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園裏的荷花開得正豔,滿頭大汗的林逾靜抱着小丫頭:“趙珏,為什麽我們要來人民公園?”

“小姑娘老師不是讓上傳他們親近大自然的照片嗎?”趙珏脖子上挂着個相機,落在林逾靜身後抓拍他和小姑娘的背影,林逾靜走過去一看,一池荷葉上冒着他和小丫頭的腦袋,焦點聚在綠色荷葉上邊,旁邊有兩張模糊的人臉。

“…..”

趙珏見他不說話,收起脖子上的相機作勢接過小姑娘:“怎麽,累了?我來抱。”

小姑娘掙紮着要自己走,林逾靜将她放下來:“我們為什麽不能在樓下随便找個花壇拍兩張照片應付老師?”

趙珏挑眉,看着小姑娘跑到前邊的斜坡上觀察枝頭上盛開的木芙蓉:“應付?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随便應付?”

林逾靜張張嘴:“你這麽聽老師的話,小丫頭還有幾篇看圖寫作文,你幫我輔導?”

很久以前,趙珏認為輔導小學生寫作業就像呼吸新鮮空氣一樣簡單,直到小姑娘拿着乘法口訣表問他九乘九為什麽等于八十一。

“我小時候都靠唐僧九九八十一難取到真經來記這個,為什麽小姑娘不知道?”

林逾靜自認在輔導小朋友的文化知識上比趙珏水平更高,聽到這個提問他停頓良久,緩緩道:“可能是因為現在的小孩都不看西游記了吧。”

大人習以為常的簡單知識在小孩子看來是很複雜的,比如趙珏能花兩分鐘倒背乘法口訣表,卻不能花一小時讓林吱吱明白這玩意是怎麽個原理。

提到輔導作業,林逾靜以為他會打退堂鼓,沒想到趙珏點了點頭,林逾靜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只聽趙珏緩緩說道:“幾篇看圖寫話至少得寫兩小時吧,寫完得多晚了,要不今晚上帶小丫頭去我家,我們吃個晚飯慢慢輔導?”

林逾靜不解:“在我家裏不也能吃個晚飯慢慢輔導?”

一條手臂橫在林逾靜身後,趙珏隔着衣服輕輕戳了戳他腰窩:“你那邊隔音不好…..”

林逾靜瞬間明白過來,他鄙夷地看向趙珏:“你腦子裏整天裝什麽廢料了?”

Advertisement

倆人在一起快一個月,親密程度僅限于親親抱抱,趙珏大膽承認自己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問他道:“你忍心看我夜夜獨守空房?”

“倒也不是……”

林逾靜覺得光天化日之下談論這種話題有點不自在,但趙珏顯然不以為意,趁着附近沒幾位路人經過,趙珏收緊了摟着林逾靜的手,靠在他耳邊小聲說話:“誰家好人天天背着孩子在洗手間親嘴?”

林逾靜轉身捂住他的嘴,趙珏掙開腦袋:“不幹別的,就抱着你好好睡覺行不行?”

“我…..”

“趙珏?”

一道突如其來的女聲打斷了林逾靜接下來的話,趙珏手臂下意識一繃,林逾靜回頭,看見一位短發羊毛卷的女士正直愣愣地看着他倆。

直覺氣氛不對,林逾靜掙開了趙珏的摟抱,卻不料手腕被他一把拉住,只見趙珏挂上一副笑臉喊道:“媽!你怎麽來這兒了?”

一聲媽讓林逾靜心裏猛地一緊,背上汗毛瞬間立起,他強硬地掰開了趙珏拉住自己的手,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一邊。

趙珏眉心一皺,收回了自己的手并未多說什麽,老太太小臂上搭着一個布袋子,瞧倆人的目光愈發怪異,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道:“從前讓你陪我來公園散步,你不是都說公園最沒意思麽?”

“嘿,瞧您說什麽話呢,”趙珏過去親昵地攙扶着她,“媽,給您介紹,這是我…..”他話轉到嘴邊,眼瞧着林逾靜脊背緊繃着,像一只随時會跳腳的兔子一樣緊張,心裏微微嘆息,轉口道:“這是我一朋友,叫林逾靜,你叫他小靜就好。”

“阿姨好。”

林逾靜乖乖鞠了個躬,趙珏他媽看着林逾靜,沉默了好半晌,最後只拿深沉的目光打量着林逾靜,宛若實質的目光讓林逾靜下意識撇頭,避開了趙母的眼神。

看見生人,不遠處的林吱吱從斜坡上跑下來,趙珏離她近,小姑娘下意識拉住趙珏衣擺,有些羞怯地躲在他背後。

“吱吱,快叫奶奶,叫了奶奶給你買糖吃。”

小姑娘伸出頭甜甜叫了一聲奶奶,趙母白一眼趙珏,轉而從兜裏掏出兩顆玉米糖遞給小姑娘:“這小丫頭生得白淨,你們……”

林逾靜替害羞的小姑娘接下那兩顆糖,低低回道:“她叫林吱吱,是我姑娘。”

老太太的臉色忽變,看看林逾靜又看看趙珏,好半晌,趙珏對老太太道:“媽,您就別擱這整什麽欲言又止了,今晚我回家跟您解釋。”

趙珏攙着老太太出了拱門,原本熱鬧的氛圍一下冷清下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坐在河池旁的亭子上顯得有些落寞,林吱吱手裏拿着一根撿來的樹枝在水面上劃來劃去,悶聲問道:“爸爸,趙老師等會兒還回來找我們嗎?”

林逾靜縮着脖子搖頭,他手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只有他自己知道,趙珏母親的視線落到身上時有多麽令人慌張。

“爸爸,那我們等會兒還拍照嗎?”

“先回……”

“我好不容易把你們父女倆拖出來,說不拍就不拍了?”

一大一小整齊地回頭,只見趙珏手裏拿着兩串糖葫蘆:“這一串草莓是吱吱的,這一串青提的是我和爸爸的。”

林吱吱歡天喜地地撲進趙珏懷裏,林逾靜先是一喜,後又略帶憂愁地看着趙珏:“你媽呢?”

“她啊,剛一出門就遇見來聽小曲的老姐妹了,一群老太太手挽着手上另一邊聽帥老頭聽曲兒去了。”

趙珏張開雙手:“怎麽,這會兒沒人,小姑娘已經抱過了,你要不要我抱?”

“神經病,”林逾靜擰成一團的眉頭總算松開,他左右望了望,确認沒人後搭着趙珏的肩膀輕輕抱了一下他。

濃濃的甜味溜進鼻尖,林逾靜蹲下去咬了一口林吱吱的糖葫蘆,小姑娘很大方地表示爸爸想吃就吃,趙珏看着他沾上碎糖塊的嘴角無奈道:“不是給你買了麽?怎麽又和小姑娘搶。”

林逾靜打鬧似地踢他一腳,“你還好意思說,給小孩子買那麽多糖會讓她長蛀牙。”

“那我下次買其它的,”趙珏認錯态度良好,輕聲道:“今晚我得回去一趟,下次你再跟我回家?”

提起這個林逾靜略微有些緊張,他看着趙珏,好半晌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準備找個什麽借口?”

趙珏盯着他,“你希望我死不承認?”

林逾靜輕輕颔首,趙珏一時間沒說話,林逾靜等得有些急了,他拉住趙珏的手:“老年人對這事接受程度低,你別為了我跟他們吵,咱們表面上做朋友又少不了一塊肉。”

“你看我當初一沖動跟我爸出了櫃,結果到現在他也沒接受,趙珏……為這事和父母鬧矛盾不值。”

“行吧,到時候回去再說。”趙珏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林逾靜眉頭舒展開來,牽着他的手說道:“這就對了嘛,你都不知道我爸當初…..”

那個雪夜的片段紛紛灑來,林逾靜聲音一哽,他看向趙珏露出一個笑容:“算了,都過去了,你好好的就行。”

重提舊事只會讓趙珏跟着他難過,林逾靜不願意趙珏步了自己的後塵,他刻骨銘心的痛過,所以希望趙珏的家庭能一直和睦下去。

-

“喲,三堂會審呢?”

趙珏把買來的東西随手放在玄關處的櫥櫃上邊,趙父和趙母守着幾盤冷菜等着他,大有一副不罷休的架勢。

“趙珏,你……”

“咚”地一聲,趙珏跪在冰冷瓷磚上,一臉榮幸道:“實話說了吧,我是同性戀。”

白日裏林逾靜說的話還在耳畔,趙珏不知道林逾靜出櫃時到底發生過什麽,他不說,趙珏也不想問。

但這并不代表他同意林逾靜的猶豫,死不承認只會讓海洋下的飓風醞釀得愈發狂暴,心照不宣的躲躲藏藏對林逾靜而言沒什麽好處。

趙珏不願意往後林逾靜這個名字成為自己家的違禁詞,他看不得林逾靜聳着肩膀對着他媽唯唯諾諾的模樣,更見不得一大一小兩個小可憐坐在湖邊悶悶不樂的模樣。

臉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趙珏拿舌尖頂了頂腮幫,理直氣壯地說道:“爸,您打也打了,這氣也該消了吧。”

老頭子的氣哪那麽好消,顫着手拿掃把又給了趙珏兩棒,趙珏一聲不吭地受下,等到他爸氣喘勻了才站起來:“我三十多歲沒帶過女朋友回家,不信你們沒猜過我是個同性戀。”

“現在我承認了,您二老以後可以睡個安心覺了,這多好的事啊。”

趙珏從小父母就不在身邊,他從三年級開始辦理學校住宿,直到大學畢業才搬出學校,他畢業後趙父趙母自覺兒子長大成人,卷了被席回臨海開了家小店養老。

等到倆人發現兒子翅膀硬得跟個金剛石一樣已經晚了。

兒子能幹有好有壞,好在親戚好友都誇獨子事業有成前程似錦,壞在做父母的拿捏不了經濟獨立有車有房的獨子。

就比如現在,趙珏說他是個同性戀,哪怕他爹今天把他打進醫院了,他這嘴也說不出一句改變的話來。

老兩口從他單身到三十幾歲那一刻就該明白,這世上只要是趙珏想做的事,就沒人改得了他的志向。

他自幼習慣了自己為自己做決定,父母與朋友的意見就只能是意見,誰也裹挾不了他做不願意做的事。

沒人比趙父趙母更明白趙珏的脾氣,一直坐在位置上沒動的趙母默默把掃帚撿起來,她問趙珏:“你和他談戀愛,我們不會接受,你還要繼續嗎?”

趙珏點頭,他收斂起強撐的笑意:“我和他談戀愛,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你們接受。”

“其實這事他不讓我跟你們說,可我覺得有件事我必須跟您老講明白,他和我談戀愛不意味着他就是我的附庸品,今天在人民公園他彎腰給您鞠躬,都快僵了您沒看見嗎?”

趙母動動唇想說什麽,趙珏打斷她道:“您知道心疼怯生生的小丫頭,還遞給她兩塊愛吃的玉米糖。”

“那您也得心疼心疼兒子,我好不容易追來的人,不是您拿來審視探究的工具人。”趙珏看向他爸,“您接受不了打我是應該的,我就站這,您怎麽打順手怎麽來,我是您兒子,您打了我罵了我,我還得誇您一句教育得好。”

“但林逾靜不行,他有他爹媽教育,輪不着你們插手。”

父母沒有參與趙珏過多的人生歷程,大多數時候,成長的步子是趙珏獨自一人摸索出來的,十幾歲如此,二十歲如此,到了三十幾歲也是如此。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說話方式和人生準則,哪怕面對年邁的父母也不會有例外。

“趙珏,你是個成年人了,自己對自己負責吧。”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成為父母是一堂永遠學不盡的課程,趙家老兩口深谙此理,他們缺席了兒子的入學儀式、期中考試、結業典禮,那就必須承擔這份缺失帶來的必然後果。

趙母收好掃帚,拿了三幅碗筷擺在桌上,“吃飯吧。”

趙珏笑嘻嘻地腫着半張臉拿過碗筷給父母盛了一碗湯,趙母在動筷的瞬間聽他說道:“媽,下次往兜裏多揣兩顆糖呗,林逾靜也愛吃甜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