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年

新年

陽臺上晾着床單和被套，外面還在下雪，都早上八九點了還陰沉沉的。

任星聞見了雞湯的味道。

昨晚他又胃疼，被按着吃藥，林峥渡說再也不會給他帶有紅油的東西了。

任星：“我可以自己買。”

林峥渡的眼神一下子就盯過來：“你确定？”

任星吸了口氣：“……不确定。”

昨晚推心置腹地鬧了一通，任星心裏輕松了很多，聞着除了雞湯外還有洗衣液的香味，有種複蘇的感覺。

他盛了一小碗，林峥渡端着包子過來：“夾雞肉啊”

包子裏沒有肉，任星很失望：“素包子。”

還是白菜餡的，剛要丢，就被瞪了一眼手。

“早知道就不拿包子了……”他捏着鼻子吃，喝口湯，胃裏就暖和了才說話，“在衛濟岷入股的醫院裏，我曾經偷偷看過一眼我的紙質病歷。”

沒想到任星突然說這個，林峥渡給他添肉的手頓了一下：“先吃飯。”

“我有點想說了，”咬包子的人撇過腦袋，那模樣像是過了這村沒這店了，“當時被壓在最後一頁的檢查單，寫的是康博醫院體檢中心。”

林峥渡看着醫院的名字和logo，記憶有點模糊，熟悉又陌生，印象裏這家醫院不止體檢中心。

任星：“我倆第一次之後……”他咬了一下唇舌，“去檢查輸液的那家醫院，當時着急忙慌的，它離學校最近。”

任星永遠記得，衛濟岷帶他去配型那天，病歷夾裏還沒有多少東西，他趁着醫生護士去準備器械，伸手撥了一下，“博康”兩個字一直烙在他的腦子裏。

後來他就再也沒見過那些紙張。

林峥渡記下來，确認任星不再說什麽才問問題：“過年你就在家？”

“去看一下我爸爸，”任星用筷子剔雞腿上的肉，“你應該也知道我爸爸在哪個墓地了吧？”

林峥渡不僅知道，早上送任星到家就去了一趟。

墓園裏的墓碑林立，他看碑上的照片，站都站不住腳。

任星習慣除夕那天去，以前除夕夜都會吃上爸爸包的熱乎餃子，兩個單身漢圍着小電視機看節目，大通樓，樓上樓下都放着一樣的相聲小品和歌曲大聯歡。

他會在接近零點的時候去放一挂鞭炮，開啓紅紅火火的一年。

和林峥渡過除夕夜那次是最美好的，兩人都有點激動，躺着睡不着，還出去玩了一趟雪。

“他找到我了，”任星坐在墓碑邊，“前幾天你也應該見到的，是不是很不一樣了？”

他把雪水擦幹淨，盡管再下一場雪都是白用功。

“你今天有沒有吃好的？”他看着照片上的人，“之前說我很快就去找你來着，可能要晚一點啦，你別說我說話不算話。”

生前兩父子話都不多，現在任星更是說不到幾句關鍵的，只是從午後坐到天色灰朦，值班的老大爺跑來說墓園要關門了。

他坐公交車回，這片清淨，到換乘都只有他一個人。

林峥渡用以前的微信給他發消息：

- 八點半吃飯結束。

任星在站牌下呼了口氣：

- 我去燈光塔等你吧。

他揣好手機，先去雙子塔周圍的商鋪找飯吃，難得能找到還開業的。

任星看着春節聯歡晚會開場大合唱，被老板問：“現在才下班？不回老家過年嗎？”

他搖頭。

老板夫婦的家都在東北，來這裏創業第一年，資金剛穩定，就想着存點錢不回老家，但十分想念家裏的孩子，也很體諒這個今晚還沒歸家的年輕人。

他們家的餃子個頭大，任星以為和往常吃的一樣，要了中份，結果林峥渡來的時候盤子裏還剩三個。

老板和老婆看着小品笑，都沒注意到進來個穿着不凡的小夥子。

林峥渡把圍巾取了：“不吃了？”

任星直了一下腰：“吃不下了。”

這人一身名牌，腕子上戴着名貴表，也是不嫌棄剩下的餃子，就着任星的醋碟吃。

“你沒吃晚飯？”任星看他跟餓了幾天似的，“我再叫一份？”

老板這才注意到人，問：“廚房還有餃子，給你們下。”

林峥渡嚼着蝦仁餡的那個，搖頭：“不用。”

扭臉看着任星：“喝了兩杯葡萄酒，壓一下酒氣。”

任星就不說話了，等他慢慢吃。

沒想到這位一點都不食不語：“結婚日期出來了。”

非得說點糟心的，任星吐出一口氣：“什麽時候。”

“初六。”

春節假期，紅火的日子，是該結婚。

任星笑起來：“那祝你新婚快樂？”

林峥渡一點也不快樂，這不快樂的氣氛傳到了看電視的老板周圍，他不解：“怎麽都說冷臉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東北水餃一隅，除夕之夜，各有各的心思。

前天莉莉絲官宣簽約林季齊雨，宣傳得很不錯，今天酒會，除了年會，還要在圈子裏認人，各方都會照顧這對新夫妻後輩。

“我不要你祝我這個，”林峥渡咽下最後一口餃子，“你祝我新年快樂。”

他們離開餃子館，時間還早，雙子塔只有燈光。

十一點多，河灘的人不多，在這個城市過春節的人不少，越來越多的人往最佳觀看點走。

任星攏了一下衣領，他不想待在人堆裏，和林峥渡去了廊橋下的臺子。

已經有兩個小孩在放小炮，拿着火柴又怕又想點，任星過去按住其中一個小孩的腦袋扒了一下，掏出打火機利落一點。

小炮是小火箭樣子的，咻地一下沖進水裏。

後面的小孩就敢放了，林峥渡伸手從任星手裏摳過打火機：“這幾年你抽了多少煙？”

“沒多少，”任星撇嘴，“衛濟岷看着我呢，煙抽多了對心肺不好。”

男人聞言蹙眉，把打火機揣好：“你也知道對心肺不好？再見你第一面就在抽煙。”

任星想起那天的自己笑了一下，手伸進兜裏摳摳手心。

橋下很黑，兩個小孩放完炮就走了，橋上人來人往，聊天拍照，還有拿了野餐墊坐着的。

“你說這些人不看春晚，守塔，”任星仰頭看燈光，“就為了看一個煙花。”

“我也在等着看，”他微微低頭，鼻尖蹭着領口，“真正的一年收尾，一年結束。”

林峥渡問：“你以前也來看嗎？”

他第一次來，燈塔煙花從他小時候就聽過，還被發過短信，但他一次都沒理，沒想到現在還出來等。

“不來，”任星的瞳孔映着光，“第一年剛成團，大年三十璀璨弄了個見面會，從早跳到晚，回去就睡到春晚倒計時了。”

林峥渡安靜聽，就着他現在的模樣想象之前的樣子。

楚馳隙很懶，天冷了就在床上不動彈，熱水袋從早抱到晚，要是累騰一點更是窩在被子裏不起來。

現在看他在舞臺上跳得汗流浃背，喘得收不住胸腔，林峥渡很難想象這五年的時光。

任星低頭看了看自己踩着的地：“第二年是和衛希，他來找我。”

抿唇的時候用牙嗑了嗑：“第三年，第四年都在劇組，一年看山，一年看雪。”

“第五年，我看了一晚上春晚。”

直播看完了看重播，天還亮着看到天黑，再看到天亮。

林峥渡撇過頭，見任星揚着嘴角笑，他繼續說：“第五年，和前男友久別重逢，一起看雙子塔煙花。”

任星的頭發在呼出的白眼裏晃了晃：“現在你願意和我看煙花嗎？”

林峥渡看着塔上出現了倒計時，60秒，在心裏默念，靜空50秒，他卻問：“歲歲，如果一切順利，新的一年，你要和我出去走走嗎？”

岸上的人都在喊秒，任星的心跳跟着數字節奏跳動，他口腔發燙，呵氣成霧，在一片嘈雜裏大聲問：“去哪？”

聲音被削減了許多，林峥渡得側過耳來聽，湊近了添出親密。

任星耳邊空氣顫動，倒計時從1變0，岸邊的、灘邊的、他們腦袋頂上的，都在歡呼，在煙花裏尖叫笑鬧，互道祝福，說新年快樂。

任星和林峥渡就像兩個旁觀者，周身熱鬧沾不了身。

林峥渡看了一會綻放的煙花，說：“新年快樂！”

任星彎了一下眼眸：“新年快樂！”

林峥渡：“到時候我們去看國內的山水，去看國外的街巷，反正不在這裏。”

聲音戛然而止，包括周遭的一切人聲和煙花聲，任星聽見自己沉重的吸了口氣。

這一口氣沒有被他呼出來，閉在心間。

林峥渡擡手攬住他的肩膀，沒有一點暧昧，更像是大學裏的好哥倆。

兩人不再說話，等人群散開，任星擡起頭看看：“要不要吃烤肉？”

林峥渡心想着哪裏去弄烤肉，身體卻讓腦袋點起來：“吃。”

很難能找到還在開的店，兩人在車上翻，任星住的地方幾乎全關，只有林峥渡那個高檔小區，居然有個24小時營業的烤肉店。

他一臉詫異：“這個店過年都不休息啊？”

林峥渡系好安全帶，猶豫要找個什麽理由叫人去自己家：“你這是高興還是遺憾，去店裏吃嗎？”

任星選擇外送，他倆趕過去應該剛好：“外送，只是覺得神奇，宋小姐和你住一塊嗎？”

林峥渡一怔，搖頭：“沒一塊。”

“我還以為你倆做戲做全套，她已經和你住一起了。”任星低頭看着手機，扒拉了一圈也沒停在哪個app上。

手機裏堆了許多祝福信息，有公司同事發的，有合作過的演員發的，一些有過一兩次交易後就再沒見面的老板還對他記挂。

衛希除了祝福，還有詢問：

- 新年快樂任星！你這幾天怎麽過啊？我要跟着爸爸和那些叔叔阿姨吃飯，好煩哦！

- 好想你啊！你哪天有空？我想去找你，想你想你想你！

任星只回了一個最近要和朋友一起出門吃飯。他完全不想見這個小少爺。

少爺字裏行間都是失落：

- 那你玩得開心！到時候我有空了去找你，給你帶很多很多好吃的！

任星就不回信息了，退出所有社交軟件。

林峥渡瞟到了“衛希”兩個字，按住方向盤的手抓力重了幾分，門齒嗑了一下手指骨節：“結婚後就會住一起。”

任星的手顫抖了一下，下巴全陷進衣領：“那你住她那，還是她住你這？”

林峥渡沒有回答，車到小區樓下，任星看見有家24小時便利店。

他去買了兩瓶梅子酒。

進家門把茶沏好，外賣剛好到。

任星捧着茶聞茉莉花香，他踱到餐廳，忍不住摸了摸餐桌桌沿，上次來桌上一片狼籍，現在上邊空無一物，要把烤肉爐子和食材全部擺放上去。

他幾乎是把店裏有的，自己喜歡的都點了一遍。

坐下來倒酒，窗外還在響起煙花的聲音，林峥渡把春節聯歡晚會打開了。

“我們很久沒這樣一起吃飯了，”任星自己先喝了一口酒，花香未退，被梅子酒的香氣壓了壓，看了一眼窗外，“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坐在這樣的房子裏。”

林峥渡給鍋刷上油，撐着桌子挽袖子：“也沒想到咱倆會這樣坐在一起。”

任星把幹碟放中間，又倒了杯酒喝下：“沒想過還能活着見到你。”

新年伊始，電視節目、煙花、鍋上的肉被煎烤，酒香和茉莉花茶的味道在屋子裏鋪散。

任星吸了好大一口，有些溫暖确實無比真實。

“接下來你安心拍戲，”林峥渡看着他夾肉蘸料，“你的一切簽約事項，都交給我，當什麽都不知道。”

任星仰頭。

“你把錢給宋子霁，她現在還沒能力和你攬下這麽多這麽大的事，”林峥渡把手表拆了，“原本我是想讓她以公司的名義要你的，但現在有個現成的理由。”

任星眨眼。

林峥渡給他夾肉：“總之你不用分心，該怎麽做怎麽做，不過我希望，從今年開始，你的一切宣傳都是正面的。”

嚼肉的人垂下眸，聽面前的人繼續說：“當然話先說在這裏，有負面我會出手壓。”

“歲歲，我希望你，新的一年除了萬事順意，還有放下戒備，我一定會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