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堅冰

堅冰

江上有星星點點，挂在枝丫上的燈像是鋪展的閃光河流。

咖啡太濃了，任星被激得喉嚨口也有了苦味，胃裏一陣抽搐。

林峥渡的衣料發出微小的聲音，聲線多了沉悶：“以前的你，連吃醉蝦都害怕。”

那是一次小長假，臨近期末，專業課結業的結業，剩最後一科排到了五天後考，他們商量着去西昌玩，去衛星發射中心看看。

晚上到的民宿，兩人第一次出門玩，找民宿樓棟找了半天，也聯系房東摸索了半天鑰匙開門。

第二天沒急着去，反正好幾天，衛星發射中心不遠。

楚馳隙先把床賴完，第二天快日落西沉了才徹底下床吃東西，民宿下邊就是邛海，很多人拍照，他們在半坡的店裏吃東西。

醉蝦說是特色，楚馳隙興致勃勃說要試試，可看見透明的盅裏的蝦還在跳，一臉救命。

林峥渡看戲一樣的笑着看他：“試試，都點了。”

當晚楚馳隙差點沒睡着覺，半夜了拽着林峥渡說：“不行，我一閉眼啊，就感覺有蝦在嘴裏跳，感官太不好了！”

他口腔還被蝦的尖刺紮了兩下，痛苦面具戴臉上嚼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感覺他在吃毒藥。

林峥渡當時笑得差點灑了湯，這時候翻身捏住楚馳隙的下巴，讓人張大了嘴，勾他的舌頭，用力的嗑出一聲哼吟，又在被潤濕的唇上允了一下。

他的手按着楚馳隙的眉眼，眼睫像是柔軟的小刺，紮到心裏了，癢癢的。

突然被抱住，兩人在床上滾了一圈，等睡衣都散在地板上，林峥渡掐着身下人的褪，呼吸重了還多，又重重地接了漫長的吻後，揉着楚馳隙的耳根用力，質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楚馳隙已經茫茫然，手勁不小，在他崾側留了個印，下意識舔了一下被咬疼了的唇，哈了口熱氣，“開始真的閉眼就有蝦在嘴裏跳的感覺，現在被你咬的覆蓋了。”

動作忽的一挺，林峥渡和他對視，楚馳隙擰了眉，自己動動，語氣嫌棄：“幹什麽啊？學長你是不是不行了？”

一句輕佻的淘氣話，讓他出門看邛海都夠嗆，等天黑盡了人沒幾個，賴着林峥渡背他。

任星掐斷回憶，吹了吹杯子裏的咖啡，淺淺一抿，苦澀沖淡了一些感官，放下來開了口：“所以你還會覺得‘終于找到’是好事嗎？”

林峥渡微微蜷曲的手指緊了緊，像是突患風濕的患者一樣僵硬疼痛。

“你這麽做就是要讓我明白這件事？”林峥渡問，“你知道衛濟岷有多寶貝這個兒子嗎？他今天要是在這裏出事了，你和他就算是包……”

任星眉眼一橫，把他的話一記眼刀給制止了。

他站了起來，整個人突然給人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那雙眸子比外面寒冬都冷：“林總。”

還是這麽叫他，林峥渡的心被刺到了，肩膀緊繃，聽見任星繼續說：“我不需要有人來提醒我這個，特別是你。”

不歡而散，睡是睡不着了，任星回房間收拾東西，打算回去。

林峥渡還在大廳待着，看見他的行李箱怔了一下，腳步一邁上來按住：“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任星的情緒已經平複，說到底還是無法忍受曾經的戀人說出那些詞句，但事實就在眼前擺着，不過是自己不能接受罷了，他笑得彎彎眼眸，“之前那件事謝謝你，也對不起，很抱歉我對你做了那些事……因為我覺得現在的關系還是不要牽扯比較好，衛希他們已經離開了，我也沒留下來的必要。”

林峥渡的手不放開：“那邊亂成一團，沒有任何人會關心這裏還有一個你，在這裏放松放松吧。”

任星抓着拉杆看着他，瞪着眼珠子不說話。

不一會就紅了整個眼眶。

“有什麽意思呢？”任星冷笑一聲，“有什麽意思呢林峥渡！”

從相遇到現在，他一直維持着岌岌可危的穩定，把心事壓了又壓，這一刻心弦崩潰，內心全線崩塌，一腳踢了行李箱，砸在地上咚的一聲響。

他前所未有的激動，繃着身子發抖：“我現在是任星不是楚馳隙了！是衛濟岷身邊的情人，是情人！是包養關系，你剛才就想這麽說對吧？我現在是一個不擇手段，什麽都能出賣的明星！你還要怎麽樣呢？”

林峥渡沒想到他會這麽激動，整個人都愣住了。

眼淚随着顫抖奔出來：“以前，楚馳隙只知道上課做課題，好好畢業有份安穩的工作，好好過日子，但現在的任星不是！他想紅，他想紅都想瘋了！進娛樂圈，在團隊上升期的時候不知足，管他是好的是壞的，只要有更多的人記住他，無論是捧也好，還是罵也好都行！”

“只要能造勢，管他是哪家的少爺，能有一個是一個！”

林峥渡的眼裏有難以置信，但很快壓制下去，要去任星面前：“你別說氣話。”

任星卻大步的往後一退：“氣話？什麽是氣話啊？說分手嗎還是叫你忘記以前的事往前走？”

動靜驚動了夢中的高黎，他看旁邊的床上沒人，一下樓就聽見任星激動的吼了這麽一聲，僵在了樓梯轉角。

任星指了指自己：“你現在也不是學校裏那個靠兼職上學和生活的學長了，楚馳隙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永遠永遠的消失了，我們相見陌路，把那些合作好好履行完就行了，你以後結婚生子，我繼續拍戲……”

說到這裏他喉嚨口哽了一下，沒把後面的說出來，眼神狠了狠，問：“林峥渡，你現在這樣只會讓我一遍一遍，每天都想起以前的事，只會讓我現在更加不堪，你越站在我面前，越靠近我，就會一遍遍提醒我，我現在是任星，我裏裏外外都不是你一直找的那個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現真的糟糕透了！”

整個大廳直接死寂，吼出這麽一通，任星只覺得腳下發軟，像是把身上的氣力也全吼出去了一樣，眼前的人只有個不真實的模糊影子。

高黎眼看着人往後倒，從樓梯往下跑，嘴裏一直喊着“卧槽卧槽”。

他沒怎麽醒，頭發跟被電打了一樣立着，林峥渡比他快多了，上前雙手環抱住任星，才發現他身量極輕，一攏摸着了骨頭。

比上次還要輕了。

高黎看着這位發小抱住了就跟定住了一樣，林峥渡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趕緊打電話，剛播了個120，就被摁斷，林峥渡的聲音非常不穩，如含了口沙一樣的難聽：“找你的那個朋友，去他們的醫院，快。”

*

任星醒來的時候，手背上紮着針，床邊坐着唐婉。

“醒了？能聽到我說話嗎？”唐婉的聲音很輕，“林總等會會過來，你先把液輸完。”

任星掙紮着起來，耳鳴，整個人很暈，撐起來先看了一眼被子，唐婉起初還不知道他在看什麽，等視線落在被子中央的圖案後才後知後覺，解釋：“這裏只是暫時……”

“還要輸多久啊？”任星仰着頭問。

唐婉沒想到他聲音這麽冷靜，自己的身體還沒從剛才的動靜裏冷靜下來，磕磕巴巴：“這瓶還有十幾分鐘吧，你還有一瓶……”

這位藝人不說話了。

任星舔舔唇角，唐婉安慰他：“醫生只是說你睡眠不好，壓力有點大，營養不良，調理好了就能出院了。”

氣氛很尴尬，她覺得床上的人已經築牢了一堵牆，完全沒法交流，手一直摳着床單上“精神科”的字樣。

林峥渡下午六點多過來的，提着保溫桶。

任星已經輸完了液，躺在床上看着手背的針眼，忍不住按一下，帶着一點疼。

手腕被捏住，林峥渡把桌板支起來：“別去碰，把飯吃了。”

炖的雞湯，加一盤清淡的醋溜白菜，還有夾雜了玉米碎的白米飯。

唐婉從液體輸完就在勸任星待在床上，自己老板交代過絕對不能讓人亂跑，愁得很。

她還是第一次見一個老板帶這麽家常的菜，想着林總這麽有錢，怎麽也要帶點大東西補補，她看見任星緊緊的抓着被子，肩膀抖着要哭起來，眼睛紅得像血絲爆炸。

老板和這位明星有大事，她能聞見兩人身上的八卦味，但不敢深入探究。

林峥渡倒了杯水：“你先回去吧，會議日程我晚點發給你。”

唐婉慌裏慌張的，站起來：“好，好的。”

她往出走，在門口的時候扭臉最後看一眼，林峥渡把筷子塞進任星手裏的動作很自然，還順帶捏捏手腕安撫一般，道：“先吃東西，其他的我慢慢說。”

天色昏沉下來，兩人入了一片清冷冷的陰影，卻如尋常人，面對一頓飯食。

任星沒找到自己的手機，也不急着要拿，攥着筷子先問了一句：“衛希現在怎麽樣了？”

林峥渡手一頓：“現在就不提他了吧？”

任星不聽：“他轉院了嗎？”

林峥渡深吸了一口氣：“還沒有，明天早上才轉，你要去看他？醫生說你最好住一周的院。”

衛希在那邊的醫院已經喊了一天要見任星了，林峥渡想不通那少爺什麽這麽離不開任星，抓着杯子的手緊了緊，咬了一下後槽牙：“這個病區不能随便出去，有事等出院了再說。”

飯盒邊緣被敲了敲：“你實在是想他，吃完了飯，我去替你跑一趟。”

任星卻搖了一下腦袋，林峥渡愣着疑惑，不是關心那少爺身體，那緊着幹什麽？

兩人都沒再說話，飯一點沒動，任星下不了筷子，聲音很慢，眼神跟發愣一樣看着桌板上的雞湯：“衛希，他心髒不好，還有哮喘，再過不到幾年藥物都難逆轉了……”

林峥渡本來想安安靜靜的聽他說的，但實在忍不下去，提醒：“他的病這麽嚴重？但病程和人為是不一樣的任星。”

“醫生說你現在壓力大，”他眼神動了一下，“生病了就先不想這些事。”

飯還是沒動，林峥渡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執拗起來，忽略一切話，低喃：“再就不會到後年的……”

衛希缺氧的臉在眼前浮現，如溺水的人一樣尋求任星包裏的藥的救治，任星當時的猶豫，林峥渡看在眼裏，心裏那個可怕的猜想坐實，壓低了聲音：“所以你想幹什麽？你想讓他……出事嗎？”

他實在說不出“殺了他”三個字。

任星如機械一般扭過頭來，突然就勾着嘴角笑了，眼裏卻是冷血又無情的：“是啊，他死掉了的話，一切就好了，我當時就是想讓他死掉，但是你卻出現了，真遺憾。”

林峥渡只感覺冷水澆頭，任星強烈的情緒讓他再一次心生畏懼，那笑都含着血腥氣。

他喉口緊了起來：“到底是因為什麽？衛希才讀大學，并沒有妨礙到你的事業吧？而且他還是衛濟岷的兒子……”

任星瞳孔裏的光彩徹底消失不見，雙唇抿緊，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漠眼瞳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