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青山霧缭,瑤光寺香火不絕。
聽聞淮安侯前來上香,住持慧遠大師親自相迎斟茶奉水,周晏青便說起此次來瑤光寺是想為故人做法事,并将生辰忌日抄折在紙箋上。
“大人放心。”慧遠大師接過紙箋,安排好法事。
大雪紛飛封山路寒,慧遠大師吩咐備了齋飯,便向周晏青提起:“大人可要在寺中用了齋飯。”
周晏青站在檐下,所見之處皆是披白染素。
待做了法事,他還要趕回府中,就讓慧遠大師無需忙碌。
“大人宵衣旰食,實在是辛苦了。”慧遠大師便道。
周晏青蹙起眉,想起在宮道遇見謝峻及湯陵時,二人亦是這般陰陽怪氣。
如今城中正四處搜尋刺客,陵東王及其屬官一行在離開京城前很難藏身。
周晏青聽慧遠大師講了晌午的佛法,就見一個小和尚急匆匆跑來:“師父,師父,不好了。”進來看見周晏青在聽慧遠大師講經,小和尚才讷讷地在旁邊站着不敢說話。
“何事如此驚慌?”慧遠大師從蒲團上起身,向小和尚問道。
“師父,那做法事的壇子壞了。”小和尚面色惶恐,小聲地說。
在寺廟中做法事超度亡魂,可法事卻被破了,只怕是要化作兇煞。
周晏青同慧遠大師趕過去,見到其他和尚都站在旁邊神色恍恍,慧遠大師便同周晏青說另擇吉日再做法事。
周晏青無奈,只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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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楚毓的魂魄一直都在。
但他永遠只能在夢中見到楚毓,他們離得好遠,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瑤光寺大雪紛飛,下山的路變得又滑又陡峭,周晏青一行回到府上已近黃昏。
管家面色蒼白地候在門前,看見周晏青下馬就連忙上前牽馬。
“發生什麽事了?”周晏青就向管家問起。
“大人,今早你讓調查的事,已經有了眉目。”管家跟上周晏青低聲禀報道,“那月伶是在宜春樓的出生的,他的父母都是宜春樓的倌人。照着歷來的規矩,倌人生的孩子也是賤籍;若是樣貌不堪的便打發去做端茶倒水的活,但模樣上過得去的都要給掌事的讨生活的。這月伶是這個年歲的伶人當中模樣最好的,掌事的說也是請了師傅來細心教着,彈琴吹簫都是樣樣精絕。也是大人和齊副将到宜春樓那日,這月伶才剛被掌事的帶出來見人。”
見周晏青臉色難看,管家連忙又道:“這些秦樓楚館裏的事,本是不該污了大人清耳。”
照這般說來,這月伶的來歷也探查不出有什麽不幹淨的。
至少應該不是陵東王那邊安排的人。
“還有什麽嗎?”周晏青見管家猶豫地跟着進來,又問起。
“大人,月伶他好像不太好了。”管家才道。
從月伶被齊副将送過來,周晏青吩咐管家看好了疑似和陵東王有瓜葛的月伶;盡管月伶看起來唯唯諾諾的模樣,管家也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但在午後不久,月伶就突然好似變了一副模樣。
他目光遲滞,盯着某個角落一直喃喃自語說有鬼,然後開始口吐鮮血。
因有周晏青的吩咐,管家也不管輕舉妄動,正不知如何處理此事。
滿京城都聽說齊副将往淮安侯府上送了個宜春樓的伶人,若這伶人當天就斷氣了被擡出侯府,不管他到底是怎麽死的,這街頭市井都能編排出好一通話。
周晏青就讓管家趕緊去尋了個大夫過來,想了想又讓他也去請個神婆過來。
月伶這病來得蹊跷,到底是他府上真的鬧鬼,還是如何緣故。
這鬼神之事,向來都是不好說的。
那大夫來得快,周晏青也過去看了一眼月伶,就看見月伶那張漂亮的臉像鬼魅一樣蒼白,還不停地吐血,坐在椅上還仍在瘋瘋癫癫地念着什麽。
大夫戰戰兢兢地把了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猶猶豫豫地說這位公子的脈象紊亂無序,興許是火急氣盛所致。
周晏青知道這些老大夫的慣用說辭,就吩咐他到前堂等着。
過了半晌那城北的神婆才被管家請過來。
神婆拄着拐杖,見着月伶就驚得後退了兩步,說此人乃是被小鬼纏身的緣故。
“小鬼?”周晏青詫異。
“小鬼最是難纏的。”神婆皺起眉。
還未待神婆說要如何處理,月伶就突然踉踉跄跄地站起來,雙眼直愣地盯着角落尖叫起來:“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麽都沒有做過……”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然後直挺挺地倒下。
周晏青往那個方向望過去,風吹過,正好看見那只瞳娘娃娃不知何時掉落在角落裏,木偶咧開嘴露出陰森可怖的笑容。
在周晏青過去撿起木偶時,神婆已經快一步拿過木偶,看了一眼就取出一個泛黃的符紙貼在瞳娘娃娃上:“此等陰司之物,大人交給老婆子我去處理了吧!”
“且慢!”周晏青卻急急阻止了神婆,“這瞳娘娃娃,要如何處理?”
神婆板着臉道:“這并非尋常的瞳娘娃娃,而是以東州槐木制成的至陰之物。這娃娃沾染了怨氣,滋生了怨靈,需以業火燒毀方能消除怨氣。”
周晏青卻猶豫了:“可還有別的法子?”
“有,但很麻煩。”神婆想了想才點頭,“若不銷毀,便只能超度。對于這種還未出生就夭折的嬰靈,轉生不易;需得用父母雙親的心頭血作為供養,以生長在東州盡頭的至陰之果作為養料,待到下一年七月半鬼門開時得成正果,不得往生的嬰靈便可輪回轉生。”
她料想周晏青并不會以此古怪邪門的法子。
超度鬼娃娃之事不急,神婆就将燒了符紙的灰兌入水中給月伶灌下,半晌便見月伶緩緩醒來,卻變成了神志不清的癡傻模樣。
神婆說他是被鬼娃娃遮蔽了心智,待再過兩日就能恢複神智。
周晏青以金酬謝,便讓下邊的人恭恭敬敬地将神婆送回去。
管家上前來向周晏青問,如今要如何安排這月伶。
“你先安排兩個人來照看着。等他神智清醒了,就給他一些盤纏讓他離開吧。”周晏青只是揮揮手道,“到時候派個人悄悄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裏。”
盡管調查月伶的身世也并無異,周晏青也不完全放心。
月伶的出現處處透露着詭異的巧合,就像是故意放在他面前的誘餌。
只是月伶剛送到府上就發生了這種事情,周晏青也不願再留他在府上,正好以此引蛇出洞。
神婆将那只瞳娘娃娃也帶走了。
從前周晏青對于鬼神之事并不在乎,他是從戰場的屍山血海回來的,京城裏的孩童也都說将軍的煞氣重,尋常的鬼怪都不敢近身。
直到瞳娘娃娃出現後,伴随着瞳娘娃娃的傳說似乎也在京城傳得無孔無入。
入夜後的京都陷入寂靜,只餘雪花飄零的聲音。
京都裏那群纨绔子弟還在宜春樓裏尋歡作樂,在京中早已無親無故的合陽侯薛珝,曾經在軍營中長大的将門子弟也放任自流地成了纨绔子弟的佼佼者,這幾年不是在家中設了法壇求神問道就是跑到青樓酒肆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
來到茶閣時,薛珝喝了一大盅茶水才清醒過來,睜開眼就看見穿着紅襖裙的燕兒好奇地貼近觀察他,發現他醒了才後退兩步,單純天真的小姑娘逢人就展示她的新裙子:“侯爺叔叔,這是白棠姐姐臨走前給我做的新裙子,好看嗎?”
薛珝剛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水,聽見燕兒的話差點噴出來,只能硬着頭皮點頭,結結巴巴地說:“好看!”
“燕兒妹妹,聽說今晚小姑娘們都去靈河邊玩,你怎麽沒有過去?”莫靜往面前的茶中滴入兩滴血,才擡頭溫和笑着問她。
“我能帶子宜去玩嗎?”燕兒小心撫着紅襖裙上的褶皺,滿懷希翼地問。
“子宜還小。”莫靜仍是輕笑道。
燕兒有些遺憾,提起裙子往外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折返回來:“莫靜哥哥,最近城北的羅婉姐姐天天在瀾河邊賣湯,大家都喜歡羅婉姐姐的湯。你要嘗嘗嗎?”
莫靜仍是笑着回絕了。
那在城北瀾河賣湯的女鬼羅婉,原是商家女,夫君抛棄身懷六甲的妻子遠走他鄉;她便摘了無憂果熬成孟婆湯,抱着個未成形的鬼娃娃,在瀾河邊賣湯。
她說要等那個負心漢,把他煉成湯引子,也好送自己可憐的女兒去重新投身。
莫靜剛來到長安時,就恰好見過羅婉。
那時她站在槐樹下,一手端着熱氣騰騰的湯碗,一手抱着她的女兒,笑起來時鬼氣森森:“好俊俏的小郎君,要嘗嘗我煮的湯。”再望向被莫靜牽着的小鬼時,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你兒子長得真可愛!今日我們相見就是緣分,不如結個親家?”
後來莫靜遇見羅婉都要繞着走。
看見燕兒提起裙子蹦蹦跳跳地走了,薛珝才驚悸未定地撫着心髒。
“這燕兒姑娘是什麽來歷的?看着她好似不太一樣。”薛珝思索半晌才委婉道。
他見到的鬼女都籠罩着一團陰冷的鬼氣,即便是溫溫和和的白棠都是如此。
只有燕兒很是活潑開朗,同尋常小孩并無不同。
莫靜才說,這燕兒是孝女,病中被鬼差誤勾了魂,等到發現出錯時這姑娘已是入土為安了。燕兒陽壽未盡,便說不求重返人世,只求父母安康百歲。于是她的游魂就留在人間,還需到陽壽盡了再入輪回。