看上去不像個有女兒的單身父親,反倒像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他的瞳色與林吱吱一般黑,眼皮垂下時能看得清上邊淡紅色的毛細血管,明明是看上去有些冷酷的斜四方眼睛,此刻看上去竟像湖水一般柔和澄澈。

大概是真的感激趙珏,所以那身冰冷的尖刺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他說着話,下巴上臉上全是幹涸的淡紅色血跡,看上去實在可憐,趙珏也不想再揪着過去的事不放了,反正以後倆人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這次他就當吃了個啞巴虧。

趙珏解鎖了車門讓林逾靜下車,車門關上前突然出聲喊住他,那盒抽紙連帶着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被遞了出去,趙珏看着林逾靜道:“請吃飯就不必了,這水和紙就當送你的,把臉上的污痕擦一下,別吓到小孩子了。”

林逾靜拿着礦泉水說了句謝謝,趙珏已經升起車窗離開了,他站在原地,身上的疼痛依舊清晰,只是身上卻沒剛剛那麽冷了,不知道是不是趙珏車裏的暖氣開得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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