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八月的秋老虎盤踞在山間,鄉下沒有空調,老兩口房裏就一個立式風扇,林逾靜翻箱倒櫃找出一個咯吱咯吱響的舊風扇,他架在趙珏床前,“這樣會涼快一點。”

他自己熱得滿頭大汗,還要把那盞風扇往趙珏房裏塞,趙珏看不過眼,拎着那一插上電就開始哐當作響的風扇上了閣樓:“林逾靜,我不熱,你自己拿去吹。”

林逾靜拿着蒲扇,通紅着一張臉問他,“趙珏,你要不來和我一起睡?”

“……”

“這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你之前喝醉我們不也一起睡的?”

趙珏不好和他解釋,放下風扇回了自己房間。

所謂閣樓,其實就是在老房子的頂上拿木板架上一層木板,最裏邊搭個爬梯就能上去,林逾靜就在上邊墊着一床被子睡覺。

夜晚的蟬鳴鳥叫此起彼伏,林逾靜翻來覆去睡不着,爬梯上突然冒出一顆腦袋,趙珏把林逾靜吓得差點撅過去:“在幹嘛?”

林逾靜,“神經病,大晚上當然是在睡覺了。”

“別裝了,我在下邊聽到你一直翻身的動靜,根本沒睡着吧?”趙珏堵住閣樓口子,下巴一揚:“走,看星星去。”

倆人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撥開門闩跑出了院子,池塘邊的土埂上,林逾靜笑着說道:“這哪兒是看星星,分明是出來喂蚊子的。”

鄉間的夜風十分清涼,澄澈的月光落下來照亮田野,趙珏手掌撐在身後綿軟的草地上:“我小時候就愛看天上有幾架飛機飛過去。”

林逾靜也不煞他風景了,學着他的姿勢擡頭仰望天空,記憶中夜晚好像永遠都是這副模樣,“以前一到夏天我哥…..就是吱吱爸爸,他會卷個涼席帶我在院子裏睡覺,那時候我總愛躺在他旁邊問很多很多問題。”

“哥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彎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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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靜,不能用手指着月亮哦,不然她會下來割你耳朵的。”

小小的林逾靜不指了,他缺着大門牙,笑起來時傻傻的,奶聲奶氣地問哥哥:“哥哥,天上的星星是從哪裏來的呀?”

林俊搖搖頭,他枕着雙手說道:“聽說死去的親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你看,這個一定是阿奶,這個是阿爺……”

講起往事,林逾靜眼睛一酸,“那時候可信這些東西了…..”

“沒事,咱哥就算做了星星,也是天空中最亮那一顆,看見沒有,林逾靜,它朝你笑呢。”

“趙珏,你好幼稚。”

“我本來就這麽幼稚,你第一次知道嗎?”

林逾靜想起耿展鵬說過的話,他說趙珏其實是個很愛面子的人,有那麽一點自信過頭,也有一點自以為是。

他人生中的大半時候致力于将自己包裝成為一個精致、成熟、穩重的成功男性。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說他搞笑他也受着,說他欠揍他也認下,連帶着幼稚他都一并承認,只為了讓林逾靜開心一點,再開心一點。

“趙珏,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趙珏從兜裏掏出一包銀釵,火光染紅了林逾靜心中的原野,他說:“你慢慢說,我認真聽。”

這是林逾靜人生中第一次對人講述自己的生活,關于出櫃的那個除夕夜晚,林逾靜停頓片刻後選擇一語帶過。

他講起剛畢業時在電子廠做過的工,談起雨天濕着鞋送外賣被刁難,也說帶着小丫頭如何被人議論,大多數時候他都保持着如看客般冷漠的描述,提到林吱吱的名字時才有了溫暖的力量,他說:“其實我沒想取代我哥的存在,吱吱以前一直管我叫叔叔的。”

可是小姑娘某天上學回家問林逾靜:“叔叔,吱吱可不可以有一個爸爸?”

就像索要她期待已久的一顆糖:“她說想要一個爸爸,為了改口這件事我連着上我哥墳前說了三天的好話,等到最後一坨紙錢燒透徹後才讓林吱吱改了口。”

當然,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外人對這段叔侄關系的惡意揣測太多。

但最重要的還是小姑娘想要,所以林逾靜扮演了父親這個角色,一直到現在。

“趙珏,我的家庭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說四分五裂,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往後還會上演千百次,父母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孩子永遠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覺得會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嗎?”

趙珏手裏的煙快要燃到盡頭,他被林逾靜眼中的決心懾住,趙珏不知道林逾靜為何突然有這麽一問,但這并不妨礙他書寫自己的答卷。

“林逾靜,父母與孩子是你的責任,但永遠不會是你的缺點和累贅。”

苦難塑造出一個閃閃發光的人,但趙珏希望不要有這些東西去襯托他,他本應該活得輕松和快樂,所以他說:“無論你的世界破碎成什麽模樣,只要你感到難過,随時找我,行嗎?”

“當然,我但願你不要因為這些事找我,因為我希望你能一直快樂。”

林逾靜笑了,趙珏看見他眼角滑過一滴淚水。

但他聲音很輕快,他說:“趙珏,你上次不是說要教我抽煙嗎?”

“你把最後一口吸完。”

手指已經感受到火光的溫度,趙珏吸住煙嘴,火光猛地一亮,在最後一點煙絲燃燒殆盡後徹底黯淡下去。

與此同時,趙珏感到林逾靜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個溫柔又克制的吻落在趙珏唇上。

愛會滋生卑微與懦弱,但也會予人無限勇氣與歡愉。

這一刻,他們心跳頻率重合,趙珏在林逾靜準備退後之前扣住了他的後腦勺,“林逾靜,還沒嘗到煙味就想跑?”

濕潤的薄荷味緊緊纏繞住林逾靜舌尖,趙珏攻城掠池,在林逾靜快要窒息地那一秒松開雙手。

“銀釵什麽味道?”

“不知道……”

“再嘗嘗?”

“薄荷味!”

趙珏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看着林逾靜攥成拳的手,一點點掰開他的拳頭,指腹沿着他手背上的刺青紋路一寸寸撫摸過去,“你知道嗎?我很早就想這麽摸了。”

林逾靜喘着氣,捂住快要跳出來的心髒:“那你還挺流氓的。”

“呵,”趙珏扣住他的手,那雙手确實如他想象中一般骨感,冰冷。

不等林逾靜說話,趙珏問他:“咱們現在算什麽關系?”

“有病啊,”林逾靜沒舍得掙脫他的手,嘴上繼續怼道:“這樣,你要是沒想法,咱們明兒早一起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唔…..”

趙珏突然磕上來,他力氣太大,林逾靜下唇被磕破皮,他眉心一擰,趙珏讨好似地舔掉下唇的血珠。

“完蛋了趙珏,你明兒個非得被我爸罵成篩子。”

趙珏渾不在意,“應該的,這不是拐他兒子了嘛。”

第二天趙珏果然被林父陰陽怪氣了一整天,林逾靜看他一臉嚴肅,關心道:“怎麽,被我爸說傷心了?”

趙珏在他臉上偷個香:“沒有,其實我一整天都在憋笑,但又怕笑得太春風得意把老爺子直接氣倒了。”

林逾靜放下心來,“等會兒你在車裏等我,我上去和他們說幾句話。”

趙珏乖乖點頭,林逾靜捏捏他的臉,“你今天竟然不問為什麽了?”

趙珏:“畢竟我又不是反駁性人格。”

……

“爸,媽,我明天還得上班,今天就先走了,下個月再回來看你們。”

他爸不說話,留個背影在堂屋裏坐着,倒是林母提了兩袋蔬菜,她看了一眼林父,小聲說道:“帶點東西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林逾靜頻頻回頭看後座上的兩袋蔬菜,趙珏察覺了,問他:“想什麽呢,跟我聊聊。”

“沒有,就是覺得這次回去我媽态度還怪好的,擱以往她都是不吭聲站我爸那邊的。”

趙珏笑了笑,“可能她看我帥呢?”

林逾靜,“去你的。”

——昨夜。

無所事事的趙珏厚着臉皮跟在林母後邊幫忙,林母一開始有點怕他,後來眼見收的差不多了,小聲問道:“小趙,你父母是做什麽的啊?”

“我爸媽啊,年輕的時候全國各地做生意,現在年齡大了就在家休息了。”

林母眼裏閃過歆羨,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好半晌又問道:“那你的父母,會同意你和小靜這樣……”

她似乎覺得後面的話語難以啓齒,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趙珏懂了,他搖搖頭,“這些事兒我沒跟父母提過。”

林母大驚失色,她似乎覺得趙珏的做法更令人震驚,她代入自己的視角:“這事兒怎麽能瞞着父母呢,你不說他們知道了得多難過啊?”

“如果他們能接受,那我說不說他們都不會難過,”趙珏把篾席卷起,“如果他們不能接受,那我說了不是更讓人難過?”

“反正他們接不接受我都改不了,說不說都一樣,再說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三十多歲了,難道沒有權力決定自己喜歡誰,未來和誰在一起嗎?”

林母覺得趙珏說得不對,可她不知道怎麽反駁,只能讷讷道:“不結婚,不生小孩,老了怎麽辦呢?”

趙珏笑了,他說:“阿姨,您覺得生小孩是為了什麽呢?傳宗接代?還是養兒防老?”

“撇開林逾靜有小姑娘這事不談,您看我爸媽五六十歲了,我要天天去他們跟前伺候,他們還不樂意呢。”趙珏看着林母表情沉重,松了口氣道:“您不知道,我剛認識林逾靜那會兒,他一天打兩份工,剩下那點時間還得照顧小丫頭,您看他現在瘦得那副模樣,您難道就真的一點不心疼麽?”

“阿姨,人就活這麽一世,何必凡事都咬那麽緊?”

林母沉默良久,最後重重嘆了口氣。

下車前林逾靜沒忍住,一只胳膊抻到後邊把他媽給得那袋子蔬菜給拎了過來,打開一看,拎逾靜驚喜地從裏邊掏出兩個白面馍馍,“趙珏,你看。”

趙珏看了一眼,笑道:“喜歡吃下次給你買一堆,多吃點。”

“那不一樣,還是我媽做得好吃。”

“行,下次想吃再帶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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