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京城衛來報,城北樓坊下的死者,正是是宮城營的侍衛常夏。

常夏的父親是淮安軍的副将,屬于周晏青的心腹;其父早已亡故,常夏借着父親的關系成為宮城營的侍衛,是常家的頂梁柱。

如今常夏卻離奇死亡。

突聞此事周晏青就令京城衛徹查,常夏之死究竟是意外還是謀殺都尚且不可斷言。思及此倒是令周晏青想起昨晚在城北茶閣遇刺一事,這樣想來倒讓他不得不懷疑這兩件事是否有何等關聯。

常夏的屍首已經被擡去官府仵作檢查,周晏青也親自過去,就遇見常夏的妻兒在衙門外哭哭啼啼的訴說他家主君無故枉死,周晏青應允他們一定會捉拿兇手為常将軍報仇。

中尉向周晏青禀報說如今京城衛已将疑似和常夏遇害有關的人捉拿,現關在獄中等候處置。

“這麽快抓到了?”周晏青很是驚異。

“大人可要過去看看?”吳中尉便問。

周晏青點點頭,吳中尉就帶着他去到大牢中。

走到牢外周晏青就看見了莫靜,不由微微皺眉;莫靜見到他時亦是面色如常,眉眼低垂。

“他?”周晏青很是不可置信。

“常侍官的酒瓶中發現了煙茶的痕跡,屬下查過那正是城北茶閣老板莫靜的物件。”吳中尉禀報道,“如今京城衛還在調查他是否有謀害常侍官的嫌疑。”

“昨夜宵禁前一刻,我就在茶閣中,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将常将軍殺害。”周晏青仔細回想,最後還是很肯定地說。

按照仵作的時間推算,常夏死亡之時他正在茶閣外,那殺害常夏的人就不是莫靜。

吳中尉聽周晏青這樣說就愣了一下,然後連忙道:“原是如此,那定然是屬下弄錯了。”在他們看來周晏青的一句話就比證據确鑿管用,就忙讓獄吏将莫靜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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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莫靜從獄中出來,周晏青略有些歉意地拱拱手:“實在抱歉,都是下面的人弄錯了,讓先生受委屈了。”

“多謝大人。”莫靜淡淡道過。

周晏青送莫靜從廷尉獄出去,遠遠看見一個撐着煙雨江南傘的紅衣女子朝這邊走過來;看見她時莫靜才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你怎麽來了?”

紅衣女子嫣然而笑:“擔心你,就來了。”

“莫先生,不知這位是?”周晏青覺得奇怪,何時長安竟有如此奇怪的女人。

“這是家姐,白棠。”莫靜溫聲說。

白棠身上有一種古怪的異香,若有若無,似若天外奇香。

白棠看見莫靜只是輕笑着說道:“我們先回去了。”

目送着他們消失在長橋後,周晏青總覺得很不對勁。

冬日暖陽,煙雨江南傘下的白棠縮了縮身子,就聽見莫靜開口說:“白棠姐,這烈日豔陽,你不該再來這裏的。”

“不然如何知道那淮安侯是何許人也。”白棠伸出手,白淨的手指在陽光下瞬間失去了光亮變得猶如鶴皮般枯皺幹癟,但她依然笑得嫣然如花,“姐妹當中就數我顏色最好,不若讓我去勾引那周晏青,如何?”

“你魅惑不了他!”莫靜搖搖頭。

“難不成是不舍得了?”白棠咯咯笑着,嬌俏妩媚。

莫靜只是幹笑一聲:“你的身體見光就頹敗;周晏青疑心重,你未必能勾引他。”

白棠撚了撚她鬓間的海棠花,随手抛在河邊。

而周晏青轉身進到官衙,小吏帶着兩個仵作出來禀報。

仵作說常侍官的确是在昨晚已經死亡,但離奇的卻是他身上并無傷痕,他們又用銀針刺入屍首檢查也并非是被毒身亡。

聽聞此話的常夏遺孀還哭哭啼啼道:“若依你這麽說,難不成我夫君還能是病故?”

“這,小人就着實不知。”仵作很是為難的說。

周晏青皺起眉,只是揮揮手讓仵作先下去;常夏的遺孀繼續哭訴着:“侯爺,我夫君死得慘吶!”

相比之下倒是早已白發蒼蒼的常母倒是略顯平靜,見到周晏青就上前行禮:“老身見過大人。”

“夫人節哀。”周晏青出言寬慰常母。

“老身的兒媳婦年輕不懂事,驚擾了大人。”常母說話很是條理,只是神色悲怆,“常夏既亡,只盼大人莫要追究老身的兒媳婦和那兩個年幼的孫兒。是老身教子無方,釀成罪孽。”

周晏青不解:“夫人何出此言。常侍官若遭人所害,官府自會捉拿兇手。”

常母卻只是搖頭:“常夏定是曾做惡事,才會遭了天譴。不知大人可曾聽說過瞳娘娃娃?”

瞳娘娃娃?

周晏青卻想起了那個詭異瘆人的木娃娃,那個木娃娃就出現在常夏的屍首下面。

“何為瞳娘娃娃?”

常母說,是詛咒。

世人對瞳娘娃娃,向來恐懼忌諱。

仵作将昨晚落在常夏的屍首旁的那只木娃娃拿出來,周晏青接過。

木娃娃的眼睛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嘴角翹起來,似乎在咧開嘴笑着望着他。

瞳娘娃娃的傳說,已經令人覺得很是毛骨悚然。

翻開瞳娘娃娃,卻看見它的背後刻着歪歪扭扭的“暗夜使”三個字。

他聽說過暗夜使的傳說。據說那是一群可通行于陰陽兩界之人,常常隐匿于黑夜之中,不近人世之地。

思索了一下周晏青就與常老夫人道:“夫人放心,常侍官這事,不管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一定不會讓牽連到常家的。”

常老母這才千恩萬謝,拉着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離去。

周晏青又去再問了仵作,确定常夏亡故不像是被人殺害,而是突然倒下就再也沒有醒來了。

這個結果确實是很奇怪,也不由因此浮想聯翩。

長安城東的廟堂中有一個隐世多年的靈婆,周晏青從官衙出來就過去廟堂見那靈婆,問關于瞳娘娃娃的事;畢竟他也不懂這些鬼怪之事。

“瞳娘娃娃是東州那邊的鬼怪。傳說中東州是人間的盡頭,胎死腹中的嬰靈未能入到輪回,只能在陰陽相交之處徘徊直到消亡。

東州有一個女人失去孩子之後就瘋了,她求靈婆将自己孩子的魂魄封在木娃娃裏面。木娃娃跟在母親身邊,殘魂逐漸有了意識,能從木娃娃的眼睛看見他的母親。

後這封印了嬰靈的木娃娃,才被稱為瞳娘娃娃。

後來女人也被人害死了,瞳娘娃娃就化作怨靈去找害死他們母子的人報仇,攪得天翻地覆人畜不安。”已是滿面皺紋的靈婆睜開渾濁不堪的眼眸,飄渺而迷離,“侯爺遇見瞳娘娃娃了?”

周晏青似乎有些神游,許久才回過神來:“沒,沒有。”頓了頓才繼續說,“不過若被瞳娘娃娃索命了,會不會禍及家眷。”

靈婆神秘一笑:“瞳娘娃娃雖是怨靈,但本性為善,只取仇人性命而不會殃及無辜。”

聽靈婆這樣說,周晏青就稍微放心了。

如若真是瞳娘娃娃索命之故,如今常夏又已經死了,常家總該相安無事。

“大人近來可曾遇見過什麽髒東西?”靈婆突然開口問。

“什麽?”周晏青不明。

“大人身上有很濃烈的陰氣,恐怕是最近接觸過邪物。”靈婆很是确鑿地說。

周晏青立刻就想到了:“今早我觸碰過瞳娘娃娃。”

靈婆搖搖頭:“瞳娘娃娃身上的怨氣,與從陰司而來的鬼氣并不相同。”

聽靈婆這樣說,周晏青突然感覺身後涼飕飕的,好似有一雙眼睛在背後某個角落盯着他。

突然外面飛來一只紙蝴蝶,紙蝴蝶朝靈婆桌上的油燈飛去,瞬間被火點燃燒成灰燼。

周晏青看得目瞪口呆:“這?”頓了頓才問,“還請您指教,我該如何做?”

“大人可以用喜事來沖去陰氣。”靈婆說。

“可還有其他的法子?”周晏青艱難的皺起眉反問起。

靈婆只是搖頭,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詭異的笑容:“老婆子沒什麽本事,侯爺還是另尋高能吧。”

從靈婆處出來時已近日暮黃昏,漫天飛舞的紙蝴蝶只讓他想起那只撲向油燈被燒成灰燼的紙蝴蝶,白茫茫的一片很是詭異。

他不自覺地跟着紙蝴蝶走去,不知走到了何處,鬼火驟燃,漫天紙蝴蝶瞬間灰飛煙滅。

周晏青才醒過神來,環望四周。

瀾河之畔,江流潺潺。

這是他無比熟悉的地方,五年前他初次來到長安,途經于此。

瀾河的源頭乃是林嶺玄潭,潭水陰涼。

卻無人知曉瀾河的盡頭,傳說瀾河奔騰向東,躍過鬼門,彙入人間的盡頭。

清幽的簫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周晏青循着簫聲尋去,看見黯淡的月光下一個清冷的人站在瀾河邊,簫聲凄涼。

“阿毓?”周晏青鬼使神差地開口。

這首曲子,是他曾經教給楚毓的,楚毓很喜歡。

清冽簫聲卻驟然而止,他緩緩回首,神色很是疑惑。

周晏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莫先生?你怎會在此?”

莫靜淡淡道:“等一個人。”

周晏青望了一圈四周,這黑燈瞎火下鬼比人多,誰會在大晚上約人在外相見。

“大人緣何來此?”莫靜沉默片刻後就開口問。

“也許,也是等一個人吧。”久久凝望着如死水般沉寂的瀾河,周晏青才道。

遙遠的河邊出現了一盞搖搖晃晃的河燈,正朝這邊飄過來;莫靜從河中端起那盞河燈,仔細撥弄之後才失落的将河燈重新放入河中。

“這些河燈,可是有什麽寓意?”周晏青不明。

“傳說中在亡者忌日,他們會從陰司之地将河燈順着河流溯回人間,而瀾河便是與陰司相通之處。”莫靜輕聲說,停頓了一下後他才繼續道,“今日是我孩兒的忌日。”

周晏青表情有些怪怪的,最後只憋出一句節哀,但是想想有覺得确實不合适。

他倒是看見莫靜在瀾河中撿了好幾盞河燈,可惜都不是期盼的結果;但是周晏青甚至都沒有勇氣去觸碰那些河燈,只能眼睜睜看着微弱的燈火在黑暗中銷聲匿跡。

夜至深時,莫靜才神色失落地轉身離去。

周晏青匆匆忙忙問起:“還有,你剛才吹的曲子······”他是想要問什麽的,但話卻哽在喉底确實是不知從何說起。

“是淮安的曲子。從前曾路過淮安,聽到柳堤上的孩童唱着楊柳曲。”莫靜解釋說。

“我幼時也是長在淮安,算來已經很多年未曾聽到淮安的曲子。”周晏青道。

三月三日上巳節,拂柳堤上折楊柳。

這是淮安的民俗,在上巳節時年輕男女到楊柳堤上,若遇見心儀之人就在木神廟前做一個木娃娃送給對方,以表心意。若雙方有緣,回贈以木娃娃,用古藤纏繞埋在木神廟,便能得到祝福生死相守。

他也曾做過一只木娃娃。

周晏青滿懷心事的沿着瀾河邊走着,看見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黑暗的水面上漂浮,最後消融在夜色沉寂中,了無聲息。

夜很冷,四面蕭瑟。

“客官,來買碗湯吧?”一個白衣女人在槐樹下擺着攤子賣湯,就笑嘻嘻的朝周晏青招手。

大晚上在河邊賣湯的自然不可能是正常人,但是周晏青不敢不應下;就算是遇見了鬼怪之類也跑不掉,只能跟他們周旋着一求脫身。

白衣女子抱着一個娃娃,娃娃哭鬧不休,白衣女子就一副苦瓜臉的哄着娃娃。

周晏青壓下心中的不安出言問:“夫人賣的什麽湯?”

白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孟婆湯,喝一碗,前塵盡忘。”

“果真能前塵盡忘嗎?”周晏青追問。

“嘗嘗不就知道了嗎!”白衣女子勺起一碗湯,想了想卻又倒入鍋中,“這是最後一碗湯了,可惜不能賣給你了。”

周晏青不明所以:“不知這又有何講究?”

白衣女子笑得更是張揚,好似說着最是有趣的事情:“這最後一碗湯,自是要給孩子他爹;喝了孟婆湯好上黃泉路,我可憐的孩兒也能去投胎轉世了。”

她懷裏的娃娃甚至不能稱為是一個孩子,五官都還尚未長開,只還是一團兒小東西。

周晏青确實被吓得頭皮發麻,臉色慘白。

“我的孩子是個姑娘,就跟你兒子結為連理可好?你看你兒子可多俊俏,我看着真是喜歡呀!”白衣女子笑了起來,很是歡喜。

“夫,夫人說笑了,我尚未成親,何來的兒子?”周晏青哆哆嗦嗦的說。

“若不是你兒子,那孩子為何一直跟在你身後呢?”白衣女子指了指他後面,周晏青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只覺得陰風陣陣直刺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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