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宵禁未至,莫靜坐在竹簾下與薛珝對弈。

白棠笑意盈盈的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花茶遞給薛珝:“小薛公子,這可是我剛煮的花茶。”

“謝謝白棠姐姐。”薛珝仰頭對她笑道。

“你不怕她嗎?”莫靜擡眸。

“白棠姐姐溫柔漂亮,我為什麽要怕她。”薛珝笑起來說。

這話果然很讓白棠滿意:“小公子可說的不錯。在我們長安鬼女圈,我可最是溫柔,不像我那群小姐妹一樣天天跑出去吓人。”

薛珝還想再向白棠詢問什麽,白棠卻轉身就走了。

莫靜開口淡淡道:“你以後還是少來這裏,免得牽連到你。”

“我爹爹哥哥們都不在了,我早已不在乎這些了。”薛珝這才斂起笑意,有些落寞的說。

“當年薛将軍的事情,是不是和他有關?”莫靜撚起一枚棋子沉思許久,才問。

“四年前先帝突然駕崩,周晏青為謀奪大權而瞞天過海害死殿下;我父兄手握兵權,他自然不可能讓我們活着回到長安。”提起此事,薛珝憤慨不已,只是不能為父兄報仇只能隐在長安做一個透明人,更是令他心覺無比憋屈。

周晏青除掉了薛将軍父子,只留下薛珝,其意也是昭然若揭。

周晏青完全掌控了南淮軍,而北營則是唯一的威脅。

京城變亂,周晏青才迫不及待地除掉楚毓,攔截下北營的軍報,讓薛将軍父子在那場孤立無援的大戰中送死。

若薛将軍父子能平安歸來,周晏青同樣也有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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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終卻只有薛珝回京,周晏青才留下了薛珝,順勢瓦解了合陽侯府的兵權。

莫靜垂眸,正因為他太了解周晏青了,也更清楚周晏青的手段。

如今高坐明堂的皇帝,就是昔日的小寧王。

當年小寧王成為嗣君不過還是五歲小兒,周晏青才是朝中大權在握之人。

他的父皇這般擡舉周晏青,可當真是怪事一樁。

楚毓到死都想不明白,如今的莫靜同樣也是不解。

坊間傳聞,興許也并非空穴來風的妄議之言。

“您可曾聽說過?”薛珝端着空盞,燭火橙光映在他的眼中,“坊間傳說今上乃是先皇的私生子。”

謠傳雖是駭人,卻又好似很合乎情理。

先皇的兄弟有兩人,長兄懷昭太子早年因黨政之争落敗被廢,幼弟即為今上的生父寧王。

寧王與王妃琴瑟和鳴,卻多年未有子嗣。

直至九年前已年近四旬的寧王妃老蚌懷珠,生下了小寧王。

自小寧王出生後,就有流言猜測小寧王并非寧王妃所出,應是寧王姬妾之子被王妃抱養。

不久寧王和王妃相繼故去,後來小寧王又成為嗣君,這傳言便說小寧王實則是先皇的私生子。

有人編排了一出話本,講的便是先皇與民女相愛生下今上的故事。這出話本也是講得有鼻子有眼,就好似親眼所見之事。

而在故事中作為先皇從前唯一皇子的楚毓,在先皇的愛子降生後也就變作無用的棄子。

這般精妙絕倫的故事,便是莫靜聽了也稱嘆不絕。

可惜這也終究只是坊間流傳的故事。

“小侯爺,夜深了,你也該回去了。”莫靜并未答了他的話,就輕聲說道。

寒風凜冽,薛珝扶着桌沿起身,在望向雪夜的那一刻才覺得混沌的腦子終于清醒了,猶豫半晌才問:“您可有何事需要我做的嗎?”

他回頭時,看見莫靜如瓷塑般不變的神情依然浮着半分笑意,而白棠就倚站在布簾前,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莫靜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那便有勞小侯爺了。”

一支竹簽落在案上,薛珝鬼使神差地拾起來。

待薛珝走後,白棠才走到莫靜身後,放下那正熱氣騰騰的茶盞:“薛家郎,拜賢良,學富五車登明堂。望天狼,執金槍,紅纓白馬破西涼。這位薛小侯爺,原是薛将軍的弟弟。”

“阿姊曾見過太傅?”莫靜問起。

“薛将軍之名,玉關兒女誰人不知。”白棠只是溫溫柔柔地笑着說。

風雪飄絮,周晏青在城南樓下駐足片刻,就見齊副将從燈火闌珊的花樓裏探頭出來。

齊副将頗得周晏青的信任,此次來宜春樓也只交由他來安排。

接到暗報,陵東王在大朝觐提前進京,在宜春樓與京官勾結相見,密謀不詭。

周晏青得知此事,就準備以宜春樓為餌引誘陵東王入局,借着此次的名頭除掉陵東王這個心腹大患。

齊副将早已安排好一切。

周晏青進到宜春樓,脂粉酒香撲面而來讓他覺得很不适,跟着齊副将到樓上的雅間坐下。

陵東王一行人還沒有過來,周晏青也是喬裝打扮而來,以免打草驚蛇。

雅間備了酒水菜肴,周晏青坐在鄰窗的位置,聽見一陣袅袅妙音傳來。

從縫隙中看見樓下的光景,五六位紗裳女子在臺上獻舞,在宜春樓尋歡作樂的富家公子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這群姑娘身上。

卻見一白衣少年站在角落後,應是伶樂之人,正吹着玉蕭為她們伴樂。那是……楊柳曲!

周晏青抓着窗沿,循聲尋去,待見到那人的面容更是驚得臉色煞白。

他和楚毓長得雖是只有幾分相似,但在低眉認真吹着楊柳曲時,卻就似楚毓正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這曲熟悉的楊柳曲,也正在緩慢地淩遲着周晏青。

“大人。”直到齊副将的聲音響起才打破了周晏青的神思,他的目光才從那白衣少年身上移開,向齊副将詢問那是何人。

齊副将卻對宜春樓很熟悉,說那是宜春樓的清倌月伶,才十五歲,雖是個男孩子卻長得比花魁玫如還要美。

一只紙蝴蝶在歌舞升平的堂上飛舞着,直至撞入燭火中,驟然被火光吞噬燒成灰燼。

一舞終畢,紗裳女子和月伶紛紛下了臺。

那晚本該出現在宜春樓的東陵王一行,卻并無影蹤。

自從被靈婆告知他已是被陰司鬼氣纏身,周晏青卻并未覺得很是擔憂,總不過一死罷了。

只是在夢回午夜時,他時常會見到那個孩子,就在遙遠處,待他靠近就轉身跑開了。

他知道那個孩子就是他的孩子,當年楚毓懷的那個孩子,那個還沒有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也是他親手害死的孩子。

他也沒有資格再想做那孩子的父親了。

那夜仍是無數紙蝴蝶在漫天大雪中飛舞,周晏青将一沓紙錢都放進爐中,看見被燒成灰燼的紙錢被風吹起來,似乎又變成了紙蝴蝶。

小小的孩子就站在廊下,低頭認真地玩着那只木娃娃。

周晏青放下紙錢,就朝那小孩走過去。

“子宜。”周晏青站在他面前,小孩還抱着那只木娃娃,聽到聲音才仰起頭望着他。

小孩看起來就是普通小孩三四歲的模樣,長得很可愛,眼睛黑白分明。

周晏青卻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身上沾着漆黑粘稠的血液,手腳和五官都長開了,卻皺成了一團。

太醫都未曾見過這麽可怖的死胎,只說是因為孩子已經胎死太久,一直留在母腹才會變成這樣。

那時他在林嶺遇見了一個道士,老道說這樣的死胎怨氣重,要尋法術高強的能人将死胎度化了,否則成了鬼嬰必然興風作浪後患無窮。

“你是誰呀?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小孩很好奇。

“我是你的父親。”周晏青猶豫了一下才道。

“你胡說。”小孩在聽到他的話後很生氣地将他推開,“我是有爹爹的,你根本不是我爹爹。我要去告訴爹爹。”

順着小孩的目光望過去,楚毓就站在不遠處的漫天大雪中,他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只是站在雪中靜靜望着他們。

小孩很歡快地跑過去喚了聲爹爹。

周晏青走過去,才看到他的身體在淌着血,先是月白色的袍子被浸染成了血色;只是鮮血還在繼續往外湧着,他的腹腔被刨開,鮮血就像河水一樣流到雪地上,流到他的腳邊。

“我好冷,你便來陪我吧!”

清冷的月光下,楚毓的面容慘白到透明。

周晏青想要将他擁入懷中,他的身體也是冰冷的,沒有絲毫溫熱。

周晏青只感覺到腹部一陣劇痛,楚毓已是将匕首刺入他的小腹,再緩慢地撕扯開。

他的聲音依然溫柔:“曾經我也這麽痛過。你說過會永遠愛我的,我最恨別人欺騙我;既然如此你便下來陪我吧。”

“阿毓,我是愛你的。”周晏青任由楚毓将他刺傷,仍是想要緊緊擁着他,“對不起。對不起。若有來世,我一定……”

尚未說完的話,被和周晏青一同扔出了紙蝴蝶的幻境。

待周晏青醒過神來,他仍是坐在廊下。

最後一片紙錢也在火爐中被燒成灰燼。

沒有子宜,也沒有楚毓,一切都是假的。

大雪紛飛愈發猛烈,刺骨的寒風在破開他的皮肉,鑽進他的骨裏。

院裏的薄雪被寒風吹起,周晏青才看到在雪地上靜靜躺着一只木娃娃。

木娃娃的雙眼被雕刻得惟妙惟肖,被封印在瞳娘娃娃裏面的鬼嬰,好似正在看着他。

鬼嬰咧開嘴笑着,露出正滴着血的嘴巴。

鬼嬰還在無聲地說着話。

你殺了我!你也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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